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奈落之塔【完结】>第152章 噩梦的开端

  十年前的那场变故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雪殿的叛乱是苏天晴永远压在心底的遗憾。即便她从来不说,但积压的愧疚自责和悔意就像是一根根尖刺一般扎在她的心里,就算是后来失了性命被砍了头颅囚禁罪阁都无法释怀。

  无论是作为苏夫人那明媚风光的岁月或是困囿于罪阁中凄凉冷寂的日夜,那心底的苦痛自责都会随时随地翻涌上来,尖刺般刺入她的内心,刺入她的灵魂,让她本就煎熬的魂魄更加难以解脱。

  洛雪是雪殿的大少爷,洛家日后唯一的灵主继承人。冬雨死后,苏天晴对洛雪的要求极为严格。但是洛雪总是一副随性不羁的模样,这让苏天晴感到颇为头疼。不过她也有一点很隐秘的庆幸——

  她这般打压严苛都不曾改变洛雪的心性,这孩子倒真是担得起洛家灵主之位。

  苏天晴承诺过要护着冬雨的两个孩子长大,那段时日修灵界并不太平,在苏天晴的监视下,洛雪直到十六岁都没有离开过雪殿。在洛雪十六岁生辰那日,苏天晴才解开了对他的禁锢,准许他自由出入雪殿。

  本有些担心洛雪会整日玩乐虚度时光,但这孩子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就算平时做足了公子哥的派头,表面上风流不羁,心里也是有正事的人。洛雪的课业修灵完全没有落下,再加上派去跟着洛雪的人回来禀报的总是“大少爷体恤民情救济贫苦百姓”之类的消息,苏天晴便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这心没放下来多久,苏天晴就发现了异常。

  有一段时日,洛雪总喜欢往外跑。平日不在雪殿钻研修灵,反而在闵溪畔四处闲逛。苏天晴的严厉管教他也视若无睹,像是铁了心要和她对着来。

  苏天晴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既是在管教别人的孩子,就更要尽心尽责。所以她曾派人偷偷跟踪过洛雪,然后她发现洛雪是在闵溪畔结实了一个朋友,所以才有事没事总往外跑。她忧心洛雪会因此荒废修灵和课业,便严明禁止他再离开雪殿。

  但洛雪当时已经是高阶修灵者,实力在雪殿弟子中属于上乘,若是动真格的,还真没谁能拦得住他。苏天晴倒是拦得住,可她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盯着洛雪。再者,洛慕雪到了顽皮的年纪,正是修灵要紧的关头,她一个人要顾着两头还要管着雪殿的日常事宜,难免分身乏术。

  结果通常情况下就是洛雪通过各种手段伎俩离开了雪殿,跑去闵溪畔找他那朋友去了。

  苏天晴看不住洛雪,但见洛雪实力不减,倒也没算荒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似先前那般严苛了。她答应过冬雨,要保护洛雪和洛慕雪长大,现在洛雪已满十六岁,也是时候放开些管束了。

  苏天晴一直以为对洛雪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将他安置在雪殿,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雪殿才是祸患的根源。

  天灵六二零年,雪殿灵女洛霞发动叛变。洛霞派出的杀手刺杀灵主洛向阳不成,转而将矛头对准了洛家大少爷洛雪和洛家小姐洛慕雪。

  但洛慕雪年纪尚小,苏天晴对她看管极严,洛霞找不到时机,于是便转向了总是在外的洛雪。

  雪殿大少爷洛雪彻夜未归。

  第二日清晨,苏天晴得到了消息——洛雪遭贼人陷害,殒身闵溪,尸骨已寒。

  苏天晴几乎是怔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她才对低头等候的雏菊道:“你……再说一次。”

  雏菊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可她刚开口,便被苏天晴吼了回去:“你知不知道造谣生事是什么下场?!”

  苏天晴双目泛红,竟是有些失态:“不过是个下人,也敢编排大少爷?”

  雏菊抿抿唇,道:“回苏夫人的话,雏菊不敢无事生非。这是……灵主大人派雏菊来传达的消息。灵主大人在大殿等您。”

  苏天晴几乎是被抽空了力气,她只觉得有些晕眩,眼前漆黑一片,她好容易才没有倒下。半晌,她听见自己几乎有些颤抖的声音:“洛慕雪她可知晓此事?”

  “回苏夫人的话……洛小姐已经知道了。”

  苏天晴捏紧了手边的衣袍,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起自己的情绪,重新恢复了冷淡漠然的样子:“行了,你退下吧。我去找灵主。”

  来到大殿的时候,洛向阳正皱眉坐在最上方,神情很是凝重。

  “洛灵主。”自从洛向阳娶冬雨为妾后,苏天晴对洛向阳的称呼就只有一句恭敬疏离的“洛灵主”,再无半分亲密。她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和稳坐上方的洛向阳,道:“怎么回事?”

  洛向阳眼角泛红,似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雪儿……他不在了。”

  “尸体呢。”苏天晴淡淡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洛向阳道:“我派出了木槿和秋葵带人追查,也联系了巫族族长巫言……雪儿他尸身已毁于闵溪,今日一早寻了回来。现在就停在殿后。”他道:“去看看他吧。”

  苏天晴发狠地咬了咬下唇,最终只两个字:“凶手。”

  “是灵女。”洛向阳道:“先前就有过刺杀的,只是我没有查清楚。再加上后来再没发生过什么变故,我便没有细究。只是不曾想她竟然已经布好了局,就是等着这一刻……她早就想除掉雪儿,但苦于他不出雪殿不好下手,这次让她寻了空子才……我派出的人正在追捕洛霞和她的残余势力……再等等吧。”

  苏天晴微微低着头,她想问,为什么灵女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也想质问洛向阳为何现在才发觉,但当她猛然抬头,似怨似怒的眼睛看到洛向阳的时候,她突然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洛向阳双目浑浊,眼角泛红,失了所有的生气一般,好像再有一根稻草落下来都会把他压垮。

  这完全不是他一贯的模样。

  洛向阳是很英俊的。即使已经人到中年,他也不见衰老,风发意气不减当年,既有着少年的果决勇敢,也有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润谦和。

  可如今,洛向阳像是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眉眼间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哀痛。

  苏天晴开不了口。

  “阿晴。”洛向阳闭上眼,几乎是绝望地叹息:“我唯一的儿子没有了。”

  苏天晴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仓皇而逃。她的耳边还回荡着洛向阳的话——

  她早就想除掉雪儿……

  苦于他不出雪殿不好下手……

  这次让她寻了空子……

  苏天晴看着停在殿后,被白布盖住的尸身,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一点——洛雪之死,皆是她的过错。她为什么没有发现雪殿会有背叛者?为什么没能看管好洛雪?为什么不能再严格一些?为什么……要让他离开雪殿……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冬雨死去的时候,她一手拉着洛雪,一手抱着洛慕雪,在冬雨的灵堂前承诺过:“我会护着他们长大。”

  护着,他们,长大。

  做不到。

  她食言了。

  曾经不可一世嚣张跋扈说一不二的苏家大小姐,如今高高在上骄傲矜贵凶厉狠辣的雪殿苏夫人,食言了。

  苏天晴几乎是颤着手掀开了盖在那具尸身上的白布。

  尸体已经有些发僵,赤金衣袍染上了血迹,残破不堪的不只是衣物,还有那具躯体。除了大大小小的擦伤、砍伤、剑伤之外,胸口处那个仍未干涸的血洞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那是穿心而过的致命伤。

  穿心而过。

  穿心……

  苏天晴逃避一般移开了眼,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

  那张脸上都是伤口,有的地方已经皮肉外翻,没有沾染上血迹的小部分皮肤就显得格外苍白。死前定是受了极大的痛苦。如果说先前她还有半分侥幸觉得这可能不是洛雪的话,那眼前的一幕就让她的一点侥幸彻底粉碎。是洛雪。从服饰到容貌再到身形——

  分毫不差。

  她伸出手去,指尖注入灵力,试图再做一次挣扎。她触碰到尸身的额头,控制灵力顺着天灵的位置往下探,可最终探到的也只是一片死寂。

  苏天晴永远也忘不掉那个时候。她比任何人都无助,比任何人都孤独,比任何人都害怕。可她却是唯一一个无法将这一切说出口的人。她只能在周遭无人的时候,悄悄地在冬雨的墓前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食言了。

  苏天晴最后一次见到洛霞是在雪殿的罪阁。她几乎压制了自己全部的怒气,问道:“为什么要害洛雪?”

  当时的洛霞正靠在罪阁牢中冰冷的墙边,微微闭目,闻言她缓缓抬起眼帘,道:“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来问我?”几乎是讽刺一般,她道:“最希望洛雪死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苏天晴几乎是感到好笑:“你说什么?!”

  “洛雪死了,就没人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了,对吧?”洛霞此刻灵脉被废已与常人无异,可面对着苏天晴,她却眯起眼来,眸中透着股不屑:“你用碎魂散害死苏冬雨,真以为洛雪长大之后会放过你?”

  听到“碎魂散”的时候,苏天晴就下意识要反驳。那人参中的碎魂散明明就不是她……可她却住口了。

  苏天晴听到了三个字。

  苏冬雨。

  苏冬雨是谁?

  她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却听见洛霞嗤笑道:“你可真是有趣。连自己妹妹都不认识。”

  “你……说什么?”

  “怎么,你真以为你父亲苏止会好心到收留不三不四来路不明的人?”洛霞看着怔愣在原地的苏天晴,道:“快别开玩笑了。苏冬雨是你父亲苏止的私生女,她本来就是来和你争的,好在你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这么多年愣是没让她尝到一点甜头。我以为你这么折磨她,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现在看来,你只是单纯的残忍绝情罢了。”

  “不……不可能!”苏天晴抓住了牢房的栏杆,道:“你根本是在信口雌黄!冬雨的名字是我起的,从没听说过她姓苏!”她心下极为惊诧,一种非常隐秘的寒意从脊背袭来,可她表面上却不露出半分怯意:“不过是个贱婢,哪里能随了我苏家的姓!”

  “是么。”洛霞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衣袍上的灰,道:“那你要不要听一听,你口中那个‘贱婢’的身世?”

  那天晚上,苏天晴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罪阁。

  她独自一人来到了冬雨的墓前,道:“你是不是觉得,折腾我很开心?”夜已深,墓旁再无他人,洛雪的墓碑就立在冬雨的旁边,她看着那淡青色的石碑,总觉得心头发堵。竟是有些失控地道:“我父亲瞒着我,你也瞒着我。那苏家家牌,是你带着的,是不是?我一直以为是父亲给你的,可是……你死都死了,还真是给我留了个大惊喜。”她道:“托梦也好,现身也罢,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她。苏天晴便又道:“你亲口告诉我,我就相信。”

  许是因为天色太晚,周围太安静,苏天晴的神情看起来不再是无懈可击的冷硬,而是生出了一丝脆弱和悲痛。她坐在冬雨的墓碑旁,看着上面“雪殿殿主洛向阳之妾——冬雨之墓”这几个字,痛楚铺天盖地地席卷了过来。

  没有姓氏,没有自己的名字。

  甚至连个妻子的身份都没有。

  苏天晴眼圈发红,道:“从一开始我就看不惯你这副模样。不懂反抗,不懂辩解,不懂讨好……你他妈的连逃跑都不会!”她一拳砸在墓碑上,没有用灵力又下了十足的力气,那墓碑上便留下了几道血痕。

  “你不是步步为营吗?不是要夺了我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吗?!不是想嫁入雪殿洛家一举上位把我扳倒吗?!!我还活着,你为什么先死了?!你看啊,我苏天晴现在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可你呢?你连自己儿子都保不住!你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短命鬼!”

  周围只有簌簌的风声,苏天晴更加生气:“我把你骂成这样,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自己好事做尽,让我去当坏人,是不是感觉特别好?在人前装可怜倒是有一套,你不是什么都不会吗,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吗?明明能修灵,非要做出没有天分的模样,你装什么?亏我一直以为你体弱多病,你……你现在是不是正躲在什么地方看我的笑话?!”

  指甲嵌入掌心,划出一个个血印,她道:“你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报复我报复苏家吗?!你告诉我你到底还有什么计划,这些是不是都是你算计好的?!你和洛雪是不是还活着?!你说话啊!”

  骂到最后,苏天晴几乎是捂着脸,哽咽道:“……你为什么先死了……”

  那是苏天晴唯一一次哭泣。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站起身,收拾好了全部的情绪,神情高傲而冷漠。若不是眼圈的薄红尚未褪去,这副神情就会让人觉得昨晚在墓碑前哭泣的苏天晴是假象。

  冬雨死了。洛雪也死了。

  苏天晴闭上眼,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洛霞为什么要这么做?

  昨日听到那些消息对苏天晴打击太大,竟是一下子忘记了去找洛霞的最初目的。若是冲动之下的苏天晴,现在一定马上去罪阁逼问洛霞,可现在的苏天晴是冷静的。她决计不会让旁人看去她此番憔悴的模样,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脆弱她都不屑于流露。

  所以苏天晴转身回房,对着铜镜认认真真地梳洗打扮起来。胭脂的朱红掩去了苍白的脸色,晕开的金粉隐藏了眼尾的薄红。华服加身,她依然是那个高贵美艳傲气逼人的苏夫人。

  苏天晴的脚步刚刚停在门口尚未迈出,便听见了雏菊的声音。

  “雏菊见过苏夫人。”

  苏天晴抬眸看了一眼,她直觉雏菊一来准没什么好事,但还是压下心底那点异样,镇静道:“何事。”

  “……灵主大人请苏夫人去大殿。”雏菊抿抿唇,道:“罪阁关押的前任灵女洛霞中毒而死,而您……是最后一个见过洛霞的人。”

  毫无疑问的,苏天晴被怀疑给洛霞下了毒。除了洛昭,没有人相信她。洛向阳虽然没有说什么,可亦是没在一众长老和洛家修灵者对她进行质疑的时候出来反驳。

  洛慕雪就站在大殿之中,有些呆滞地看着苏天晴。

  苏天晴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不是我。”

  再无半句辩解之言。

  为什么要辩解?如何能辩得清?她一贯都是凶神恶煞蛮不讲理专横跋扈,正如洛霞所说,在旁人眼里,她不正是最希望洛雪去死的人吗?

  嚣张淡漠的神情和不发一言的沉默只会引来变本加厉的猜忌,争论到最后,这顶下毒杀人的帽子已经严严实实地扣在了苏天晴的头上。

  纸终究包不住火,何况那纸本也没想包住。

  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人们想,既然是洛霞杀了洛雪,为什么苏天晴要毒死洛霞呢?所以洛霞和苏天晴绝对有什么关联。于是聪明的人们得出了结论,洛霞是受苏天晴指使才去杀掉洛雪,如今洛霞被捉,苏天晴怕事情败露才残忍地毒杀了洛霞。

  传言满天飞,可苏天晴置若罔闻。她一如往日的高调嚣张,坐实了“凶残狠厉天性凉薄”的毒妇名声。那以后,她对洛慕雪的要求更为严格,直到后来洛向阳中毒身亡。

  中毒。

  与冬雨和洛霞别无二致的死法。

  是谁做的呢?这不是显而易见。

  用毒啊,她苏天晴最擅长的不就是用毒了吗?

  洛向阳死了,闵溪畔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下没人能制得住苏天晴了。可他们终究是小瞧了洛慕雪。洛慕雪毕竟是苏天晴带出来的,无论是用计谋还是动手的时候都透着果决狠辣。

  洛慕雪最先对付的自然是苏天晴。

  这两人终于还是兵刃相见,只是这一次,苏天晴败了。入梦金铃和夺魂灯都已认主,她一人终是难抵洛慕雪和雏菊两人之力。本可以一击击毙洛慕雪的长枪,不知道为什么不小心偏了方向,居然对上了灵力灌满的劈山斧。劈山斧无情地落下,将她的身体连带着灵魂劈为两半。

  也是苏天晴苏夫人如今的模样。

  除掉了苏天晴,接下来就是苏家。洛慕雪不缺武器,她手中有最好用的利刃——雏菊。

  雏菊此人对洛慕雪忠心不二,且由于苏天晴的名声实在太差,所以两个灵侍秋葵木槿自然听命于洛慕雪,苏家就这样被一举剿灭。

  洛慕雪就这样成为了雪殿的新任殿主。但她知道,她没有扫清所有障碍。

  势力稳固后,那些老练算计斤斤计较的长老便被她过河拆桥般除了。

  当洛昭来到罪阁之时,苏天晴正抱着她的头坐在角落。洛昭看着华服染血、发髻凌乱再不复从前半点骄傲尊贵模样的苏天晴,道:“孩子,老朽对不住你。”

  苏天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没人知道,她苏天晴从小天赋异禀,若她真的想篡了灵主之位,哪里还轮得到洛慕雪那个小崽子。

  更没人知道,在那场对决之中她为什么会输。

  她握着武器的手从来都是坚定的。她从来都没有“不小心”过。

  “你没有对不住我,废话还是少说吧。”

  况且……

  现在才说对不住,又有个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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