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奈落之塔【完结】>第128章 闵溪畔第一才女

  情况很复杂,但总之,叶愿潇现在正在围观林墨筝和文思赋下棋。

  看着林墨筝游刃有余的样子,叶愿潇怀疑她早就知道文思赋会叫住她。

  这棋局叶愿潇是一点也看不懂,但看两个人表情的话,她觉得林墨筝快赢了。

  果然,林墨筝将白子落下,拱手道:“文姑娘,承让了。”

  叶愿潇心道:“这么快就下完了吗?”她记得,先前林墨筝和洛昭对弈的时候,她都无聊到快睡着了……这次好像没怎么费时间?

  文思赋看着已经完成的棋局,道:“……林姑娘,小女子有一事请教。”她继续道:“虽然黑子不比昨日优势巨大,但这盘棋中的黑子也是优胜于白子的。为何最终获胜了的依旧是白子?”

  “原因不在于获胜的是哪方,而在于你想让哪方获胜。”林墨筝笑了笑,道:“文姑娘想让哪方取胜呢?”

  文思赋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答案,她怔愣片刻,道:“这是……何意?”

  林墨筝道:“文姑娘应该已经发现了。今早我们看到的这盘棋,是我摆的。就在昨天的基础上,保持黑子的下棋方式不变,只是让白子攻击了几步,黑子便很快招架不住了。文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女子……”

  “黑白两方都是优柔寡断的,黑子已经将白子囚困,只要再进一步,就能够彻底歼灭白子。而白子虽然处于劣势,但只要它坚决反抗,利用黑子的漏洞,同样能够打出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林墨筝看着沉默不语的文思赋,道:“这盘棋明明可以以任何一方的胜利结束,但你却让它一直保留在僵持的状态。文姑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盘棋代表的就是你现在的境遇吧?”

  文思赋蓦然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这些?”

  林墨筝笑了笑,道:“而且,既不愿意反击,也不甘于被困……我猜想,在这盘棋里,文姑娘的角色是白子……对吗?”

  文思赋的神情更加震惊了,她沉默半晌,最后道:“是。林姑娘全都说中了。从看到你那双眼睛开始,我就觉得内心所想的东西被看到了。你,果然能够看透人心。”

  叶愿潇听了一会,虽然具体的内容她不太了解,但林墨筝似乎已经都知道了。

  “大概是……真的该做出选择了吧。”文思赋叹了口气,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小女子会解答几位的疑问。也算是感谢你们的照顾。”

  林墨筝道:“文姑娘愿意说的话就再好不过,我和姐姐去院子里等着姑娘。”她拉过叶愿潇的手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来,道:“对了,药应该快凉了。”说完,她和叶愿潇离开了房间。

  “小筝,你想得好周全啊。”离开房间来到了后院里,叶愿潇坐在石椅上,感慨道:“昨晚你说今天就能知晓文姑娘的事情,我本来还觉得不太可能呢。”

  林墨筝一只手拄着下颌,道:“嗯?为什么?”

  叶愿潇道:“因为并不觉得她会告诉我们……”

  “换做平时,的确是不会告诉我们的。”林墨筝笑着道:“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文姑娘已经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如果再不选择,她就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诶?”

  林墨筝道:“姐姐,文姑娘来了。”

  叶愿潇回头望去,文思赋披着大氅,正朝这边慢慢走来。

  时节已经入夏,闵溪畔的空气都开始炎热起来。但文思赋就像是身体里有一块无法融化的冰一样,即便披着厚厚的大氅,额头上也半点汗水都无。

  文思赋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她道:“两位姑娘,如果有什么是小女子可以帮上忙的,就请讲吧。小女子一定会如实相告。”

  关于文思赋的事情,似乎一直是林墨筝了解的多些。叶愿潇觉得这个还是由林墨筝来问比较好,但林墨筝却摇了摇头,传音道:“姐姐先问吧。”

  叶愿潇本就对情况了解的不多,直接问文思赋会更好一些。她显然是明白了林墨筝的用意,便也不推辞,道:“文姑娘,首先是关于洛家和昨晚那道黑影。你并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可在我们的调查中,你应该和他们都有所联系才对……文姑娘有感觉自己的记忆很奇怪的时候吗?”

  文思赋勾了勾唇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真的……很会问问题呢,叶愿潇姑娘。”她看着桌子上的茶盏,淡淡道:“记忆……一直都很奇怪才对。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闵溪畔的第一才女。”

  “什么?!”

  这可真的是太出乎叶愿潇预料了。

  叶愿潇有怀疑过文思赋可能失忆,但完全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胡柒说过,唯独“文思赋”是任何人都不会去冒充的人……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叶愿潇道:“你……不是文思赋?!”

  “不。我是文思赋,但并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才女‘文思赋’。”文思赋看着面前茶盏中的茶水,道:“那个闵溪畔第一才女,已经在四年前的那场屠杀中死去了。”

  她继续道:“十几年前,闵溪畔还不是这个样子。当时在繁华的街市聚集着很多家族,文家就是其中几大家族之一。文家世代经商,是极少数不依靠修灵者的实力而能够在各大家族中立足的家族。”

  叶愿潇道:“文家经营的是……?”

  “如你所见。”文思赋淡然一笑:“这里曾经有着闵溪畔最大最豪华的棋馆。闵溪畔的人都很喜欢下棋。”

  “所以,棋馆门口的那副对联是……?”

  文思赋笑着道:“是闵溪畔的第一才女在她八岁那年写的。”

  文思赋并没有说这是她写的,而是说“闵溪畔的第一才女”,想来,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之处。

  文思赋继续道:“其实,文家能够立足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经商。论财力,文家并不是最雄厚的。真正让文家成为大家族的,是文家人的才华。”

  “才华?”

  “是。”文思赋点点头:“文家的所有人都能够出口成章,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就算是丫鬟侍从,他们的才华也远在普通人之上……而我是文家的大小姐,必须成为文家乃至闵溪畔最有才华的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道:“可是,我做不到。”

  自从见到文思赋开始,她的自称一直都是“小女子”。叶愿潇注意到,这个时候的文思赋已经没有再用这个自称了。

  文思赋的表情有些痛苦,好像想起了什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因为母亲和弟弟的去世,从小我就被逼着读书,我必须接替母亲成为‘闵溪畔第一才女’。我读了很多书。文家的书有很多,足足能堆满两间屋子,即便很多书晦涩难懂,我也没有放弃。我很努力,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看过的书永远都记不住,就算勉强背下来了,也用不到正确的场合。我这个文家大小姐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丫鬟。”

  叶愿潇道:“可是这也不是你的错啊。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成为别人想让你成为的人呢?”

  文思赋捏紧了手中的茶盏,道:“才华是上天赐予文家的礼物,也是文家安身立命的资本。我是文家唯一的孩子,可是,这份恩赐偏偏没有降临到我身上。父亲和家中的其他长辈都希望我能成为下一任的文家家主,他们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是这样的没有用。有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不能再聪明一些,如果我再强一些,就不会让他们失望了。”

  林墨筝道:“但是尽管如此,文姑娘还是成为了‘闵溪畔第一才女’,不是吗?”

  “……对。”文思赋无力地笑了笑,道:“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她’诞生了。”

  是的。“她”诞生了。

  那是一个除了文思赋自己外,没有人会知道的故事。

  在文思赋八岁的那年,棋馆来了客人。那是个一把胡子的老人,他到了棋馆后,直接说要与这里最厉害的馆主对弈。当时她的父亲接受了挑战,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她父亲以一子之差失败。

  当时所有人都很震惊。因为文家的棋馆号称天下第一,所以作为馆主的她的父亲必须是不败的,不可以有人能够挑战得赢文家。否则,文家的棋馆就再也开不下去了。

  尽管当时大家都没了主意,但没人敢上去对那个人说:“我来应战。”毕竟是她的父亲都不能赢过的人……

  那个时候的文思赋本来一直躲在大人们的身后,事实上她也应该继续躲下去。但不知怎么,看着父亲的背影和周围小声议论的大人们,她站了出来。

  她对那个老人说,“我来做你的对手。”

  可是,她根本就不可能是那个人的对手。她连父亲都没有赢过,怎么可能赢得过那个人呢?当时站出来,恐怕多半是想逞个英雄吧。

  她的父亲责令她不准胡闹,可那老人却笑眯眯地道:“是文家的大小姐吧?有这般胆识,或许担得起‘闵溪畔第一才女’的称号。”

  文思赋知道,这场对弈她不能输。可是,她又没有可能不输。

  最后,她坐上了棋桌。椅子有些矮了,她必须要拼命地把腰直起来,还要努力地抬起头才能够得到棋盘。

  她的手里握着冰凉的棋子,看着面前的棋盘,她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不过八岁的小姑娘,哪里赢得过阅历丰富的老者。就在她一筹莫展,已经被逼到绝路之时,“她”出现了。

  “你在想什么?”

  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那是和她本人别无二致的声音,可语气里却满是欢乐,连语调都是上扬的。

  她惊讶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堆满了书籍的地方。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那女孩手中拿着一本书,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文思赋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她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道:“你……是谁?”

  “小女子?”那女孩笑着道:“小女子叫文思赋。”

  “你是……文思赋?”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道:“那……我是谁?”

  “你?”女孩道:“你也是文思赋呀。”“她”把手里的书合上,来到了文思赋面前,道:“没办法,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就由小女子前去对弈吧!”

  宛如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她”突然出现在了文思赋的脑海里。这之后的棋局,文思赋已经不记得了,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老人是雪殿德高望重的长老洛昭。而“她”,漂亮地赢得了那场对弈并且亲自为棋馆作了一副对联。

  在那之后,“文思赋”被誉为闵溪畔第一才女。

  但她知道,这个称谓不是给她的。

  “你不开心吗?”脑海里的声音又传来了。

  她淡淡道:“开心。”

  “但是,你的脸上并没有笑容呀。”“文思赋”歪着头,澄澈的眼睛看着她,道:“小女子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没有错。”她叹了口气,道:“我果然不该是文家的人。你才应该是文思赋。”

  “文思赋”笑了,“她”轻声道:“小女子的确是文思赋。”

  “我现在,是在梦中对吧。”

  “嗯。”“她”的脸上是纯真无暇的微笑:“在梦中的话,你会更容易见到小女子哦!”

  文思赋沉默片刻,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因为你需要小女子呀。”

  文思赋又道:“为什么你能够代替我的意志?”

  “小女子就是你的意志呀。”看着文思赋茫然的样子,“她”笑着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意志是有生命和形体的?如果你的意志足够坚定,它就会化成实体来找你哟。”

  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文思赋忽然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她道:“不。我不需要你,你更不是我的意志。我才是文思赋。”她继续道:“梦该结束了,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她从睡梦中醒来,额头上全都是冷汗。

  那之后,“她”果真没有再出现。她想,大概是摆脱了一个梦魇吧。

  可是闵溪畔的第一才女从来都不是她。

  “大小姐怎么会不明白呢,您可是继承了文夫人之后的闵溪畔第一才女呀!”

  “思赋,读书不可懈怠,如此简单的布阵都无法看破……不能因为第一才女的称号就沾沾自喜固步不前啊。”

  “出口成章?这对文思赋来说应该是小意思吧?那个文家大小姐可是才女,八岁就能在与雪殿长老的对弈中胜出,文家后继有人啊……”

  “……”

  人们的话就像是一柄柄重锤击在文思赋的心上。“我不是什么才女啊……”

  她受够了那些审度的目光,也受够了那些失望的眼神。

  在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她进入了自己脑海之中的世界。看着手执书卷的“她”,文思赋开口道:“你赢了。如果上天安排你来取代我,那这具身体你就拿去吧。我已经……”

  太累了。

  “她”抬起头,目光之中是隐隐的痛意。“她”来到文思赋身边,轻声道:“小女子的诞生并不是为了取代你。”

  她摇头:“你是闵溪畔的第一才女,文家需要的人是你。”

  听了这话,“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小女子应该说过,小女子是因你强大的意志而产生的。如果没有你,哪里会有小女子的存在呢?”

  “我?”文思赋自嘲地道:“我这么懦弱没用的家伙,如何能产生你这样的人。”

  “她”把手里的书卷递到了她手中,道:“你不觉得这本书很熟悉吗?”

  文思赋低头看着书页上的文字,这一本……似乎是她刚刚读过的书。

  “她”眨眨眼睛,道:“所以,清楚了吗?小女子能够学会这些东西,都是因为你。你才是最重要的人。”

  “那又如何。”文思赋低声道:“即便如此,我也依然做不到你能做到的事,这样的文家大小姐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轻轻地拉住了文思赋的手,道:“不。小女子和你永远都是一体的,小女子能够做到的事,就是‘文思赋’能够做到的事。今后,只要你还需要小女子,无论何时,小女子都会出现。”

  说实话,她并不相信所谓的“意志”。人的意志都是统一的整体,哪里会分裂成完全不同的两个?她一直都觉得“她”是来到了她身体中的孤魂野鬼,正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来占据她的身体。可是“她”的话让她迷茫了。

  这个人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取代她吗?“她”的意思是,会一直帮助她?

  文思赋想不明白。

  明明可以选择占据这具身体,但“她”却决定帮助这样无用的她,“她”图什么呢?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她可以相信这些话吗?

  片刻的静默后,文思赋道:“可是,就算外表相同也都叫文思赋,我们毕竟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她”思索片刻,道:“要不然,小女子称你‘文书’,你称呼小女子‘文墨’吧。”

  “文书,文墨?”不愧是才女,名字都取得这么好听。她点点头,道:“有什么寓意吗?”

  “有啊。”“她”指着她手中的书卷,道:“书因墨成书,墨因书成文,有书墨方能思赋。”“她”微一停顿,道:“就是如此了。”

  出口成章,果然名不虚传。

  她静默地站了一会,把手里的书卷还给“她”,道:“你为什么总是自称‘小女子’?”

  “谦称而已。”“她”笑着道:“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很像‘闵溪畔第一才女’?”

  ……

  叶愿潇道:“所以,那之后文姑娘就和那位‘文墨’一起存在着,是吗?”

  “是。”文思赋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道:“我们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有了‘她’的存在,我就像是有了依靠一般。文墨很强大,即便遇到很难解决的事情,她也总是能够完美地帮我完成……直到后来,文家遭到了最残忍的变故。”

  想起了文思赋之前说过的话,叶愿潇道:“可是……文墨不是一直和你共存吗?她怎么会……”

  怎么会死去呢?

  文思赋看着茶盏中早就凉透了的茶水,道:“是啊,‘她’不应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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