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阁最后一层的样子有些出乎叶愿潇的预料。这里很暗，也并没有鬼烛，甚至连牢房都没有，在长廊的尽头处似乎有一个房间。
胡柒道：“陶木他们应该就在那个房间里。”
叶愿潇刚刚往前迈出一步，长廊的尽头便有一点烛火燃了起来。与此同时，传来一声老人的叹息：“你们终究还是过来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前不久才刚刚听到过。
叶愿潇道：“洛昭长老？”
阴影处，一位提着白烛灯的老人缓缓地走了出来，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不过想想也是，天晴那傻丫头估计也不想拦你们。”
叶愿潇被洛昭说得一脸茫然，她道：“天晴？”她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况，然后道：“你是说上面的那个鬼魂吗？”
“是啊。”洛昭道：“老朽知道你们都不是寻常人，但她要是用了全力，你们很难走到这里。”
所以说刚才那只鬼没用全力吗？可是为什么？那鬼一看就是怨气深重，正常来讲，积累那么多怨气鬼气，不见人就杀就不错了，哪可能还放过他们？
不过眼下，叶愿潇不打算纠结这种问题，再怎么说这些都是洛家的事情，现在救出陶木和陶花要紧。她道：“洛长老，那两只桃花妖可在这里？”
洛昭转头看着身后的房门，道：“在。就在那个房间里，但是你们就算救了他们出来也没用了。”
“这是为什么？”
“灵主的夺魂灯吸走了他们的灵体，现在关在里面的不过是两具空壳罢了。”
“什么？！”叶愿潇看向胡柒，道：“胡柒，不是说他们没事吗？”
胡柒道：“你别紧张。的确是没事的，这里全是鬼气，以陶木和陶花的状况，被关在夺魂灯里反而更安全。”
叶愿潇细细一想，还真的的确如此。陶木倒是还好，但陶花的魂魄可是依附在人偶身上的，人偶得不到修复，陶花就会慢慢消散。比起这样，还真是不如关在夺魂灯里安全些。
想到这里，叶愿潇道：“那，怎么才能把他们的灵体放出来？”
洛昭道：“夺魂灯炼化妖的灵体需要七七四十九日，在这期间内把夺魂灯放在他们身边，再施展灵阵就好了。”
四十九日，陶木和陶花刚刚被捉走一日，能够救出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叶愿潇的心态很好，一想到还有这么多时间，她就觉得这件事还比较稳妥。四十八天的时间里，找到夺魂灯就有希望挽救陶木和陶花的灵体。
于是叶愿潇道：“那怎么才能施展灵阵呢？”
洛昭道：“夺魂灯是雪殿灵器，只有雪殿殿主洛未雪才能够控制夺魂灯，老朽没有办法。”
这下情况就不妙了。
如果只是弄来夺魂灯就能让灵体归位的话倒是不难，就算洛未雪不愿交出夺魂灯，那还可以去抢。虽然这里是洛家的地盘，但洛未雪本人的能力不见得有多强。只要找准时机，和洛未雪硬拼也并非没有胜算。
可是有了夺魂灯还不算，居然还需要施展灵阵，而且还是只有洛未雪才能用的灵阵，这就太麻烦了。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洛未雪怎么可能主动放出他们的灵体？
叶愿潇的脸色不由得变得担忧起来。
林墨筝握住叶愿潇的手，传音道：“姐姐，没关系。这段时日我会好好练习妖瞳，如果洛殿主不肯放过他们，就用读心术和幻象强行逼她放出灵体。”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所以，姐姐不要担心。”
叶愿潇点了点头，道：“好。”
洛昭道：“老朽被困在这里已经有九年，虽然一直想过要离开，但尝试了太多次后也就随遇而安了。那盘棋已经解开，老朽也是时候摆脱眼下的死局了。”
叶愿潇道：“您的意思是？”
“殊死一搏，死局亦可成活。”洛昭道：“你们刚才遇到的鬼魂是苏天晴，她是上一任殿主的夫人。”
叶愿潇觉得非常别扭。
虽然那女鬼看起来非常凶狠，也一直在强调自己才是正牌夫人，但那样嚣张跋扈的架势反倒是让人觉得她只是个小人得势的受宠小妾，靠着蛊惑殿主的手段才扳倒了洛未雪母女。
见叶愿潇面露异色，洛昭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道：“你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小妾，通过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上位，然后一直待冬雨母女很不好，所以现在这般模样是她罪有应得？”
“倒也不至于觉得她罪有应得，但其它的想法的确有……”叶愿潇已经不想感慨为什么别人总能够看出自己的内心想法这件事了，她道：“冬雨……是洛殿主的母亲？”
洛昭点头道：“是。冬雨是洛昭的生母，只不过她生下洛未雪后就一直很是虚弱，没过几年就去世了。”他看着叶愿潇，又摇了摇头，道：“年轻人，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苏天晴虽然看着凶了些，但她的确是明媒正娶的殿主夫人。而现在的殿主洛未雪，她的母亲冬雨才是那个小妾。”
既然冬雨是妾室，那看苏天晴的样子，要么是她太善妒，要么就是这位冬雨夫人欺人太甚。叶愿潇斟酌片刻，还是道：“……冬雨夫人是个很坏的人吗？”
洛昭摇摇头：“不，相反。她是个很善良温和的人。”
“那，是苏夫人她……吗？”
洛昭又摇头：“不。天晴那丫头不仅是正牌夫人，更是闵溪畔修灵家族苏家的大小姐，再怎么说，她也是知理明仪的，怎会真的和一个妾室争风吃醋？”
叶愿潇更纳闷了。既然妾室善良温婉，正室又知理明仪，怎么会闹成今天这个地步？
洛昭叹了口气，突然道：“年轻人，你有没有经历过背叛和欺骗？”
叶愿潇道：“没有。我的朋友们虽然性格各异，但朋友是不会彼此伤害的。”
洛昭笑了笑，道：“那如果他的本意并非是想伤害你呢？你可以接受那些善意的背叛和欺骗吗？”
叶愿潇不解道：“背叛和欺骗哪里来的‘善意’一说？这两个词本来就充满了恶意才对吧？”她停顿一下，道：“不过，也要分人吧。如果是我真正信任的人，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接受的。”
“哦？”洛昭缓缓地道：“被信任的人背叛欺骗，岂不是更加难过？”
叶愿潇笑道：“不会啊。对于我真正信赖的人而言，是不存在‘背叛欺骗’这一说的。她做的事情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即便看到的表象如此，最后的结果也一定与看到的不同。”她指了指心脏的位置，道：“‘眼睛是会骗人的’，这一点还是洛长老告诉我的，对吧？”
林墨筝的呼吸一窒。她面前的人是那样的纯粹，那样的无所畏惧。那种明亮的、坚定的眼神，那种无论多少次都能给她带来希望和勇气的眼神……那是她一直仰望着的人。
胡柒的眼中有光芒闪过，他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动容，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洛昭亦是一怔，随即捋着胡须道：“这倒是个不同的答案。虽然你这小丫头的心思这么容易被看出来，但悟性倒是很不错。”
叶愿潇失笑道：“多谢夸奖……如果没有中间那句话就更好了。”
洛昭看着手中的烛灯，道：“这世上有很多说不出口的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事，如果真的把真相都说出来，许多误会就都解开了。”
叶愿潇听出了弦外之音，道：“您是说，冬雨夫人和我们刚刚见过的苏夫人之间有些误会？”
“三十四年前，闵溪畔有两个修灵大家族，其中一个是现在的洛家，另一个与洛家实力不相上下的便是苏家。为了稳固势力，洛、苏两家决定联姻。天晴这丫头便是与上任灵主洛向阳联姻的人，而冬雨则是苏天晴的贴身丫鬟。”洛昭缓缓道：“苏天晴嫁入洛家后三年无子，所以洛向阳只好纳了妾室，那妾室便是冬雨。冬雨嫁给洛向阳后的一年，便生下了一个儿子。”
叶愿潇心道：“这个孩子应该就是那位失踪的洛家大少爷了。”她没有打岔，而是等着洛昭继续说下去。
洛昭道：“冬雨生在闵溪畔，听说她很是向往北方的雪，所以洛向阳便给那个孩子取名为洛雪。”
洛雪？叶愿潇心道这听起来倒挺像个女孩的名字。仅仅为了冬雨的喜好便为洛家的大少爷取了这样的名字为纪念，看来那位洛向阳一定很宠爱冬雨了。
“七年后，冬雨生下了一个女孩。冬雨说，洛雪是洛家的大少爷，他的妹妹以后都要仰慕着哥哥，所以那孩子叫做洛慕雪。只是，冬雨向来是个身体弱的，洛慕雪出生后不过一年，冬雨便染病去世了。生母去世，洛向阳又整日忙于殿内之事，抚育孩子的担子便落在了苏天晴身上。洛慕雪这孩子本也不坏，只是再后来，先是洛雪失踪，然后殿主离世，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洛昭似是想起什么，道：“可惜，那丫头现在是谁的话都听不进了。将雪殿弄得这般模样不说，连父母起的名字都给改了。”
叶愿潇道：“洛长老，洛未雪姑娘她……为何对抚养她长大的苏夫人这么大恨意？”
苏天晴说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拜洛未雪所赐，夺她寿命，斩她头颅，就连魂魄都被囚禁在这阴暗的罪阁地下不得安息，若非血海深仇，何至如此？
可苏天晴分明是抚育洛未雪长大的人，就算不是生母，其养育之恩也不逊生母分毫吧？报答恩情尚且来不及，怎会发展成如此深仇大恨的地步？
听了叶愿潇的问题，洛昭长叹一声，道：“苏天晴这孩子当大小姐当惯了，难免有些专横跋扈的脾气，可她的心地却不坏。冬雨成为妾室夺走了洛向阳的宠爱，她虽然对冬雨母子恶语相向，却从未做过伤害他们之事。只是，洛慕雪这孩子一直对苏天晴误解颇深，她把冬雨和洛向阳的死，还有洛雪的失踪全都归结于苏天晴，否则她也不至于被关在这罪阁里无法脱身了。”
叶愿潇道：“洛长老，晚辈有一事很好奇。我三人皆是外来之人，来到此地也只是想救出朋友，并无意打探雪殿之事。长老却为何和我们说这么多呢？”
洛昭淡然一笑，道：“刚刚受了你身旁这孩子的点拨，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
叶愿潇直截了当地道：“不知晚辈是否有能帮忙之处？”
洛昭微笑道：“你觉得老朽是需要你们帮忙？”
叶愿潇也笑了：“长老既然说了这么多，必然是您觉得我们有必要知道这些事。除了有事需要我们帮忙，我倒是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哈哈哈哈哈……”洛昭朗声大笑，道：“的确如此。年轻人的心思竟然缜密到如此地步，这和你给老朽的感觉可并不相同。”
叶愿潇道：“洛长老如此自信，想来是笃定了我们一定会帮忙？”
洛昭微微颔首，道：“你们朋友的灵体还在夺魂灯里，洛家的事，你们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叶愿潇眉头微蹙。洛昭说的没错，陶木和陶花的灵体被困，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洛昭这么胸有成竹，看来不帮这个忙是无法救出陶木和陶花了。她摇摇头，道：“看来这忙非帮不可。只是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天下妖类不在少数，为何洛殿主偏偏大费周章，揪着两只桃花妖不放？”
这个问题叶愿潇一早就很在意。按理来讲，洛未雪残忍暴戾冷酷无情又极度仇视异族，死于她手下的妖应该不在少数。先前亡祭说过，若是洛未雪没有除掉陶木和陶花，那一定是留他们有用。
可陶木和陶花不过两只普通的桃花妖，到底能对她有什么用处？
这一点叶愿潇始终没能想清楚。
在她看来，陶木和陶花的实力还抵不过成为妖灵的胡柒，就算是要炼妖丹，也应该找妖力强的妖才对。对实力强劲的胡柒并无兴趣，却对两只普普通的桃花妖颇为上心，这洛未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洛昭看了看一旁的胡柒，道：“看来你的朋友还有事情没告诉你啊。”
叶愿潇也不看胡柒，而是笑道：“这与我向长老您求证并不冲突吧？毕竟，不同的人的消息或许还有不同呢。”
“你这年轻人倒是伶牙俐齿。”洛昭道：“你应当知道妖类的魂魄极为难得，因为本体的灵气少，所以它们的灵体想要聚集起来是非常艰难的事情。没了本体寄托，灵魂很快就会消散。”
叶愿潇点头：“我知此事。”
洛昭道：“那你可曾想过，那位女妖的灵体为何能够聚集在人偶之中？”
叶愿潇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是因为她疏漏了，而是这问题的答案她本就知晓。于是她脱口道：“自然是因为纵偶秘术了。”
“是吗？”洛昭笑了笑，道：“可老朽看到，他们的灵体都离开过身体，还不止一次，你未曾注意到吗？”
灵体离开身体？还不止一次？！
叶愿潇心下一骇。她与陶木陶花相识时间不算长，对他们的事情也没有全然了解。不过灵体离体之事倒是遇见过……莫非是那噬魂梦魇吗？叶愿潇细细想来，觉得不无可能。噬魂梦魇是将魂魄困于梦魇之中，而肉身并未离开原地，若说是灵体离体也未尝不可。
想不到，洛昭竟连这都能看得出来。
叶愿潇看着眼前的老者，心道：“难道他精通占卜之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道：“所以洛殿主关押他们是何意？”
洛昭道：“妖族魂魄极为稀少，故而也极为珍贵。炼化妖魂，可永葆青春得长生，亦有机会晋升为天阶修灵者。”
“天阶修灵者？”叶愿潇震惊道：“可……自从修灵者产生起，从没有人能达到天阶的程度。”
在她眼里，不，或许在所有人的眼中，“天阶”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罢了。有了这个永远都达不到的目标，修灵者才不至于安于现状停止修炼，修灵界能够维持稳定，也就是如此了吧。
洛昭缓缓道：“的确没有。但总有人想成为天阶不是吗？”
叶愿潇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我们怎么做才能救出他们？”
“这要问你旁边的人了。他们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啊。”洛昭的目光落在了林墨筝身上，道：“特别是这一位，那双眼睛的能力已经得到七七八八了吧？”
叶愿潇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道：“既然长老没有更好的建议，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洛昭提着烛灯转过身，道：“过来吧。”他缓缓来到房门前，将烛灯安置在旁边墙壁的架子上，手在衣袖里摸索着什么东西。
叶愿潇走近了才发现，门上横插着一把硕大的金锁，没有钥匙的话很难打开。
洛昭翻找了一会，总算是把钥匙取了出来。他慢腾腾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悠悠地道：“也不知天晴那孩子跑到哪去了，若非有这烛灯，老朽还真不太敢自己下来。”
叶愿潇早觉得这白烛灯有蹊跷，现在听洛昭提起，便道：“这烛灯有何用处？”
洛昭面露疑惑：“老朽记得把烛灯给你们了，你们没有带来？”
叶愿潇想起上面的传送法阵，道：“来这里前顺手放在外边了。”
洛昭道：“这白烛能够隔绝鬼气，也能藏匿你们自身的气息。否则这罪阁这么多鬼，就算是实力强大的修灵者，也要周旋一番才能脱身了。如果你们一直带着烛灯，苏天晴也不会发现你们了。”
叶愿潇心道：“我们带着烛灯，那传送阵会一直让我们在楼梯上转悠，更没法来到这里了。”
就在她准备进到房间里先把陶木和陶花的身体带出来的时候，长廊上空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臭老头，你还有胆子来这里？！给老娘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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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昭：如果想救你的那两个妖族朋友，就要balabalabala……
陶木和陶花：好麻烦……要不别管我们了，我俩就这样挺好。
这妖不救也罢（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