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奈落之塔【完结】>第92章 启程

  阿珠死的时候,整个采春园都挂上了白绸。

  那一天,她呆呆地站在房门口,一直到深夜。

  阿珠死了。

  阿珠死了?

  她恨阿珠。

  她希望从阿珠身边脱离,她不想再受阿珠的束缚。可,可那并不代表……并不代表她希望阿珠去死啊!

  有什么温润的东西从脸上滑下来,她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哭了。她哭了?她哭什么?真是讨厌的感觉。

  她没能照顾好阿珠。

  从那天起,她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程厘。阿珠是和程厘一起走的,她直觉阿珠的死绝对和程厘有关系。

  果然,程厘接管了采春园。

  可那是她和阿珠的采春园。就算是卖了,也不能落到程厘的手上。她知道,她自己的力量太小太小,所以,她必须寻找外援。

  可是,外援又该找谁呢?

  她没有头绪。

  在阿珠死后的第七日,她将程厘引到玉琼茶田里,然后放了一把大火。火光之中,她居然觉得自己解脱了。这样一来,自己就真正的没有束缚了。可是,就在她即将被火焰吞没的时候,她见到了阿珠。阿珠救了她,还说希望她活下去。

  她欲哭无泪。怎么,活着的时候就要控制她,现在她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大火在她身上留下了可怖的疤痕,可她一点也不在意。哀莫过于心死,除了采春园,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浑浑噩噩了好久,某一天,她在采春园见到了流消。从流消的口中,她得知了吴家的消息。那以后,她和流消约定,要把采春园抢回来。有摄毒珠的防护,他们没办法对采春园下手。于是她决定要先把摄毒珠从程厘手里抢过来。

  流消答应过她,会请人来帮忙。她一直在暗中运作此事,直到后来吴家的人来告诉她,流消已经背叛雇主,现在正被通缉。

  她喜欢流消,可她不能为了流消放弃采春园。那不现实。于是,她与吴家的杀手说好,她给他们提供流消的消息,条件是吴家必须帮她抢回采春园而且要保住流消的命。

  所以,当流消倒在采春园的荒地中时,她一点都不奇怪,还淡然地给流消下了点迷药。这之后,她发现了流消身上的镇宅驱鬼图,拿到它的一瞬间,她就知道,阿珠的魂魄一定在这里面。她把镇宅驱鬼图和摄毒珠埋在了一起,她知道古潇和琴筝就是流消找来的人,因此,她并不害怕自己会有什么状况。

  可上天仿佛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被骗了。来的人根本就不是吴家的人,更不会帮她争抢采春园。至于程厘,他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没有想过要把采春园据为己有。他们藏进了地窖,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激烈的战斗,可她都不在乎了。

  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又突然醒了过来。三年前的真相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她坐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十分困难。直到阿珠他们都走了,她才跌跌撞撞地从地窖口冲了出去。

  她远远地看见阿珠站在茶田之中,破晓的光辉照在阿珠的身上,配上一身白裙,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词——圣洁。

  阿珠朝着她的方向投来了一个笑容,一如当年。但她知道,这笑容不是给她的。就算要消散了,阿珠都没把真相告诉她。

  本来该献祭的人是她。有缘之人只要付出一定的寿命,就能获得摄毒珠的力量。可无缘之人必须要用血肉来献祭才能掌控摄毒珠。阿珠这是在救她吗?一直都在自作主张,到底,阿珠到底把她当做什么?

  她找到古潇,告诉她们,摄毒珠她不要了。她说,如果可以的话,用它救人吧。毕竟是阿珠献祭了的东西。

  回到了房间,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这一晚,她竟然睡得很好。在梦里,她好像见到阿珠了。

  她看见阿珠皱着眉对她摇头。若是以前,她最见不得阿珠这幅表情。可现在,她的脸上就只剩下了淡然。

  她道:“有人陪你,不也挺好的吗。”

  她醒来的时候,天空上还挂着几颗星星。她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裙子,慢慢地在园子里走着。茶树散发着清香的气息,这时候的采春园里只剩下她自己了。她把采春园的每一处都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最后,她站在了阿珠消失的那片茶田之间。

  天色已经破晓,她站在一片火光之中,静静地看着前方。

  “彩女!”

  她知道,古潇来找她了。不过,这一次,没人能阻拦得了她了。

  火焰灼烧的疼痛感袭来,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她看向了御剑而行的古潇,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

  她和这些茶树、和采春园永远在一起了。

  “阿珠,如果还能有来世,我一定……”

  火焰吞没了她最后的话语。她一定什么?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吧。

  火势越烧越凶,救人已经来不及了。

  古潇喃喃道:“不,不可能。即便是谎言,活在谎言里也好,这是阿珠的心愿吧?她就这样放弃了吗?”

  琴筝却道:“姐姐,她都知道了。”

  “都知道?都知道什么?”

  “真相。”琴筝看着下面燃烧正旺的火焰,道:“姐姐,在地窖里,阿珠姑娘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古潇难以置信:“她听见了?她怎么听见了?”

  琴筝道:“彩女能感应摄毒珠,破除阿珠的催眠不是问题。”

  “那、那阿珠消散的时候她也在?”

  琴筝点点头。

  古潇双手捏拳,最后缓缓地松开。罢了,也许这对彩女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就这样吧。她低声道:“我们……走吧。”

  逝去的人已经消失,但活着的人还有自己的选择。一如彩女选择了燃起这场大火,一如程厘选择了踏上新的道路。没有人能对他们的决定作出评判,有资格去评价他们的人,永远都只有他们自己而已。

  天灵六三零年,玉琼湾的某个茶园燃起了熊熊大火。据说,那场火足足烧了四个时辰。等到火焰燃尽,整片土地上就只剩下烧焦的黑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听人说,烧毁的茶园是由一对姐妹创立的。后来妹妹因病故去,姐姐过于思念妹妹,在三年后的一个清晨,带着这座茶园一起去找她的妹妹了。

  茶客放下了手里的茶盏,饶有兴趣地道:“诶诶?好感人的故事啊。这茶园叫什么?”

  “嗯……”那茶店的老板笑了笑,道:“采春。”

  茶客道:“老板,看你的样子,好像对这个采春园了解颇多呀?”

  那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身形消瘦,但眼睛里的神采却是熠熠生辉的。他道:“没有。一个故事而已,真真假假谁说的清呢?还是听过就算吧。”

  他转身掀开帘子走进了里屋,茶铺的帘子落了下来,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程”字。

  ……

  流消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摄毒珠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妙手毒医……到底在什么地方啊?”古潇把头发束了起来,看着还昏睡不醒的流消,道:“我们难道一路带着他去闵溪畔吗?”

  带着狐七还好,毕竟他是小孩子的形态。但她们两个姑娘总是带着流消一个大男人算怎么回事啊?

  琴筝道:“姐姐,流消的毒,我大概知道怎么处理了。”

  “诶?”古潇道:“小筝解得开吗?”

  琴筝点头道:“姑且可以试一试。我这段日子对摄毒珠的掌控力强了一些,也许现在可以用摄毒珠把他体内的毒引出来。”

  古潇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姐姐什么都不用做。我今晚就给他治疗,治好了他以后我们就去闵溪畔。”琴筝道:“姐姐放心,我这些日子也查阅了一些资料,这两种毒我有把握能解开。”

  古潇道:“如此就好极了。”

  琴筝走到古潇身侧,在她耳旁低声道:“虽然不用姐姐做什么,但如果姐姐能在一旁陪着我,我也是十分愿意的。”

  古潇只感觉耳朵周围一阵气流吹过,酥酥麻麻的。她脸一红,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道:“这个当然没问题啊!”

  “我说你们……咳咳咳……”话说了一半,狐七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也不知换错了哪口气,就咳嗽个不停了。

  古潇道:“狐七你没事吧?这突然是怎么了……”

  琴筝看他一眼,道:“没事的,他就是呛着了。过一会就会好的。”

  古潇看向狐七,他一边咳嗽一边朝她摆摆手。古潇只好道:“好吧,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就说出来,不要勉强自己。”

  当天晚上,在狐七展开的空间里,流消躺在地上,对面站着古潇和琴筝。鉴于狐七比较害怕流消,古潇决定让狐七去外边自己待一会。

  其实古潇到现在都不太明白,狐七怕流消什么呢?他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狐妖,总不至于怕一个才十几岁的人类。再说,流消虽然实力不弱,却也没达到什么逆天的地步,狐七怕成那个样子是闹哪样……

  琴筝把摄毒珠放在手中,道:“姐姐,我开始了。”

  为了保险起见,古潇在这间屋子里加了一层结界,道:“小筝你安心给他祛毒,我在这里给你护法。”

  琴筝笑着点点头。她缓缓闭眼,指尖有银白色的灵力涌动,摄毒珠在她的手心上慢慢地浮了起来。

  一阵白光包裹住了流消,与此同时,古潇看到数枚银针飞出,精准地扎在了流消身体的穴位之上。慢慢的,银针周围开始冒出细微的黑气,这些黑气越来越多,但都尽数被摄毒珠吸收了。琴筝睁开双眼,看着这些黑气被吸走,手中运转的灵力却一直都没有停下。

  足足一刻钟,这些黑气才被完全吸收干净。

  琴筝收了摄毒珠,这颗珠子似乎黑得更加深邃了。她道:“姐姐,可以了。”

  古潇上前查看,果然,流消发黑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了,虽然现在还是脸色苍白,但至少不是危及性命的中毒情况了。

  流消这个人,长得还真是挺不错,挺有点文弱书生的气质。也难怪彩女会对他动心。只不过,文弱什么的也只是看起来罢了,他做起事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动不动就把人脑袋勾下来的文弱书生?还是别开玩笑的好。

  古潇道:“小筝,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现在中了我的银针,随时可以醒。”琴筝道:“姐姐要让他醒过来吗?”

  古潇思考片刻,道:“就让他醒来吧。只不过,我们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说实话,她不想和流消扯上太多关系,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她和琴筝救了他两次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琴筝自然知道古潇的想法,她点点头,把狐七叫了进来。

  古潇却又想起了什么,道:“等一等,小筝。还是让他在这里醒过来吧。我记得你和他有个什么承诺,答应了人家的事,不管是什么结果都要当面告诉他一声比较好。”

  琴筝道:“好,那我就让他醒来吧。”

  琴筝从衣袖中取出一颗药丸递给了狐七,狐七心领神会地接过它然后把它塞进了流消的嘴里。不过片刻,流消的手指动了动,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因为中毒昏迷了好几天,流消现在还没什么力气。他一睁眼,就看见古潇、琴筝和狐七站在这里,他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但眼前一阵晕眩过后,他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一下可磕猛了,脑袋磕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说实话,看流消现在狼狈的样子,古潇很想笑。但是她感觉这样不太道德,于是她还是忍住了。

  流消勉强地爬起来,他扶着墙站了一会,然后开口道:“你们怎么在这里?”他已经好几天都没说话了,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

  古潇递了杯水过去,道:“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呢。”她指了指流消,道:“当初是谁说的不要我们管,当时不是很神气吗?有本事在采春园的时候别让我救你啊。”

  流消接过杯子喝了几口,低着头没说话。

  古潇对琴筝道:“小筝,那你们聊吧。我在外边等你。”

  琴筝拉住了古潇的手,道:“姐姐,不用走。没什么是姐姐不能听的,我在这里说就好。”她对流消道:“流消公子,之前采春园的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彩女是被云家利用了,至于阿珠,她的死是因为献祭。另外,摄毒珠不能交给你。”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琴筝避重就轻,详细的事情都没有说,但已经把最重要的消息表达清楚了。

  流消没有反对,他点点头,道:“欠了你们两条命。摄毒珠也好,镇宅驱鬼图也罢,我都不要了。”他这样子很颓然,就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宝贝一样。

  古潇道:“别说的好像我们抢了你的东西一样好不好。这东西你留着也留不住,就和它没有缘分啊。”

  流消看她一眼,道:“也对。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了。”

  古潇“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麻烦流消公子好好珍惜自己的命,如果不珍惜,还是那句话,不要半死不活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也不是想怼流消,但他一个灵力都用不了的人和一群修灵者对打简直就是在找死。人自己要找死,她又有什么办法?救得了一次,救得了两次,难道每次都刚好能救到?

  许是因为虚弱,又或许是实在理亏,流消闷闷地“嗯”了一声,道:“我要走了。”

  古潇道:“行啊。不过你现在手上没有武器,就算走得了,活得下去吗?”

  流消点点头:“我是杀手,生存能力还是有的。”

  古潇看向琴筝,琴筝微一点头,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流消,道:“流消公子,这些药能恢复元气,请每天服用。”

  古潇从身上摸出了一小包银子,扔给流消,道:“看你这样应该也没什么钱,虽然非常不巧的是我也穷,但这些聊胜于无。”

  流消并没有拒绝。他很看得清现在自己的状况,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必须养好身体才行。只有快些好起来,他才能,才能……

  “那,我们就不送了。”古潇淡淡道:“流消公子,有缘再见吧。”

  流消向门口走去,他微微侧首看了身后的人一眼,然后迈出门去。这背影看起来很有些落寞。

  古潇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看向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话、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狐七,道:“狐七,他都走了,你还缩在那里做什么?”

  狐七这才走上前,道:“终于走了。”

  “你这么怕他?”古潇道:“我突然特别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怕他呢?”

  狐七咬咬嘴唇,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来人间没几年的时候,亲眼见过他杀光了一整个家族的人。”

  这个古潇倒是记得。当时狐七和她说起这个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的是真切的恐惧。于是她道:“所以你就怕他?”

  狐七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还因为……我差点死在他手上。”

  “啊?”古潇道:“他和你有仇?”

  狐七摇头:“没仇。但总有那么些人,视妖为异己,恨不得赶尽杀绝那种。”

  古潇并不是不能理解。

  这种憎恨已经融入了骨血,让人没法对所谓的“异类”区别对待。不想区分哪些是善良的、哪些是邪恶的。因为,在他的眼里,“异类”和邪恶是相等的概念。

  正如她不会去区分哪些魔是好的,哪些魔是坏的。在她的眼里,所有的魔都该杀。无论是魔还是怪物,她对它们的恨意已经融入内心,此生都无法改变。

  眼前又出现了漫天的火光和熟悉的身影,古潇有一瞬间失神。有什么人握住了她的手,古潇侧身看去,琴筝正在凝视着她。

  察觉到了古潇情绪的变化,琴筝试探着道:“姐姐?”

  古潇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往下问。“都过去了。他现在伤不到你的。”这话不知是说给狐七,还是说给琴筝,亦或是说给她自己。

  她笑了笑,道:“走吧。我们去闵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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