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夕曾想起小田恬许过的愿望。

  那时人刚有桌子高?, 柳相旬也不过二十出头,三个人坐在帐篷里看年?幼的田恬眨着眼,一动不动盯住蛋糕上的蜡烛光。

  “毛孩儿, 想要什么, 跟哥说。”

  柳相旬对这种幼稚到极点的生日?派对不感兴趣,他只想速战速决,然后小田恬说什么, 他就直接掏钱买下来?。

  “不可以, 说出来?愿望就不灵了。”

  柳昭夕倒是乐意守护小田恬这?点小小的童心, 他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却也有模有样捂住小田恬的嘴, 示意人在心里默念。

  “幼不幼稚啊——”

  柳相旬索性歪在一边, 双手枕在脑后,偏头往小田恬看了眼, 抬手将小孩衣摆扯平整:“要什么直接说,小爸爸带你去买,甭管小学究。”

  小学究是柳昭夕儿时的绰号,因一板一眼而荣获此称, 听柳相旬一说, 视线也不由?转到小田恬脸上?, 眼睛一眨不眨等?他回答。

  小田恬想了片刻:“我想要昭昭。”

  语出惊人,在场两人一愣,还是柳昭夕反应快, 赶紧伸手敲了三下木头,试图抵消这?两者带来?的影响。

  反倒是柳相旬瞬间?反应过来?:“怎么, 你不需要小爸爸吗?先前?不是还一起玩骑大马的游戏,哎呀, 你个小没良心的!”

  对于他的哀嚎,小田恬充耳不闻,反倒一直注视柳昭夕的眼睛。小拳头紧紧握住,似乎只在等?他的回应,这?让柳昭夕心中?腾起些?许微妙感。

  他虽然也坐在地上?,可愉悦的心情令他心脏砰砰直跳,不得不紧闭嘴巴,生怕心从喉咙中?跳出来?。

  “我……”

  柳昭夕胸膛几番起伏,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小田恬毫无防备的眼盯住,令他完全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心底开心得宛若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这?份愉悦跨越了十几年?,再度袭击柳昭夕时却没有了当时的雀跃,仅剩谎言被戳破的难堪,以及眼神控制不住的慌乱。

  “……”

  显然,田恬愣了片刻。

  他缓缓收回搂住柳昭夕肩膀的手,胳膊肘撑在床往上?移,躲开了对方怀抱范围。田恬从未有这?么一次,无比庆幸身上?衣服依旧完好,而不是凌乱不堪连跟人对峙的勇气都变得那么可悲。

  “什么意思?”

  “怎么,你的昭昭没跟你说吗?”柳相旬可算得上?幸灾乐祸,随手拖来?椅子拉到床边,视线始终盯着田恬的脸,在确定柳昭夕半点风声都未透露,他嘴角的弧度似扬非扬。

  “字面意思,我想想,办理签证大概要——不到两天的时间?,等?你睡醒一觉再起来?,你的……”

  “说完了吗?”

  柳昭夕直起身子,不过背对的姿势看不见他神情。柳相旬点点头:“虽然还没,不过也差不多了。”他停顿两三秒的时间?:“剩下的细节还是你自己说吧。”

  “你好烦!”

  话音响起的同时,一个枕头从床上?飞出来?砸在柳相旬脸上?,虽然速度不快足够让人单手接住,可这?种?差别对待方式着实令柳相旬心凉了几秒钟。

  不过他顺势将东西抱在怀,端正了坐姿,笑眯眯盯着因不可置信而躲在床里侧的田恬,在心中?虚虚吹了个口哨。

  “我烦呀,我烦呀,等?下你还要抱着你烦人的小爸爸哭。”

  今天的柳相旬格外欠揍。

  田恬始终盯住柳昭夕的眼,试图在那双毫无遮拦的瞳孔里,寻得丁点他想要的东西。

  “甜甜,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我有意瞒着,从我知道到现在,过了也不过两天时间?——”

  柳昭夕似乎想解释,可田恬低头捂住耳朵的动作直接掐死他的话头:“那你没第一时间?告诉我。”田恬侧目:“为什么?”

  “……”

  因为你那时正与喻江如胶似漆。

  但?这?要柳昭夕怎么说得出来?,他揉揉眉心,没了眼镜的遮挡,令他丢失些?许对局面掌控,外加势必看好戏的柳相旬,简直背腹受敌。

  “我没找到机会。”

  田恬点点头,仰面打量坐在床边柳昭夕的脸,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

  他情绪极为稳定,反倒是柳昭夕心跳一而再三加速,不规律的动静砸得他每呼吸一次都在疼。

  “这?样。”

  期待多时的回应就这?两个字,柳昭夕宛若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双手虚虚交握垂落,垂着眼盯住脚踏出神。

  他宁愿田恬跟他闹,也不要像现在这?样,默不作声躲在床角,视线飘忽没个定点。

  柳相旬也选择沉默,低头研究怀里枕头,似乎要将其雪白面盯出个洞来?,心中?泛起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即便先前?田恬也跟柳昭夕吵吵闹闹过,像是今天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尤其发?生在两人缠绵之后,对田恬来?说简直当头一棒。

  ——要不人怎么不讲话呢?

  “那你有想过告诉我吗?”

  田恬侧脸靠在下巴,整个人蜷缩成了小球,目不转睛盯着略显局促的柳昭夕。纵使朝夕相处,却觉得这?张脸尤为陌生。

  柳昭夕答:“每时每刻。”

  闻言,田恬静静凝视他三秒,后而转过头,不言不语几分钟,复而长叹口气。

  “昭昭。”

  被唤到的人嗯声,柳昭夕脖子仿佛挂了千斤坠,连转身都尤为困难,从他的角度,仅能看清田恬垂落的发?丝和衣领边露出的小片肌肤。

  他坐着,靠在窗,等?一个审判。

  见田恬闭上?眼,身体?如不倒翁来?回小幅度晃动,沉默时间?长到都让柳家兄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谁知又听到田恬轻笑。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柳昭夕一噎。

  问题刁钻,就算一直在旁边幸灾乐祸的柳相旬也放下交叠的长腿,眼底神色闪过些?许松动,刚要回应前?一秒忽然意识被询问者不是他,平生首次对柳昭夕过于木讷的性子腾起些?许担忧。

  “说呀,昭昭。”

  丝毫不给柳昭夕喘气的空隙,田恬抿起嘴一笑,从柳相旬的视角望去,仅能看清他毫无任何情绪的眼睛。

  “你连关?系都无法定论,甚至凭借我对你的喜欢,总是心安理得的享受本应该为男友的待遇。”说到这?,田恬捂嘴小小的啊了声:“连心气那么高?的喻江,却只能抱着我哭,说求得不一样的位置便能心满意足。”

  他放下抱膝的手,胳膊撑在床铺,身子前?倾,手指深深陷入软绵床单里。

  “那你呢,柳昭夕?你还要用前?男友的身份,在我这?里享受多少优待?”

  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缩短。

  到最后,柳昭夕都能闻到田恬身上?散发?出的温热,夹杂一丝丝无法忽略的香气,令他喉结滚动艰难叫了声甜甜。

  柳相旬不知何时离开,房间?仅他们二人,太阳早已西偏,光线明暗交杂,照得他发?丝呈现更为耀眼的金粉色。

  两人谁都没开口。

  失去了眼镜的遮挡,柳昭夕变得极未安全感,他刚要下意识伸手,田恬胳膊压来?,按住了他的动作。

  四目相对,嘴唇距离不过半指,只要柳昭夕一低头,他便能再次含住那片温柔。

  “甜甜……”

  呼吸淹没在相贴的热意,柳昭夕小心翼翼捧起田恬的脸,即便被他用牙咬住下唇吃痛也不愿放开,恨不得就这?样同他相贴到天荒地老。

  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现在被田恬一语道破,内心恐慌实则大于尴尬。

  自幼性格与受过的教育,令柳昭夕注定无法像喻江一样,直白说出不要名分只要位置的话。

  更何况身为田恬的初恋、初夜、初吻,让他自降身份讲这?些?,压根不亚于往人脸上?甩巴掌。

  “没劲儿。”

  热意与痛感同时消失,留给柳昭夕的只有空荡荡冷气,田恬移到床边,单脚踩在床榻,示意柳昭夕递给他拖鞋。

  见人毫无动作,田恬反问他:“干嘛,还要把我锁在床上??柳昭夕呀,你不会要做柳相旬一样没品的事吧?”

  被问者苦笑,握住田恬的脚踝,掌心刚好托住他脚跟,却也没了下一步动作,愣在原地出神儿。

  “甜甜我——”

  “柳昭夕,其实我都知道,你曾经因目睹我想不开的场面而自责,往后所?有都是在为那次意外赔罪,甚至也只喜欢十八岁的我,直到现在都靠着一星半点的影子回味过去。”

  田恬一口气说完,他躲开柳昭夕的手起身,单脚跳到地毯穿上?另外一只,站稳后才歪头打量半跪床边的男生。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的仅是养在柳家大宅院的木偶,浑身干干净净,只有你含过,而不是我这?种?不知道被多少人亲过的……”

  他声音淡下去,不过口型比划。

  柳昭夕睫毛剧烈一颤。

  “我说得对不对,昭昭?你去北城接我,听到这?两个字时的笑容,不就正好验证了你心底所?想吗?”

  “……不是那样的。”

  在田恬一声又一声的追问中?,柳昭夕辩解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竟然不知道,对方何时有了这?样错得离谱的念头,自己甚至分毫未觉。

  他这?一生,放在心上?的人就田恬。

  但?却因为心理障碍,柳昭夕不得不利用药物进行控制,放任田恬同他人欢好,也仅是无法再像往常爱着他,生怕历史悲剧再一次上?演。

  “我不想知道了呀。”

  田恬双手背在身后,衣着袍子宽大松松垂在他脚踝,更显得衣摆下的双腿笔直白皙。

  他磨了下鞋尖。

  柳昭夕瞳孔微缩。

  “我很喜欢你,昭昭,我现在能毫不犹豫说我爱你,甚至同你立马结婚,我都毫无条件全盘接受。”

  “可我太累了,与其猜你今日?心情好不好,倒不如去看喻江弹琴,或者是欣赏柳相旬的后背。”

  田恬停顿几秒。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起落,柳昭夕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般漫长,他耳蜗内传出剧烈轰鸣,震得他灵魂都在发?抖。

  “……但?绝对不是再猜测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