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没坐过火车,这还是头一次。

  他就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从茶水间转到洗漱区,靠在走廊小桌板旁往外望。即便现在处于凌晨,只有零星几点碎光闪过,他依旧趴在窗边,鼻尖都压得扁扁。

  “小恬,别再看了,来。”

  喻江帮忙铺好床,这时车厢还开着空调,他怕田恬晚上冷,又用自己的杯子灌好热水放在对面床铺。等做好了这些,他拉开软卧门,想叫看入迷的田恬回来睡觉,结果人不听他。

  先前住在柳家时,毫不夸张的说,从田恬踏入那大宅院的门开始,他几乎没再见过外人。唯一能接触到的,也就是柳家老老少少,关系再亲近点的就剩笑眯眯的小四眼。

  混蛋昭昭!

  竟三天都不回他信息,这个小假期打死也不要见到他!田恬暗自磨牙,声音嘎嘎直响,听得喻江好笑,伸手捂住男生冰冰凉的鼻尖,放在手心里暖。

  “叫你睡觉怎么还生气,跟小孩子一样。”拥抱随声音落来,青年人瘦削身影重叠,伴随微弱灯光,以及火车摇摇晃晃的起伏节奏,田恬垂眼。

  搭在他腕部的手指如上等暖玉,骨肉匀称像从模子里印出来般,就算握住田恬那里,也与情.色毫无关系,倒给人一种品鉴艺术品的错觉。

  “小恬?”

  沉默时间过长,还以为做错了事,喻江询问的语气都变得迟疑。听出他嗓音的异样,本垂着眼的田恬平视车窗,忽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

  “晕车了?”

  喻江伸手,还没将人抱回包厢,谁知田恬钻牛角尖,不管不顾追问:“喜不喜欢?”

  “……”

  “你说呀,你说呀!”怀中人追问,就算被带到包厢门口,依旧睁着那双水汪眼睛,微微凉的手抓住喻江胳膊,明明是强迫中追问,又偏偏单纯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喻江垂眼,他伸手比划嘘声,等人捂住嘴巴安静下来,反手关上了包厢的门:“你怕是要吵醒整个车厢。”

  见他总是迂回问题,得不到回应的田恬鼓起脸颊,看得喻江心生疼爱,伸手轻轻戳了下他右脸。

  “别闹。”

  “我没闹你说,你说呀!”

  就算被喻江搂在怀,小粉毛也不肯善罢甘休,脸蛋埋入他衣襟来回磨蹭,结果因棉麻布料擦出半片红。想不通他怎么开始纠结这个,喻江坐在床边,看着对面嘶哈着气轻柔脸蛋的男生。

  今晚的田恬,有些许不对劲。

  即便光看面容显现不出,喻江想了片刻,抬起胳膊伸长:“过来。”

  虽然听不到答案,对面的小孩还是别别扭扭靠来,身子正好卡在了喻江的腿间,伴随列车前行时的摇晃,田恬也跟着摆动。

  “不困吗?”

  喻江想扯开话题,赶紧哄小祖宗睡觉,从现在到北城还有段时间,他早就习惯通宵练琴,但是田恬不睡八成撑不住,晚上到地方带他去玩也不尽兴。

  起初他没等到人回应,就看见小孩抿着嘴,一双大眼睛透心亮,直愣愣盯住你。火车正好经过隧道,本就昏暗的光线黯淡下去,更衬得双眼漂亮到让人心颤。

  两人谁也没说话。

  并不是喻江刻意回避,而是他张不开这个口。家里人都说他性子怪,越是爱得心脏发疼,越不肯跟人讲实情,表面看起来无所谓态度,背地里恨不得拆骨入腹。

  对待死物如此,更何况是田恬。

  行驶中的嘎哒声渐响,火车又一节节出了隧道,山轨两旁的灯影倾斜,拉出条长长影子,晃过田恬的饱含泪水的眼,鼻尖红如软石榴。

  喻江心惊,顾不得回应他话题,赶忙将人抱在怀里,就跟小孩子抱玩具熊一样,胳膊死死锢住田恬身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他有点……怪?

  想到人应该从饭局直接跑过来,看得见的地方都是灰,拖磨那么长时间,双脚起了泡,难不成受了折磨?

  念及柳相旬那张脸,喻江心脏忽然一抽,他低头,鼻尖抵住人侧脸,那面皮带着温湿凉意,就跟花夜雨露惊心。

  “遇见你之前,我生命里只有写谱练琴和比赛。旁人都羡慕我投胎了个好人家,各个虚情假意恭维,却不知道这个好人家,只认第一,漠视第二。家族里面不只是亲兄弟之间比,连长辈也会嫉妒掐了尖的小辈,拿辈分压人做事都是最低等的手段。”

  喻江几乎是用气音讲话,他手指弯成空心,哄孩子般轻拍着田恬的胳膊,似乎不需田恬回应,他自顾自说下去。

  “你从未提我其实也明白,你心里肯定有过困惑,为什么你一开口,就算是我也毫无怨言跟着你,甚至在只见过几次面后,与你在演奏会后台做那档子事。”

  一番话很长,喻江无法一口气说完,他停顿几秒钟,心中默默组织未言尽的话,又道:“音符里有个特殊的东西,叫休止符。在没遇到你之前,这个符号与我而言,不过是象征静止的条纹。后来你带着那一大捧粉玫瑰堵在教室里,我却没理由的想到了它。”

  “田恬,我很怕你会跟其他人走。”

  说到这里,喻江脑子一片混乱,他甚至掌握不了自己的嘴巴,完全凭借本能一开一合:“所以你来找我,我很开心。高铁开走,我会等;火车开走,我也会等。就算在高铁站度过这七天假期,只要等到你哪怕只是条短信,我也想给你弹一辈子的琴。”

  话音刚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喻江语速缓缓降下来,停顿几秒钟发现田恬并无回应,他还以为是人不喜欢自己这么唠叨,扭亮床头小灯的手缓慢。

  暖黄光落下,笼在男生安静睡颜。

  “......小恬?”

  喻江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晃动,见对方胸口正有节奏的起伏,满腔忐忑化为柔情,吻落在田恬呈放松状态的唇。

  他帮人盖好被子,关上床头灯,看不见光线,也看不见半晌后男生缓缓睁开的眼。

  清清明明,哪有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