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靳沉的唇珠沾着一点冰凉, 他其实并不喜欢吃甜腻的食品,可是急火攻心后的人总是莫须有得烦躁,甚至带着一些原始的残忍与嗜血。

  所以他咬了一口。

  狠狠地。

  假若将这磨牙切齿的一口, 当作噬咬某人的脖子。

  商靳沉又稍微改成咬了一小口。

  他以为徐舒意会接口咬他吃过的部分,哪知徐医生将咬过的雪糕重新装回包装袋, 其实这是很正确的操作, 毕竟商靳沉认为,即使他再爱一个人, 也不会吃对方剩余的食物。

  更何况,徐舒意对他的情感,很模糊,也很不确定。

  商靳沉其实在手术过来一周后,问了尚子漠关于徐医生的一个问题。

  徐舒意在我昏迷不醒的最初几天里, 究竟有没有眼红过,哪怕一点点。

  他是旁敲侧击问的。

  尚子漠回答得毫无犹豫, 直接说小意挺平常的啊,被吓到肯定是有一点,但能站在手术台上拿刀戳你,应该没怎么拿你当外人吧。

  商靳沉的心直接凉透了,他不知道作为情敌的二哥是否带有故意的成分,但他的两条腿疼得比以往更加鲜明。

  徐舒意瞧他慢慢抿着雪糕,平稳的语调一如往昔,“之前你能忍得住,是因为悬挂的止疼泵帮你屏蔽了痛觉,之后让你感到疼痛的存在, 是因为适当的痛苦可以提醒你,不要太早放松警惕。”

  所以, 疼痛也会唤醒商靳沉的负面情绪。

  “商靳沉,你以为你还会是一个健康的人吗?你病了,病得不轻,我其实从来没有跟你详细探讨过你康复的部分,包括你能不能行走的问题,还有……”

  徐舒意手里攥着雪糕袋子,任那种冰凉感侵入掌心,能够直达他的五脏六腑,逆流而上,最终从嘴唇里冷漠地表述出来。

  “有可能你的治疗效果不好,两条腿的长度不一样导致走路颠簸,也有可能你的骨骼在愈合的过程中因特殊原因重新产生裂缝,每到刮风下雨钻心得疼痛不止,还有可能你治疗彻底失败,需要坐轮椅来渡过余生。”

  等等,打住。

  商靳沉怒极反笑,“怎么没一句中听的话”

  徐舒意依旧不停止,继续道,“有想过死吗?或者说干脆把断腿截肢算了,反正安装两条机械动能假肢也没有问题。”

  “我无法左右你的想法,商靳沉,医生并非万能的。”

  “我只能说,世界上有两种人无法治疗,一种是心灵残疾的人,一种是迫切想自.残的人。”

  商靳沉极少在他面前发飙,一根锋利的刺直戳胸腔,还搅了三搅,产生的疼痛比自甘堕落去捶打受伤的腿更剖心沥胆。

  “徐舒意,你好狠的心啊!”他不停鼓动着胸口,双手撑住平板车的两侧,强忍撕心裂肺的剧痛,也要将视线平移到与徐舒意对齐的角度。

  “我是混账,我以为对你态度刻薄,忽冷忽热,能撕破你高岭之花的底线,让你露出马脚,即使能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与我来讲,都足以成全我对你见不得光的野心。”

  “你现在,学的很好,不愧是当学霸的,反过来戳我的心肝脾肺肾,字字句句不留情面,在我最不堪一击的时候送我一句好死。”

  挣扎了半天,商靳沉疼到极限,像泄气的皮球,干瘪地重新瘫倒下去。

  徐舒意凑近,居高临下望着他,“你说话向来不直接,透着隐喻暗语,我猜不透,我也没诅咒你死,我只是摆明一个事实真相。”

  “你当初问我能不能治好,我说的可是能治,不包好。”

  商靳沉一把捂住脸,包括眼睛的部分,唯恐再从目光中渗透出些不甘与怨恨 。

  他从没料想徐舒意冷冰冰的脸讲出愈发冷冰冰的话,能在某年某月某时某刻,深深地,刺骨地,彻底地伤害到他。

  他以为徐舒意对他,肯定与其他追求者有不一样的地方。

  然而并没有。

  最可怕的地方不仅如此,还在于,如果对面的人用话术刺激他,商靳沉完全会挥出一击重拳。

  可是对方是徐舒意。

  他打不了徐舒意的,永远都不可能。

  商靳沉事后思考了很多,一大半的念头是绝对不能轻易认输,即使他有朝一日跟徐舒意摊牌,也得站直了腿,用他惯有的潇洒笑容。

  对徐舒意大声调侃,“别多想,我只是曾经迷恋过你的美貌而已。”

  为此。

  商靳沉不再格外关注徐舒意的动态,他每天躺在病床间不再算计如何留住徐舒意的脚步。

  他要健康,他要恢复。

  商靳沉就是商靳沉。

  永远不会被人踩在脚底的商靳沉。

  商靳沉开始每天认真学习骨折养护指南,心底凝结住一口气的人,这口气便是全部的动力。

  他吩咐小张每天辅助做下半肢的放松关节活动,进行轻柔的伸腿运动和肌肉收.缩练习,并且购买了握力器等运动器械,提高手臂力量,万一后期拄拐的话,上肢的力量更加重要。

  腿部成功消肿后,物理疗程便加入到康复环节,尚凌云从中医老大夫手里高价购置了接骨散和热敷药材包,从来嫌苦的商总也不挑剔了,各种苦药吨吨吨往肚子里灌。

  商靳沉的双腿骨折端,逐渐有原始骨痂的生长,腿部骨缝开始模糊,是很好的愈合征兆,从病床上略微坐起的那天,李阿姨简直热泪盈眶。

  商凌云当即要给医院捐一幢楼,比儿子出生的那一天更加幸福。

  徐舒意与商靳沉自从那次不愉快地对峙之后,又有近二十天没有交流,彼此看一眼便算打过招呼。

  商靳沉的两条腿,能借助辅助工具放到地面上,尤其是左腿的小腿骨康复程度喜人,站立时能勉强承担起全身重量,虽说骨骼的强度依旧很弱,对于遭受巨大创痛的人来说,已经是质一般的飞跃。

  徐舒意替商靳沉量身打造的康复计划做得周全详尽,递给小张后,朝商凌云道,“三少爷的初期康复已经达到预期,医院原本只准病患住二十几天的,他伤得不轻,现在也已经住了近两个月。”

  公共资源也不能长时间占用。

  徐舒意说,“可以接三少爷回家调养了,至于他右腿外侧的支架,只要骨缝对接的部位没有发生错位,四个月可以来医院手术拆除,钢板则需要半年后。”

  除此之外。

  “三少爷每天要都来康复理疗室做训练,我还是他的主治医师,商叔叔您请放心。”

  商凌云委实太感谢他了,握起双手感谢道,“小意啊,你替小三子操了不少心,他能顺利渡过这两个月的折磨,幸亏你了。”

  李阿姨和小张开始兴高采烈地替商靳沉收拾用品。

  半天不吭声的商靳沉突然道,“爸,你们能不能稍微出去一下,我有点事想跟徐医生沟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