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靳沉把手机宝贝地捏进掌心, 之前胡天胡地的到处游走,不是做私人飞机便是搭乘游轮海钓,两条长腿走过别人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

  如今只剩手机能陪他了。

  商靳沉道, “AI软件合成的语音。”

  徐舒意:“删掉。”

  商靳沉:“徐医生,你看药品外包装的标签或说明书上, 多有“遵医嘱”的字样, 我用你的语音播放关于骨折后的康复护理相关常识,是不是很听话得在遵医嘱?”

  医院住久了, 真的挺容易改变人的。

  徐舒意道,“删掉也是遵医嘱。”

  商靳沉:“外支架固定器病人的护理说的,手术后需要抬高患肢,以高于心脏水平为佳,时间不宜超过一小时, 保持病患正确的体位,搬动病患下半身肢体时, 应当同时托扶骨折上下两端,避免出现剪切力。”

  徐舒意:“小张做得不错,蛮尽心的。”

  商靳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深黑的眼珠里盛满一些明显的狡黠:“看护腿骨骨折的病患,应当严密关注患肢末梢血液循环、温度、感觉、运动情况,发现异常报告及时告知医师,同时需要观察皮肤部分情况,防止外固定器压伤皮肤形成溃疡。”

  徐舒意不得不承认,某些人的脑子真的好使,或者说委实是清闲到即将崩溃的程度, 短期记忆呈现出惊人的成果。

  徐舒意转身拿来片子,照着光给商靳沉描述道, “你的血肿消的情况不错,骨折断端对位对线尚可,实在躺不下去的话,可以来一点小的运动。”

  徐舒意其实也万没料想,商某人成天是吃什么金丹妙药长大的,骨折的程度虽算不上很厉害,康复的速度还是蛮快的。

  上一次,令徐舒意惊讶骨头康复速度超级快的,还是他小时候邻居家的一只田园犬。

  当时那狗被压断了两条腿,狗主人也没把受伤的小动物送去医院,直接自己拿棍子绑定狗的两条后腿。

  每次徐舒意从小学放学回家,总看见那只狗可怜巴巴的拖着两条僵直的后腿,在地面艰难拖行。

  小徐舒意以为那狗快活不成了,甚至拿出自己的早餐火腿肠喂狗。

  也就大概几个月的时间吧。

  那狗非但没死,还用四条腿欢蹦乱跳的。

  如今一看。

  商靳沉的康复力约等于田园犬吗?

  如此一想,徐舒意被搅乱的情绪又好一点了。

  其实招惹谁,也不要招惹医生。

  尤其是你的主治医生。

  商靳沉反而拿出惯有的姿态,没完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很讨打,继续借用听书得来的知识道,“针对病人异常心理状态,医生应及时进行疏导。”

  这句确实挺在点子上。

  徐舒意淡道,“我觉得你完全不需要疏导,”眼神冷淡地集中在手机,“这么会玩的人,不需要任何来自医生的建议。”

  不见兔子不撒鹰。

  隐约感受到徐大夫的通体寒气扑面而来。

  商靳沉见好就收地将电子书关闭,露出一派无奈,在肢体允许的情况下,伸出手臂去摸徐舒意的白袍,“你每天不也是一见面就跟我讲这些书上写得套路话?现在我都自学成才了,其实咱们之前能聊的话题还是很多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徐舒意才发现对面简直是个话术高手,绕来绕去的把自己给诱进坑里去了。

  商靳沉想跟他聊天,可徐舒意不想。

  稍微平复情绪,“我的时间很忙的,无法与商总您志同道合。”

  商靳沉问,“你每天只来查房两分钟不到,三十几个病房转一圈,剩下的时间呢?”

  恰好小张提着暖水瓶进来,他今天掐准时间节点进门,不然每天躲出去的意图实在太过显眼。

  心里吆喝:徐医生今天待了2分零25秒,商总牛批~

  嘴上一滑溜直接道出实情,“徐医生在其他病房的逗留时间其实挺短的,有的病房看一眼就得往下一间走,停留在商总您这里的时间算是长的,很负责了。”

  商靳沉抛给他个帮倒忙闭嘴的眼神。

  徐舒意则丢给商三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每天那么多时间,那我问你,你腿上的手术谁给你做得?”

  商靳沉:“你。”

  徐舒意将手里的片在丢在原处,“那你现在仍旧觉得我每天查完房,都在玩吗?”

  肯定是忙着做手术呀!

  抬脚就走,行云流水。

  走出门口跟小护士道,“患者的精神明显好转,镇痛泵计量可以适当调低。”

  第二天徐舒意来查房,病房门口便能感受到极其沉默的低气压在四周盘旋,阴嗖嗖的。

  值夜班护士来与他咬耳朵,说里面那位老总半夜好像发脾气了,还砸了两个水杯子。

  小护士担心,“是不是太疼了呀?”

  徐舒意道,“镇痛泵的依赖性很大,他术后即将两周半,我看了片子,第一阶段血肿形成软组织的程度挺好的,再过一周可以换成口服计量止痛片。”

  骨折手术是最痛的一种手术。

  术后使用镇痛泵在缓解疼痛的同时,更是为了让患者吃得好,睡得香,保持良好的心情,确保患者敢于早期的下床活动,减少患者的卧床时间,相应地也会减少长期卧床导致的深静脉血栓的发生率。

  徐舒意本来是打算安慰小护士不必太过担心病患的情绪波动,蓦得又寻思这些小丫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之前他也给不少病人缓慢地减低了镇痛药计量,怎么偏偏就商靳沉疼得夜不能寐,砸了两个水杯子惹人担忧了?

  原来怜香惜玉的也不仅是女人的专利嘛。

  徐舒意放轻脚步,轻飘飘地走进病房。

  商靳沉的状态直接down到低谷,昏睡的神态仿佛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尸体。

  小张过来跟徐舒意说,“小徐大夫,商总昨晚可遭罪了,一直疼得睡不好,翻身不能,动腿也不能,说要喝口水,结果杯子不小心碰到地面碎了,不是他发脾气砸的。”

  徐舒意颔首,听完小张的全部解释,轻声说,“我知道了。”

  将与小护士说得话又重复给他讲了一遍,特别叮嘱道,“减轻止痛药计量后,他可能会因为疼痛感加强而不敢用力咳嗽咳痰,容易导致坠积性肺炎的发生。你要鼓励他尽早试应这种感觉。”

  “若不然,他的第二阶段康复过程会突然变得困难。”

  小张自然听他的。

  徐舒意吩咐他去打水。

  病房空荡荡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商靳沉的呼吸要偏灼热一些,足见睡熟了也不舒服,墨染的眉宇蹙得极紧。

  使得他这张潇洒的面孔,充满吸引人疼惜的味道。

  徐舒意淡漠地看他一阵,冷不丁道一句,“你不是哪里都挺硬,是个硬汉吗?”

  原来堂堂商三,也会有疼到睡不着的时候。

  于是想着。

  徐舒意伸出一只手,去拨弄商三紧蹙的眉心,几条深邃的沟壑被挤压变形,替他增添不少成熟男人的韵味。

  虽然这韵味来得挺疼的。

  徐舒意伏低上半身,轻声唤他,“商三,还能忍吗?”

  商靳沉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哪里可能轻易苏醒。

  徐舒意的手冰冰凉凉的,半抚摸着对方的面颊侧,想要搞懂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伪装的。

  商靳沉冥冥中感受到一顾沁人心脾的冰凉,虽说传递来的温度颇低,还夹带着不怎么好闻的消毒液气味。

  竟然比任何高级香水更得他的青睐。

  商靳沉昏迷中条件反射用面颊去蹭了蹭徐舒意的掌心,青青的小胡渣在手心里驯服地画了几个圆圈,刺得人能从通身的冰壳上裂开几条细微的缝隙。

  归根究底。

  徐舒意想,我也是个俗人,会有被好看的东西蛊惑的时候。

  但。

  我拿不出一辈子去赌,一个人究竟对我的脸更有兴趣。

  还是因为得不到而更有兴趣。

  商靳沉太善变了。

  你看他健康的时候便以为自己是整个宇宙的恒星,身体遭到重创后,也能立刻调整姿态,成为一个优秀的病患。

  他对我的态度始终保持着扑朔迷离的感官。

  可能对于我这样的情感缺乏,商靳沉的丰富多彩实在太过跳脱,不易把控。

  徐舒意凝视了一阵,慢慢收回手,揣进自己的兜里摩擦了一会儿。

  遵医嘱,镇痛泵的计量并没有恢复到之前的水平,这令商家三少爷被狠狠地折磨了几天。

  还好。

  人的耐痛性果然也是自然界中最强的。

  商靳沉缓慢地试应了目前疼痛等级的阈值后,发现徐医生每天进病房的时间骤然缩减成半分钟。

  WHY?!!

  商三少爷住院超过一个月,他的那些亲朋挚友,包括狐朋狗友全部坐不住了,三番四次申请要去医院探病。

  被商靳沉一一拒绝。

  难得的清净时刻,尤其是身临其境跟徐院长相会在对方最热爱的职场——每天都隔着整整一座医院的距离。

  不过商靳沉坚信,大佬没有拿不下的商业合同。

  商凌云坐镇诺达也有些时日,勉强维持着公司的股价平衡,其中一部分核心项目是商靳沉的心血,有的项目例如新能源汽车研发及技术改造产业化一期,便因他的车祸被延期了半月。

  如今只能交付与他最信任的人。

  张启立和赵栋是唯二能进来看他的。

  张启立带来了一期工程需要的文件,让商靳沉核对后签字。

  而赵栋则带来了无数狗血花边逸闻。

  例如商靳沉之前抛弃的那些小可怜们如何举杯畅饮。

  尤其是港城那位文清含少爷,据说他在商靳沉出车祸的第四天,在港城著名的夜总会连续包场几天,港城的嫩模网红,热辣帅哥齐聚一堂,夜夜笙歌。

  自然也有真心关注商靳沉的痴心人,例如某XX女星推了几个重要通告,跟赵栋间接表示自己能亲自到医院来照顾他。

  还有某XX小鲜肉,给商靳沉叠了一万只千纸鹤,说要挂庙里替商总祈福。

  某XXX少爷、某XXX名媛,某XXX企业小开,纷纷表示愿意亲手作羹汤,俯首为牛马,只要商总能留着他们一用。

  赵栋二人本就出身名门世家,尤其赵栋更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之所以没留在赵家继承家业,是因为争夺家产太疲劳了,不如跟着商靳沉混,乐得一个潇洒。

  所以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多半是真的,另一半是杜撰。

  商靳沉无聊快一个月,偶尔听他讲点混不吝的逸闻,别说还挺调剂枯燥的生活。

  张启立较为正派,有时候会强调自己混错组织了,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身边全部是纨绔的灵魂,只有他一人出淤泥而不染。

  赵栋进了病房不能抽烟,烟瘾犯了,连续打几个哈欠,不得不佩服地端详平躺一整天的商某人。

  “话说,我看三哥你也生龙活虎的,大概能逍遥一下了吧?”用手指比划了个夹烟的姿势。

  张启立一把拍他头顶,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比较强,分外严肃道,“你想害靳沉一辈子站不起来吗?”

  此话单纯至极,但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却听出了两种意思。

  赵栋抽不了烟,使劲拧大腿道,“三哥哪有站不起来的时候?三哥站不起来的话,那些排队要伺候三哥的红男绿女,可不得要一辈子吃素?”

  商靳沉瞧他要喷有色废料,反正徐舒意也不常过来,深沉也撑不过一分钟,嘴巴立刻没个顾忌。

  无法无天道,“我要是真站不起来,全怪徐院长医术不精,冤有头债有主,有得赖就行,旁的都是虚的。”

  恰好周五下午。

  徐舒意结束一周的忙碌工作,六日休息的话,需要来给病患下医嘱。

  人刚前脚立在门口,耳朵旁立刻飘来商三的戏言。

  商靳沉说,“赵栋他脸皮太厚,我从不愁他的终身大事,搞不好他当一辈子和尚更好,免得害人。”

  又朝一旁微笑的张启立道,“你,我就很不放心,都三十的人了,连个小姑娘也拿不下。”

  张启立追求的小姑娘不是一般人,像他这样的正人君子都处处碰壁。

  商靳沉继续道,“我觉得你把路子走窄了,哥这里有三个锦囊妙计,你要不要学?保准什么难缠的小姑娘,明天就跟你扯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