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宴会厅采用扇形设计, 家具与羊绒地毯均以香槟色为主色调,墙壁上悬挂着装裱精致的艺术画,整体给人高雅、迷人的感觉, 熏香蜡烛与淡金色水晶灯营造出柔和、温暖的空间氛围,利于积攒美丽优雅的能量, 于恬静之中尽显高雅与奢贵。

  温如新便是在这般明媚如春的环境中接待了商靳沉二人。

  但是这位温如新先生通身给人的感觉, 却是恰恰相反的。

  阴沉且抑郁。

  徐舒意也见惯了各种病态的病人,不过这些病人全部因自身的痛楚折磨所致。

  而面前这位温先生似乎是由一团深邃暗色的影, 撑起了异常残酷俊美的皮囊,使得他那双黑到极致的眼眸,看人的时候不自觉会带着丝血腥意味。

  徐舒意立马联想到商靳沉的眼神,也不怎么单纯干净。

  这两位单凭眼神交锋的眼神王者,正在互相评估对方的利用价值, 从外观谈吐以及装饰品来讲,很容易就能计算出对方的身价与财力。

  寥寥数语的对弈大概连智力也能评判一二。

  徐舒意斜眼看了蹲在餐桌一旁的三条德国黑背犬, 此种犬类的习性更接近与狼犬,善于搏斗扑杀,蹲坐在那里便有半人之高,晶亮的兽眸更是时刻紧盯着猎物。

  无形中容易令胆怯的猎物露出马脚。

  吴明勋像条油滑的黄鳝,不停地钻在两方的座席之间,拿出惯于的调笑手段缓解气氛。

  尤其他突然提起商靳沉居然会和男人订婚的话题。

  徐舒意似乎听见牛排刀那样的钝刀子,竟能一刀切穿肉片,落在白瓷盘上的摩擦声。

  温如新放下手中刀叉,向商靳沉寻求正解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婚主义的卫道士。”

  这是温先生在漫长的十几分钟内的第一次发言。

  而他的发言替代者吴明勋简直要把主人的震惊全盘写在脸上, “对吧?我那天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简直吓到萎了好几次。”

  商靳沉一脸正经道, “这难道不是你的老毛病?”

  吴明勋连声反抗,“靳沉,你之前的性取向可都是女孩子啊?我记得咱们在学院求学的时候,很多大波外国妹都是你的追随者,身边围着打转的一直都是顶级美人,也从来没见你正眼瞧过任何一个长得漂亮的男生。”

  难怪商凌云当初将自己介绍给三个儿子的时候,商靳沉的冷嘲热讽最为刺耳。

  原来他最开始,应该是不能接受男人的。

  或许现在也一样。

  徐舒意抿着高脚杯内的红酒,险些呛到嗓子,但是为了体面,不得不硬将喉头的灼烧感降低到自己能克服的程度,造成的些微影响是两眼立刻有点泛出湿润的潮气。

  商靳沉以为他被大胸妹三个字刺激到了,笑着抚摸到徐舒意的耳垂,柔和着扯了扯说,“今天这顿饭,难道不该是温先生表达谢意的盛情款待吗?怎么眨眼变成兴师问罪的,我的断头饭了?”

  温如新的目光立刻转移向徐舒意。

  依照医生的职业习惯,徐舒意抬手阻止说,“救死扶伤是我的职业操守,无论是什么样的病患,在需要帮助的前提下,我会义无反顾地施以援救。”

  他也并非刻意,都怪抬起左手时所有的光线打在那枚钻戒上,折出的光澜不知道究竟刺了谁的眼。

  温如新面无表情问,“即使对方是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死在他手上的人有男有女,甚至包括儿童,徐医生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去救助一个恶魔?”

  徐舒意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氛,满满的恶意感扑面而来。

  这顿饭里肯定没有几分致谢的成分,哪怕多一分的谢意都会是凭空臆想,或许被摆在天平上被称量的货物,其实是他本人而已。

  徐舒意忍住强烈的不适感,依照本性答道,“最为医生,我肯定会尽量将对方救好,但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我的建议是不能让任何一个罪犯轻轻松松地死在医院里,而是让他品尝子弹或者是电椅的滋味。”

  商靳沉停留在他耳垂上的手指,蓦得往背脊处游弋,在徐舒意的后背写了一个字。

  棒。

  温如新摸了摸腕间的钻表,苍白的手指骨节处,能看见斑驳的摩擦创口。

  是他凶残地狂揍保镖的证明。

  温如新蓦得一笑,阴恻恻的,倒不如不要笑的样子英俊,“徐医生果然是一个极富有责任心的好医生,像这样的医生往往还睿智,冷静......或者说,还很容易充满无所谓的正义感。”

  他大约想在寥寥数语间点透对方。

  报警是没用的。

  大手一招,一条训练有素的德国黑背犬乖巧地爬了过来,主动张开大嘴,从温如新的手里接过整片肉块。

  其他的狗能保持纹丝不动,眼巴巴地看着同伴独享那块昂贵的牛肉,摒除天性中抢掠食物的部分。

  训练成这样的程度,一定接受过最为严酷的折磨。

  温如新阴着脸说,“希望徐医生能忘记这条船上一切不快的记忆,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充分享受阳光海滩带来的乐趣。”

  而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商靳沉,“虽然时间有点短暂,不过我对于下半年进军华国市场有一些新的构想,不知道你能否将陪伴未婚妻的时间,抽出来一部分交给我?”

  吴明勋立刻眼馋地看向商靳沉,不停眼神示意,“温家在新加坡可是数一数二的行业大鳄,这些年除了在船业实力雄厚,同时也涉及到地产开发、文化旅游、甚至是健康养生,如果有温先生的注资,相信你我的资产能在短期内连翻数倍!”

  商靳沉抚摸着徐舒意的背脊,徐舒意能感受到他的掌心攥着劲儿。

  或许......

  徐舒意产生了一点不切实际的联想。

  或许温如新的目标本来就是商靳沉也犹未可知?

  因为知道商靳沉在船上,因为知道自己是骨科医生,因为这些种种的很巧合的线索。

  ......

  只是为了搬石搭桥,顺利地将一些琐碎的事情串联起来?

  那么那个掉落三楼的男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

  商靳沉意外拍拍徐舒意的背脊,朝温如新笑道,“我下半年的生意规划准备进军新能源汽车领域,初期的基础建设和科研投入已经到位,恐怕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真的可惜。”

  朝面目呆滞的吴明勋耸耸肩,“抱歉,吴兄,只能让你一个人来跟温先生谈注资的事情了。”

  而后起身,极绅士地挽起同样不知所措的徐舒意,亲昵地摸摸徐舒意冒出冷汗的额角,“我跟小意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俩原本也是不打算进行订婚仪式,准备到附近蜜月一下的。”

  “我想温先生的直升飞机应该不吝惜到借我一台吧?”

  温如新凝神道,“你准备也在东京湾下船?”

  商靳沉道,“十几年未见的同窗,今天算是都见齐了,按照咱们华国的俗话讲,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还是后会有期的好。”

  朝两人礼貌一笑,拉着徐舒意款步从小宴会厅走出去。

  背后传来异常刺耳的狗吠声,大约这些忠犬冥冥中能感受到主人的不快,不停地发泄出不安地嘶吼声。

  吴明勋挺害怕温如新豢养的这些猎犬,曾经他在温家大宅内,看见训狗师将肉块绑在胳膊与双腿上,任凭几条狗扑上来撕咬。

  惊得吴明勋一身冷汗,狗腿得站在温如新身旁,低声诅咒道,“商靳沉这小子还跟以前一样,目中无人的厉害,那天看见我也是,没有礼貌极了。”

  “闭嘴。”

  温如新一句话,叫屋内的三条狗一个人全部闭嘴。

  吴明勋还不死心,气恼得厉害,不管商家在龙城的赫赫威名,温家在整个新马泰地区都是极其厉害的角色,如果开罪了温如新,搞不好连他也得遭殃。

  不由下了狠心道,“温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叫商靳沉这小子好过的!”

  温如新问,“论财力,你远远比不上商三,论智力,我从没对你抱有过任何期待。”

  他那黑黝黝的眼瞳望人,会有种极其惊悚的效果,感觉背脊一炸,汗毛倒立。

  “他现在要下船了,你能怎么帮我教训他的无礼?”

  .

  商靳沉与林子善交代好后续事宜,一切行装等下船后再办理托运。

  他和徐舒意会搭乘直升机前往东京港,转坐飞机回龙城,不用特别委派保镖跟着。

  徐舒意原本波澜不惊的情绪,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七上八下。

  商靳沉居然舍得放弃他那些价值连城的名表袖口,装逼的西装也没带,只挑了几件休闲款的上衣长裤,还把冰箱里的两罐牛肉辣酱装进背包。

  商靳沉居然在乎两罐辣酱?!!

  商三收拾好简便行囊,看向徐舒意,徐舒意已经整装待发,手里继续拎着那麻雀大的行李箱。

  商靳沉满意地点点头,叮嘱说,“别担心,跟着我肯定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徐舒意原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商靳沉与温如新两人争锋相对的情形,或许温先生确实是个难缠的家伙,搞不好还会使些阴损的招式,来继续搭上商靳沉这条线。

  商战片就是这样演的。

  徐舒意被他越搞越紧张,以至于搭乘在直升机上面,他还禁不住探头看看海洋公主号上面有没有跟来其他的直升机。

  运输直升机最终未去东京港,商靳沉临时改变主意,降落在伊豆半岛东部,这里以温泉和火山闻名遐迩,是日本著名的旅行天堂。

  有了方便通讯的电话,无论商靳沉走到哪条街巷,徐舒意总跟在他身旁,一点都不敢远离,生怕温如新的人从哪里突然钻出来。

  晚上两人确确实实下榻在东伊拉法叶俱乐部温泉酒店,徐舒意才发现手指上还与商靳沉佩戴着订婚戒指。

  赶忙褪下来递给商靳沉,商靳沉眼皮掀亦未掀,给他又套了回去。

  “我现在浑身连个口袋也没有,给我也是装丢了。”

  徐舒意说,没关系,我行李箱有保险口袋。

  便将戒指妥帖地塞进内兜,伸出手问商靳沉,“我帮你装。”

  商靳沉沉默半晌,戒指缓慢地从手指间捋下来,丢给徐舒意的时候还掉在地上蹦跶几下。

  幸亏金刚石是世界上最硬的宝石,不然打磨成的钻石当场给它砸两瓣了。

  酒店房间很大,比在游轮上的房间住起来更加舒适,人终究是陆地生物,在海面上才漂浮了三天而已,脑子都已经晕乎乎得要命。

  徐舒意去泡温泉池,拉法叶的温泉分为公共的和私人的,商三说这两天两人必须形影不离,可能还是受温如新的影响,徐舒意也只好选择泡房间内的小温泉。

  直到商靳沉洗完澡,也挤了进来,方形的温泉汤池立刻被他的大长腿占据了一半。

  虽说都是俩男的,非要泡在一个池子里也没什么,不过,徐舒意抬头稍微看见商靳沉往水里一步步走得瞬间。

  着实被对方沉甸甸,紧绷绷的内裤刺激了一下。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商三只穿一条内裤,露出满身精健肌肉的任何时候。

  从没见过!

  徐舒意立刻打算往出走。

  商靳沉手里提着一块红底海.棠花纹羽织丢给他,直接罩在徐舒意的头顶,徐舒意双手一抬,掀开羽织的一角,露出姣白嫣红的半边面颊瞧他,姿态仿佛透过红盖头窥探新郎的一举一动。

  商靳沉不觉侧开视线,嘴里绝对是说了一句脏话,挥手提醒,“你把羽织穿上,免得出水要着凉了。”

  徐舒意居然听话了,往水外探出半截身子,别的不提,艳红的海.棠果真称他,肌肤水白,明眸皓齿。

  商靳沉买这件羽织的时候,就觉得是买给妖精穿得。

  不禁坐在温泉水里,颇为肆意地说,“我以为这两天咱们相处得挺平和的,你能愿意了解一些我的事情。”

  徐舒意果真顿了足,两人赤身相对肯定是有些避讳的,不过身上穿了衣服,自然不用额外避开商三。

  而且有些疑惑,他也确实想问。

  重新坐回热汤里,以审视的目光紧盯着商靳沉的笑脸。

  商靳沉努力找了一个他们两人都会感兴趣的话题,大手往水池旁一撑,扶着他那颗俊美无俦的脑袋壳子。

  “我没有跟大胸妹玩过。”

  徐舒意脸色骤变,起身真要离开这个狭窄到窒息的地方。

  商靳沉却哈哈大笑道,“我到M国金融学院学习可是很老实的,”伸手抓住徐舒意的手指,领着人又重新坐回水里。

  不过这次是坐在他的身边。

  而不是对面。

  商靳沉认为在令人容易血脉偾张的密闭场所里,还是不要与徐舒意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比较好。

  徐舒意坐在身旁,商靳沉竭力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只是感觉那抹妖异的海.棠花在眼前耀眼的厉害,不得不看着徐舒意的下颌骨,分散一部分的注意力。

  “其实我想说,温如新在上学的时候,对我有点意思。”

  这确实很劲爆。

  徐舒意终于弄明白,当时感受到的恶意从何而来。

  不禁皱眉道,“你确实是叫我来挡艳.遇的。”

  商靳沉摆弄着他的羽织衣角,“不过我是绝对不可能跟他有什么勾扯的。”

  “我知道,”徐舒意淡淡的说,语气像水面袅袅浮起的水烟,奚落极了,“你喜欢大胸的外国辣妹。”

  商靳沉笑,“我错了,我再也不提大胸妹这个没有礼貌的词汇。”

  “温如新其实比我还小个几岁,他算是那种天才儿童,才15岁的时候就被家里送去上大学,周遭的人都是成分复杂又性格外放的人,像他这种小屁孩没人照顾,确实很容易出问题。”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他对你的感情?”

  商靳沉挺想问,别人暗恋我,难道你都不嫉妒的?

  而他出口的话则是,“一个人如果喜欢另外一个人,眼睛里会满满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别的什么都难以入眼。”

  徐舒意感觉他的语言柔软,转过身去与商靳沉对望。

  商靳沉问,“你看到什么了?”

  徐舒意从商靳沉乌黑的眼瞳中看见两个摇晃的人影,像是无尽暗涌的海潮中不断被吞吐的航标。

  是他自己。

  徐舒意说,“有我。”

  商靳沉笑,“还有呢?”

  徐舒意说,“还有壁灯。”

  商靳沉一辈子大概都没这般无语,“徐院长,你在问诊的时候,一定特别冷酷无情,总被病患投诉吧?”

  被某人猜到,还是叫徐舒意连耳根都有点通红了。

  商靳沉捏了捏他的下巴,打算继续讲一下他和温如新的孽债。

  “不过,温如新是个抖S,我不幸见过他调.教的手段,我还是规规矩矩避开他的欣赏比较好,慢慢得两个人也疏远了,这次的无意识再会,还是对这个人不太放心。”

  徐舒意问,“你说得是外星语吗?为什么我每一句都听不懂?”

  温热的水液将两人的距离不断推近,徐舒意并不是装懵懂无知,他是那种心中真的只会装着学习的人。

  人的大脑像个工具盒子,徐舒意的脑子里摆满了各种骨科典籍,经络骨骼分布图,手术器械规范操作守则。

  其他的都没装。

  商靳沉由着他滑进自己怀里,无处安放的手慢悠悠摁在徐舒意的肩膀。

  “抖S就是在同性之间,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人,就好比夫妻双方,丈夫的位置。”

  就这都信?

  就这幸亏当初没结婚,不然徐医生八成会以为两个人躺在一起就可以完成生命大和谐了吧?

  徐舒意知道自己是弯的,可以接受同性伴侣的事实,但他的时间都耗费在学习上,什么同性.爱的,他活了这样久也没去具体了解过。

  大概是两个人靠在一起磨磨擦擦,互相帮忙手一把。

  徐医生自己都没怎么手过几次。

  所以徐舒意的大脑整理出来的结论是,“温如新想主导你?”

  尽管他是个面瘫脸,喜怒哀乐在面部的表现比正常人淡漠一点。

  商靳沉捏住他的脸,发狠道,“想歪了是不是?徐院长,不许你乱想象,听见了没?”

  徐舒意微微抿紧翘起一点的嘴角,乖乖地摇头说,“没有啊,我什么都不懂,你信我。”

  信你才有鬼。

  商靳沉的真想咬他一口泄恨了,只是感觉哪里疼得厉害,完全不能乱动。

  催了一下徐舒意,说他浸泡在温泉的时间实在太长,不要泡晕了,自己可抱不动他。

  徐舒意说好,靠得再近也没觉察出对方的任何异常,从温泉池中起身,打开推拉门走了出去。

  商靳沉等他前脚一走,直接在汤池中翻个身,双臂平趴在紫罗红大理石边界,狠狠地在上面捶了两把。

  留海旋即卷成一片,露出商靳沉的浓到发黑的眸子。

  真是个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