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一等货色>第6章 蛇蝎心肠

  “先生,您的冰美式。”

  游判接过咖啡,折身欲走,余光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迟寄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各摆了一杯咖啡,正在交流。

  游判思索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就听见男人在说:“慎先生名下的资产都在这里了,您确认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可以走继承手续了。”

  他把笔递给迟寄时,恰好看到了游判,连忙起身招呼:“游队长?您怎么在这?”

  作为慎泽的信托人,在命案发生后游判就曾带着警员上门找他问过话,因此他记得游判的长相。

  迟寄刚才背对着一直没发现,见状回头,游判正满含笑意地盯着他。

  他也招呼道:“游警官。”

  “我就住在附近。”游判回答了齐英海的问话,便毫不避讳地将目光放在了桌面的文件上,仿佛只是随口打趣道:“慎泽的遗产数额不少吧?迟先生这是天降横财了。”

  这话让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齐英海苦笑道:“游队长这话说的,这哪里是天降横财啊,谁也不想伴侣去世的。”

  “是吗?”游判转问迟寄。他个高强壮,站在对方面前,似一堵高墙耸立,压迫感极强。

  迟寄必须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仿佛并不介意他话中的暗讽:“我不知道慎泽会死掉。”

  游判忽然欺身靠近,话锋更尖锐:“那你在婚前知不知道他患有抑郁症?”

  这种暗指意味明显的问话实在太过冒犯,齐英海在对面先行皱起眉头。慎家是他的大客户,他有必要维护自己的甲方:“游队长,你们如果真的怀疑迟先生,就拿证据说话,在结案之前他都算无辜的。”

  游判对此没有回应,话锋一转问齐英海:“慎泽名下的财产都属于迟寄了?”

  齐英海说:“当然,按照法律规定,伴侣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游判顺口问了一句:“慎泽没有留下遗嘱?”

  “没有。”齐英海说,“您之前问话的时候我已经答过了,慎先生年轻,还没到立遗嘱的时候,不过——”

  游判的手机忽然响了。

  “抱歉,接个电话。”

  一看,又是他妈打来的。

  “儿子。”杜茫说,“明天是慎泽的葬礼,你要来的喔。”

  游判断然拒绝:“没空。”

  “瞎说。”杜茫戳穿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停职了呀?明天早上必须过来,地址我等下发给你,我和你石阿姨玩那么好,你不来没有礼貌的。”

  游判本来还想找借口推脱,忽然看到迟寄,对方正安静地盯着他讲电话。窗外,鲜亮的雪色映照在他的脸上,白净而秀致。

  心中倏而微漾,游判看着他改了心意:“行吧,地址发给我。”

  齐英海工作缠身,等游判挂了电话就急忙告辞,和迟寄定下之后的见面时间。

  他离开后,迟寄对游判说:“要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不坐了。”

  迟寄又要说话,被游判打断:“怎么?很想和我待在一起?”

  他又倾身靠拢,从迟寄耳边捻起一缕发丝,放在指腹摩挲几下,吞吐出暧昧的气息:“明天,葬礼见。”

  石语青年丧夫,老年丧子,悲痛欲绝,没有精力大办葬礼,流程走得低调。亲眷之外,只有几家私交甚好的朋友受到了邀请。上午九点,郊外墓地,一群身穿黑色礼服的人们送慎泽的骨灰入土。

  石语被几个贵妇人扶着,面纱根本挡不住她脸上的憔悴,整个人如一截生命力尽失的朽木。

  在照顾她的几个贵妇人中,游判的母亲最尽心,她穿着一身暗色旗袍,半纱遮面,从见到石语开始,就在和她一同滴泪。

  入葬仪式结束后,生怕石语悲痛昏厥,第一个扶着她离开。

  游判目送人群走远,碑前渐寂,人声消散,留下一个孤单的影子。

  他走过去,一脚踩在影子上,好像也同时踩住了影子的主人。

  迟寄黑色正装,头发温顺地披着,一双沉静黑眸旁若无人地盯着墓碑。

  从游判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敛的眼尾,桃花眼又极富迷惑性地发挥着它的天赋,这个在丈夫死亡当夜毫无波澜的人,此刻眼中盛满了真假难辨的情意。

  游判看了一眼嵌在碑石上的相片,慎泽俊容带笑,似乎正在和迟寄对视。

  “怎么,现在突然舍不得了?”

  迟寄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结伴一场,我来跟他告个别。”

  “你们怎么认识的?”游判忽然问。

  “路上。”

  “什么?”

  “回家的路上,我走着,他过来跟我搭话。”回忆仿佛很美,迟寄眸色中的情意更浓了,几乎超越了醉酒那晚。

  游判心中蹿起一股无名之火,忽然钳住对方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审查着他眼中的感情到底是长相迷惑还是从心而发。

  “这么说,慎泽对你还是一见钟情?”

  迟寄猝而眯起眼睛笑了。

  一对可爱的卧蚕自眼下鼓出,在他多情的眸色中掺了一抹天真。

  “没有人不对我一见钟情。”

  放肆的自信。

  别人说出来是大言不惭,他说出来,却只是在陈诉某种事实。

  游判加重力道,他的下巴瞬间留下红痕。

  他像是在笑,又更像是一种残忍的挑衅:“那你觉得我对你是不是一见钟情?”

  迟寄用目光在他脸上游走一圈,启唇正欲回答,司机从远方跑了过来。

  “迟先生,车队要出发了,您和这位客人快回车上去吧。”

  送葬车队需要严格遵循发车时间,两人只好分开,各自走上不同的轿车。

  中午十二点,丧宴准点开始。

  石语状态不好,谢客敬酒的只有迟寄一个。他穿梭在宴席间,缅怀了丈夫,答谢了客人,来时瞩目,走时激起一阵议论。

  游判坐在位置上一边喝酒一边听周边八卦。

  大家对他的看法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故事唯有一点相似——迟寄的角色逃不出蛇蝎美人的范畴。

  人言发散出来的故事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迟寄在他们口中也远比游判猜忌得恶毒。

  游判失笑,越听越觉得荒诞,完全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索性浏览四周转移注意力。

  起初,他的目光在宴厅漫无目的地游走,渐渐的,就完全放在了迟寄身上。

  警察训练过目力,能大抵判断出一个人的身高。

  迟寄优越的不止五官,还有傲人的身材,肩宽腰细腿长,看着一米八往上,但近距离对比过的游判知道,这人其实离一米八还差一点。

  沉闷的黑色西装在他身上还是耀眼,人模人样的时候,就不见低俗媚态,优雅得宛如天鹅。

  还剩最后一桌客人,坐着石语最亲的朋友,石语自然也在其中。

  迟寄举杯和几位贵妇人交谈,大家微笑碰杯时,突然发生变故。

  本来在座位上憔悴失神的石语忽然抓起一瓶酒朝迟寄泼了过去,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尖声疯骂。

  宾客霎时乱了,游判眼明手快地冲过去,尖厉的骂声就响在耳中。

  “你个贱人!我儿子一定是被你害死的!自从他和你结婚了就一直不开心!贱人!现在好了,他的钱都是你的了!你计划好了这一切!你害死了我儿子——!”

  “哎呀,哎呀呀呀!”杜茫被眼前的场面吓得不轻,提袍奔了过来,拦抱着还要去扑打迟寄的女人,“你泼酒干什么呀,没有礼貌的喔!”

  游判看着重点全错的杜茫女士,祈祷他妈不会气死自己的好姐妹,转脸看向迟寄。

  一瓶酒几乎全泼在了他的身上,满脸都是水渍,表情有片刻迷茫,失神眨眼后,水珠从睫毛滚落。胸前的衣服基本湿透。

  游判插手看着,对他的狼狈坐视不理。

  忽然一只芊芊玉掌啪一下拍在他手臂上:“光看着干什么呀?就你一个男的过来了,把人带去换衣服呀。宾客都看着,成什么样子了。”

  游判走上前一把攥住迟寄的手腕,把人带出宴厅。

  “楼上有预备的房间吗?”

  “有的。”迟寄缓过神来。

  他给游判指路,两人去了预备的客房。

  “冲一下吧,换身衣裳,快点回宴厅去。”

  迟寄垂着头,沉默地走进浴室。

  游判在沙发上等他。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游判看着毫无动静的浴室门。冲澡而已,不该这么久的。

  他妈在这时候又发了消息过来催:“你和迟寄还没下来吗?你石阿姨实在不太好,我打算带她先离席,你要快点把迟寄带下来哦,他是主人,不留在这里招待不好的。”

  杜茫出自书香世家,家里对礼仪要求严格,大半辈子虽然活得娇滴滴的,但维护起原则时很坚定。

  别看她把话说得温柔,但要真的在她面前失了礼,她也是能够大义灭亲的。

  游判敲响浴室门:“迟寄,还没好吗?”

  无人应声。

  几次没得到回答之后,他试着拧了下门把,竟然没锁。

  他踏步入内,穿过氤氲的水雾,在浴室里看到了迟寄。

  这人竟然在浴缸里泡澡,惬意地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游判怒而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现在是泡澡的时候吗?”

  迟寄没睡着,他听见询问后睁开了眼睛。然而脸上没有丁点做错事的愧疚,他扶着浴缸边沿挪过来,牵起一阵水花声:“酒很冰,泼在身上好冷。”

  游判额角鼓出青筋:“这跟泡澡有关系吗?”

  迟寄浑然不知错,只是表达自己的需求:“如果我很冷的话,我就会泡澡。”

  “我他妈管你什么时候需要泡澡!”游判怒火喷发,手撑着浴缸逼视过来,“你他妈不知道今天什么场合吗?你丈夫下葬了,你只在乎自己冷不冷?!就算你俩没有感情,但好歹一起生活了两年,你他妈是没长心吗?!”

  迟寄不说话,下一刻,他的手竟然移了过来,想要碰游判放在浴缸边的手。游判看出了他的动作,登时更加暴怒。

  不管这人玩弄感情也罢,真心勾引也好,游判不介意和他纠缠。

  但今天是个特殊的场合,死亡如何肃穆庄严在每个人心中都存有共识,就算是陌生人也会本能地对死者表达尊重,要狠心到什么地步才会在丈夫的葬礼上勾引别的男人?

  还是说,他笃定自己一定会无条件接纳他的示好?

  游判的愤怒在刹那间叠加,暴力欲望攀升,他发力一掌将迟寄按进浴缸,接着俯身堵住他的嘴巴,夺走了他口中仅存的空气。

  迟寄整个人被淹进水中,每一口呼吸都呛满水,口腔的空气不剩分毫,想要挣扎出来,游判却死死地吻住他,就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水很快灌满了他的气管,肺部缺氧灼痛,他在溺水的痛苦中无望挣扎,分秒缓慢地蹭过去,折磨就漫长得没有尽头。

  渐渐地,他挣扎的动作变小,四肢被水泡出一种冷白的死气。

  死亡前一刻,游判猝然起身,并将他从水底捞了起来。

  迟寄扶着浴缸撕心裂肺地咳嗽,气管已经被水堵死,呼吸半晌都还是没有空气进入,他依然在窒息的痛苦中哮鸣急喘。

  游判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他的薄肩无力地蜷在浴缸边上,痛苦凿红了他的眼尾,也将他的双唇染出绯色。

  像个逃命岸上的深海妖人,在雾气中绽放艳冶的脆弱。

  终于,他的气管疏通了,再次汲取到空气。

  急喘声消失,他渐趋平静。

  忽而抬眼,眸中不见往日多情,只有深深的害怕。

  游判可笑地看着他。

  “让我教你一课,往往一个人觉得自己必胜的时候,就容易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