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暗恋解药>第十章 叔叔错了

  天很阴,厚厚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大概是要下雨,今晚客人不多。

  李锦程在后厨干活,中午攒了几大盆的餐具等着他去刷。

  温度太高,仅是放了一个下午,剩饭菜的异味酸臭扑鼻,绿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

  李锦程也没什么怨言,弯着背坐在马扎上闷头刷着,鼻头洇着层细汗。

  一同在后厨干活的阿姨挺心疼这孩子,她拿着铁盘过来,递给他:“帮姨把这烤串送到外面去吧,单人那桌。”

  李锦程应了声,沾着洗洁精泡沫的手在去围裙上蹭了蹭,接过托盘去了店外。

  看到那人时,李锦程一愣,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郑斌推了推眼镜,笑得眼睛几乎看不见:“李锦程,辛苦你了。”

  他伸手去接,又故意摸到李锦程的手。

  李锦程吓得松开手,盘子差点没掉到地上。

  郑斌把托盘放在桌上,去拉他的手腕,“缺钱可以跟老师说,在这里打工多累啊。这几天怎么没看到你姐姐,你一个人在家?”

  李锦程抽回手,背在身后。没回答他,跑回了后厨。

  “这孩子跑什么?”

  饭店阿姨正戴着橡胶手套帮他刷碗,看见他小脸煞白,喘着粗气,“怎么了这是,被什么给吓着了?”

  李锦程摇摇头,抬手抹了把流到眼皮上的汗。

  “柏总,这剧能上星多亏了您,我敬您一杯。”

  柏腾端起酒起身,碰了下制片人的杯子,“哪里的话,我的艺人没少给你们添麻烦。”

  “没有没有,小林演得很好,导演今天还跟我夸他呢。”

  何浪在一旁笑出了声,“就林恣意那木头演技,您可别说笑了。”

  气氛尴尬至极,制片人只得强颜欢笑,这位老板是广告赞助商,也是他惹不起的主儿。

  何浪,人如其名,浪的没边儿。生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而笑起来嘴角却有两个梨涡,显得又挺纯情。

  他和柏腾是圈内公认的两大钻石王老五,但风评南辕北辙。

  柏腾几乎没过什么花边儿新闻,而何浪则是娱乐头条常客。今天身边是这个女演员,明天是那个女模特,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上热搜,回回不一样。

  他比柏腾小三四岁,当年他爸嫌他不务正业,送去柏腾身边,希望能好好带带他。本来一开始还是各种不服,后来不知道柏腾用了什么法子,将人治得服服帖帖,早些年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哥。

  何浪家大业大,虽然爱玩儿了点,但正经事倒是没耽误,从他爸那继承了公司后,也是越做越大。后来自己又创立了珠宝品牌,搭上柏林娱乐公司的车,短短几年便在国内名列前茅。

  林恣意是唯一代言人,是当初柏腾给他的条件。

  饭局结束,不过十点钟。送走人后,包厢就剩他们两个,柏腾扯开领口,闭着眼睛醒酒。

  何浪叼着烟,低头用手拢着火点上,吸了一口,吐了几个烟圈。

  “你和林恣意分了?”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何浪嗤笑一声,“你他妈渣男啊,人家白让你睡了十几年。”

  没等柏腾说话,他又说:“倒也没白睡,能把林恣意那个水货捧到现在的位置,也是够本了。”

  柏腾睁开眼,“别这么说他。”

  “心疼了?”

  柏腾没理他,站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这才几点啊就走,再续个摊玩会儿呗。”

  “不了。”除了必须应酬,柏腾向来不去这些场所。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柏腾上了车,伸手扯了领带扔在座位上。

  “直接回家吧。”

  “好的,柏总。”司机打开了导航,驶入车流中。

  柏腾倚在车背上,闭着眼睛休息。

  几分钟后,导航甜美的女声响起,“前方一百米后右转,进入玉溪路。”

  柏腾睁开了眼睛,看见不远处蓝色的道路牌,标着“玉溪路”三个字。

  他心里一动,拇指摩挲着手机边缘,说:“先不回家,去玉溪路,兄弟烧烤。”

  玉溪路属于老城区,是城市开发的重难区。拆迁赔款谈不拢,开发计划一直搁置。建筑管理混乱,一条街上有高楼也有平房,参差不齐。

  兄弟烧烤开在平房里,本身店面不大,门前圈了一大片,摆着塑料桌椅。

  司机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位,实在不明白老板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柏腾一身名牌西装,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与这里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引来周围人的视线。

  烧烤店并不忙碌,只有两桌在吃饭。

  他进了店,老板娘正在吧台按着计算器,见到他时眼睛一亮,“您要吃点儿什么?”

  “我不吃饭,来找个人,李锦程在这里上班是吗?”

  “锦程啊,今天晚上不忙,我让他先回去了。前脚刚走,你从后门出去,应该能看见他。”

  柏腾谢过后,从她说的后门出去,连着一条窄胡同,路灯虽不是很亮,但他还是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李锦程。

  只不过身边还有个人,正揽着他的肩膀,看起来很亲昵。

  柏腾叫他:“小锦程。”

  前面的两个人停下来,柏腾走过去,看清了他身旁的人,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李锦程睁大了眼睛,脸被白炽灯照得没有一点血色。

  没等李锦程说话,男人笑着仰头看他,“请问你是?”

  “我是他同学的舅舅。”

  “这样啊,我是李锦程的老师,我们是邻居。他姐姐出远门了,走之前嘱咐我照顾他,我来接他回去,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柏腾被问得一哑,他确实没什么事。只是李锦程说想他,他就来见一见。

  “路过,来看看他。”他弯腰,摸了摸李锦程的头发,“成钰后天就能出院了,记得过来玩。”

  李锦程的眼睛很红,伸手抓住了他的袖角。

  柏腾一愣,轻声问他:“怎么了?

  “是不是困了?干了一天活,也肯定累了。”郑斌搭在他肩上的手收紧,笑道:“我就先带他回去了,太晚回去他姐姐会担心的。”

  听到他说李楠,李锦程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对柏腾点了点头。

  “嗯,回家吧。”

  柏腾看着他离开,消失在胡同的楼角处。

  拐了弯,郑斌表情一阴,薅着李锦程的领子按在墙上,伸手就往他裤子里掏。

  李锦程吓得哭起来,郑斌伸手捂住他的嘴,喘着粗气道:“别出声,我说了,你要是不给我弄,我就去弄你姐!”

  他一手去扯自己的裤腰带,刚掏出那短小的东西,想往他身上蹭——

  只听一声惨叫,郑斌被一脚踹飞到垃圾桶堆,头磕在墙上滋滋往外冒血。

  李锦程被人抓着手护在了身后,他抬头,看见了柏腾紧绷的下颚。

  柏腾一句话都没说,弯腰把李锦程的裤子整理好,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随后大步走向倒在垃圾堆里的郑斌,他疼得龇牙咧嘴手按着地要起来,见柏腾过来,连忙摆手:“你、你误会了,不是我强迫他,是他自愿的,真是他自愿的!”

  见柏腾没说话,郑斌啐了口血唾沫,“他说他缺钱,给钱就卖——”

  话还未说完,柏腾一脚踹在他腮帮子上,鼻孔嘴里一齐往外淌血。

  干净昂贵的皮鞋被染脏,鲜血顺着鞋尖儿滴下来。

  一旁的李锦程睁大眼睛,眼前的柏腾陌生而遥远。

  郑斌苟延残喘,爬也爬不动。可柏腾依然一脚接着一脚,踹在他裤裆上,一片血肉模糊。

  李锦程大步跑过去,摔倒在地时,伸出手抱住他的腿,“柏叔叔。”

  柏腾动作一顿,低头看他。

  李锦程满脸泪水,“警察,会来......”

  柏腾眼底的戾气散了,他长舒一口气,伸手拽起李锦程。

  两个膝盖都磕破了,往外渗着鲜血和组织液。

  柏腾脱了外套,系在他腰间。拿出手帕,弯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李锦程眼睛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

  柏腾蹲下身子,拉过他的手,轻轻攥了攥,“吓坏了?”

  李锦程摇摇头,伸手抹去溅在柏腾脸上的血点。

  到警局做笔录,李锦程说不出话。

  一位女警察拿来小零食,一直在旁边安慰他不要怕,把刚才的事情简单地说说就好。

  不管怎么问,李锦程的唇张张合合,依旧一句话说不出。

  柏腾尽管表情不太好,还是轻声对他说:“先跟这个姐姐出去坐会儿吧,吃点东西。”

  李锦程抿着唇点点头,跟着女警察出了办公室。

  门被关上,柏腾的脸瞬间阴沉,咬肌绷紧,从烟盒敲出支烟叼着,点燃抽了两口。才夹着烟问对面的裴树,“这能抽烟吗?”

  “……我还能说什么,你抽吧。”

  裴树扯了下唇角,从办公桌底下拿个烟灰缸给他。

  “柏腾,我问一句,这小孩是谁啊,真是你在路边见义勇为?”

  “成钰他同学。”

  裴树点点头,欲言又止。

  柏腾皱眉,敲了两下烟灰,低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就是……”裴树翻了翻郑斌的笔录,犹豫着说:“我是合理推测啊,这小孩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真的是收了——”

  话还没说完,蓝色的文件夹砸了过来。幸好裴树反应快,歪头躲了过去。

  “合理个狗屁。”柏腾把烟按灭,抬眼看他,“作为人民教师,猥亵未成年学生,怎么罚用我教你?”

  裴树有些为难,“可你把人揍成那样,还没说起不起诉,而且这小孩是个男生,要是女生还好办一点……”

  柏腾似笑非笑,头上的灯光在眼窝投下阴影,眼神很冷,“你穿着这身皮,有什么用?”

  “行行行,明天我和教育局那边联系一下,绝对严查,柏总您就放心吧。”裴树殷勤地拿了支烟递给他,“所以咱能别吓唬我了吗,好歹朋友一场。”

  柏腾睨他一眼,没接,起身出了办公室。

  李锦程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见柏腾出来,立马紧张地站起身,“柏、柏叔叔……”

  柏腾走过去牵住他的手,带他离开了警局。

  一路上,柏腾冷着唇角,脸色很沉,一句话都没同李锦程说。

  其实刚才在警局,他能感觉出来柏腾生气了,回来的路上更是没有理他。

  李锦程低头抠着书包上的拉链,难受得眼泪直打转。

  柏腾肯定是气他又笨又胆小,刚才在警局做笔录,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他没有那么害怕,又有柏腾在身边,就更不怕了。

  可他脑子很乱,嘴也笨。越是着急,就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学的时候,他最怕接力读课文。每次轮到他,他都要被全班同学嘲笑。后来语文课再读课文,老师会让他直接跳过。

  李锦程长得瘦小,有口吃,家里穷,又加上他爸爸臭名昭著,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五年级的时候,他被一个男生推进了粪坑,差点没被满鼻腔的牛粪呛死。

  后来李楠冲进他们班,一人给了几个耳光,又浇了两桶粪便,此后他们不敢再欺负李锦程。

  李锦程两个月没怎么吃饭,得了胃炎和胃溃疡进了卫生院,只得休学一年。

  有一天晚上他读《心灵鸡汤》,其中一篇是德摩斯梯尼天生口吃,含着石子不断练习,成为著名政治演说家的故事。

  李锦程觉得自己找到了希望,他捡来小石子洗净,每天晚上都含着读课文,坚持了半个月,他又进了卫生院,拔掉了两颗磨损严重的后槽牙。

  初中去县上的学校后,李锦程便不再开口主动讲话。能用短句回答的,便回答;回答不了的,就选择沉默。

  大家都当他是寡言内向,甚至性格孤僻,只会埋头学习的好学生。久而久之,权当他是怪人,也没什么朋友。

  李锦程觉得这样也好,当一个怪人也比当一个口吃的笨蛋好。

  这是他的秘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不想让柏腾知道。

  到了别墅,司机停好后下车开门。柏腾先下了车,李锦程抱着书包也准备下去。

  柏腾挡住了车门,他回头看了司机一眼,司机很识趣地走了。

  李锦程紧张地看着他,手抠着真皮椅套。

  柏腾嘴角冷直,眼睑被眉骨压出一条折痕。视线从他磕破的膝盖,又移回他脸上,薄唇翕动:“为什么不说?”

  李锦程被那双眼睛盯得大脑空白,“我......我......”

  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倒先出来了。他紧紧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你很怕我吗?刚才我人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不开口向我求救。”柏腾声色俱厉,似乎又有几分无奈,“还是真像他说的,你为了钱又做这种——”

  后面的话,柏腾没再说下去。可即使不说,一个“又”字,李锦程瞬间明白了柏腾的想法。

  满腹的委屈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他抬起胳膊遮住眼睛放声大哭,书包摔出车外,拉链没拉紧,书本散了一地。

  “我......说不出......我没有......要钱......"

  柏腾看到地上散乱的书,表情一怔,伸手捡起了那本边缘发黄,纸角平整的书。

  封面上的书名刺着他的眼睛,眼神瞬间软下来,满是悔意。

  他把书放在一旁,轻轻扯开李锦程的胳膊,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浓长的睫毛湿成簇状。

  柏腾轻轻叹了口气,指腹擦拭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是我错了,叔叔错了,叔叔不该不相信你。”

  他抱住李锦程,手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李锦程感觉到短硬的胡茬,隔着薄薄的衣料扎着他。痒痒麻麻地,像是扎在他心口上。

  “叔叔错了,叔叔也不该凶你......小锦程乖。”

  世界只剩柏腾的呼吸声,和他怦怦的心跳声。

  指尖如细小电流窜过,李锦程忘记了哭泣,也忘了自己在哪儿。他抬起手,又放下,最终还是轻轻搂住了柏腾宽阔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