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片地方已经废弃了,荒芜的没有火车会开来甚至经过。
闻喃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何祁润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他点开绿色软件,何祁润头像上的小红点很显眼。
【何祁润:你和学霸怎么又不见了?连续请两天假了呀。】
【何祁润:你们不会偷偷出去玩了吧?那怎么能不带上我呢。】
【何祁润:难不成你又发烧了?】
【何祁润:下午没小万的课,来的课任老师都不知道你俩请假了。】
那当然,逃课还要请假?
不过闻喃也搞不清他们现在在干嘛,来这么远的地方,只为等一辆火车?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陪着简程枭走下去,或许一开始的时候他就该勇敢地说出“不!”
“简程枭。”他有些烦躁地说,皱起眉头,难得的孩子气。
那人回头,看着他没说话,在等下一句。
闻喃拍了拍身上的灰,随意问道:“现在要四点了,这么久过去了你觉得老师会没发现我们俩不在?”
说到底就是怕你这位好学生被带歪然后就要通知家长。
闻喃不喜欢麻烦的事。
简程枭转过脸望向他,用极为平静的口语向他说道:“我请过假了。”
??
闻喃:“什么意思?”
简程枭:“就是字面意思,我和班主任请过假了。”
“理由是什么?”
他别过头,“同桌病发,高烧不退。”
“……”
闻喃看得出简程枭想笑,所以才别过脸。他有一瞬间很想抡起拳头揍面前这人一拳。
“你是不是神经病?”
简程枭假模假样地说:“你不是一直担心会被骂吗,有理由就不会了。”
这话说的没错,但他担心的角度不一样,自己逃课没事,但还有个简程枭就相当于带着个累赘,被发现了肯定是自己被骂的最惨,虽然从本质意义上来说是简程枭提出带他逃课的。
两人在一处地方停下,坐了一会。来的这么辛苦,走了这么久,他们连火车的身影都没看到。
近距离看那座桥,比远远望着要高大很多,至少闻喃从上面走过时,离边缘还有半米的距离,不用直面底下奔腾的河水。
桥很长,走了五六分钟,闻喃有轻微的恐高,看到地面离的高的时候他会觉得心里堵得慌,异样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上来时简程枭伸出手让他牵着,闻喃只犹豫了一秒就握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这条河,抵达对面。
这里没有想象中那么荒凉,至少能看到路,一条平坦的小径,在杂草中踩出来的,还是泥土,幸好这几天没有下雨,路面结实干燥。
夕阳渐渐要湮灭在地平线,此刻安静无人的野外就显得有几分恐怖。
绕到山坡背阴处,光线彻底暗下来,树影幢幢,简程枭走路时没有声音,低着头时偶尔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闻喃依旧走在后头,两只手紧紧牵着。不知不觉中,时间在流逝。
他中途回了何祁润的信息,按照简程枭那个很傻蛋的理由回复。
日头已经西斜,从下午变成了傍晚,风大了些,凉意加重。
简程枭走得不紧不慢,袖口处传来沉稳力道,闻喃跟着他,渐渐的,两人并排走在一起。
绕过小坡,夕阳重见踪影,前方开阔,柔亮刺目的橘红笼罩着少年身躯,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光,整个人沉浸在流转的余晖里。
闻喃觉得自己大概很久都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可以了。”
简程枭突然说道。
闻喃没看清前方有什么,他下意识地说道:“什么?”
简程枭示意他抬头,看向前方:“日照金山。”
抬头看,在坡的对面,隔着很远的路程,有好几座山。落日斜斜的从西边坠下,已将半张脸没入了远处山峦的绿色屏障,归巢的飞鸟掠过稀疏的云絮,落木松风阵阵的枝头,惊起绿叶摇动。
一阵阵余晖的光斑,在地上砸碎,散成一片金屑夕。照辉映下的山脉,反射出金灿的光芒。
巍巍梅里,日照金山,霞光尽染,云朵漫卷,去殉落日。
难得应景。
“大老远来这看日落。”两人找了处地方坐下,闻喃嘴上嫌弃着,手却很诚实地拿出手机拍照。
看不到火车,那就来看黄昏。
他的侧脸融入余晖,镀上一层光,像是融入在了这片山峦中。
太阳极力凝聚着光芒,把那鹅黄烧成鲜红,如烈火,如鲜血。
简程枭看着他,一瞬的怔愣了下,他低下头,缓缓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举起手机朝着旁边那人拍下。
快门键一按,“咔擦”一声响起。声音不大,但能听得见。
闻喃瞥过头看他,“你干嘛?”
简程枭动了动嘴唇,还没张口说话就被闻喃下一句卡住了。
那人闷闷吐字:“你不是没带手机吗?”
简程枭眨了眨眼:“刚摸口袋发现的。”
蹩脚的理由。
“呵。”闻喃看着他那副冰山脸,说起谎来挺有一套的。
两人就这么看着远处的天,风吹起鬓角的额发,简程枭突然开口:“你知道电车难题吗?”
“什么?”闻喃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地回答后又赶紧打圆场:“电车失控,拉杆选择救5人还是救1人的实验悖论?”
“嗯。”简程枭收起手机。
“它探讨了牺牲小部分的人来拯救电车上更多人性命的可容许性。从任何角度上来说,选择哪个都要背负上罪恶感。如果是你,你会选择谁呢?”
从一个功利主义者的观点来看,明显的选择应该是拉拉杆,拯救五个人只杀死一个人。但是功利主义的批判者认为,一旦拉了拉杆,你就成为一个不道德行为的同谋,需要为另一条轨道上单独的一个人的死负部分责任。
“为最多的人提供最大的利益。”闻喃没犹豫,因为二选一无论是哪个选项拉或不拉都要背负道德主义的制裁,在这种都要违背道德主义的前提下,更好的方案就是满足功利主义。
“那你呢?”见简程枭迟迟没回答,闻喃也跟着问他。
“和你一样。”他静静地开口,给出答案。
不知坐了多久,太阳缓缓落下,余晖跟着消失,橙红色的天变了颜色,逐渐暗淡。
天快要黑了。
四周都是杂草,细轨在不远处静静躺着,偌大的南望坡上,只有两个少年。
风大,闻喃吹的不舒服。
他站起身道:“简程枭,很晚了。”
简程枭打量着周围,跟着站起来。
“那我们回去。”
他们沿着桥走回去,黑夜降临的很快,两人走的不紧不慢。
简程枭停下脚步,朝他再一次伸出手。
“干嘛?”闻喃发出疑惑的询问。
他右手再度向他伸几分,示意道:“牵手。”
“哦。”闻喃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
又走了一两分钟,他低头看着牵在一起的手,想到了什么,嗓音里带了几分笑意。
“简程枭,你不会是害怕吧?”
荒芜的野外,漆黑的傍晚。他还有这种闲心去调戏,闻喃都觉得自己没事找事。
他本来都认为简程枭不会回答,但没想到那人还真点了下头,表情淡淡的说:“嗯,有点。”
……
虽然夜晚黑,但闻喃没眼瞎。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他都看不出简程枭哪里害怕了。
又走了一会,闻喃发现这和来时的路不一样。
他又开口道:“你确定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简程枭淡然道:“不知道。”
“你第一次来?”
“嗯。”
“那从车站走到这里,你都是瞎走的?”
简程枭:“凭感觉走。”
来的时候凭感觉,回去的时候也凭感觉。
“……”
闻喃嘴角抽了抽:“那你的意思就是说,现在我们两个人,在一个陌生荒凉的野外,找不到回去的路?”
简程枭:“嗯,差不多。”
“你妈…”闻喃出口下意识的想骂人,咽了咽口水,不掩惊恐。
弄清楚这个事实,闻喃同简程枭对视着,彼此沉默。
找不清回去的路,两个人就跟瞎子摸灯一样看见路就走。
闻喃想,他也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走了许久,一直到天黑,他们才看到远处的灯火。
是个城镇。
这里不知道是哪,他们没来过,很有可能是城市边缘,街道都略显破旧,少见高楼大厦,陌生的公交车穿梭在路上,商铺都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牌子。
马路两边杂乱摆着,很多路边摊。街头有很多小商小贩。还有刚从工厂下班穿着制服的男女同他们擦肩而过。
闻喃和简程枭站在路边,中午没吃饭的缘故导致他现在有点饿,见简程枭拿出手机就要打车,他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无精打采的说:“先吃饭吧。”
简程枭转头看他:“你饿了?”
闻喃恹气道:“废话。”
“那行。”简程枭关掉手机,闻喃背着的是他的书包,因为两人出发前没什么要拿的,他就一部手机,简程枭一个关着一本书的书包和一部藏在口袋里的手机。
“去吃饭。”
拉面馆内。
橙色灯光温暖,晕染出一丝柔和。闻喃咽了口唾沫,捧起碗喝了口汤,满足地仰起了脸。
简程枭掰开筷子把自己面上两片厚厚的叉烧肉夹到他碗里:“快点吃吧。”
闻喃愣了一下,随后默不作声的把肉夹回去一片。
简程枭动作顿住,从面碗里抬起头看着他。
“吃不完这么多。”闻喃小声说,“而且怕你又说人情。”
简程枭没说话,而是夹起他刚刚放过来的肉送到嘴里。闻喃注意到,他的面部柔和了许多,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什么,至少看着不再那么阴沉。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夜晚充斥着暖黄的光,玻璃窗外城市亮起点点灯火。繁华纷乱,唯独这一处,在面碗升腾的热气熏染下,莫名透出了几分温馨。
吃完后,在路边透了气,简程枭才在手机上打车,大概等了七八分钟出租车才开来。
等司机开了导航,他们才发现,这里离市中心其实并不远,至少定位到学校的路程才四十多分钟。
司机话少,专注地开着车,时不时注意查看着路况。
车后排的灯很暗。
闻喃坐在靠窗口,身体后靠,头抵着座椅,在平缓的行驶中,因疲惫渐起的睡意一点点涌来。
车窗外霓虹闪灭,偶尔划过玻璃,在她脸上留下几道光影。
两人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简程枭没有睡,手撑着头盯着外头飞速后退的景物出神,眸色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过刺激。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来,南望坡不让人记住,但他只是想带着闻喃来吹吹风。
也像闻喃想的一样,内心孤独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渴望自由。
他拿出手机翻开相册,最新一张照片于今天,傍晚拍的那张--闻喃的侧脸。
到现在他都回味无穷。简程枭看着旁边的闻喃,指腹触摸着屏幕里的人,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不过是一瞬的花火,却撩起了万千的情丝。
车子快要抵达学校时,简程枭准备叫醒人。
他是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不用于一开始的目的,他觉得,闻喃有很多地方变了,又有很多地方保持着天真。他不自觉地放低声音:“闻喃,到了。”
闻睡得很熟,头朝一旁歪斜,肩膀支起锁骨处凹出了一个小窝,昏暗的光影里,整个人看起来很瘦弱。
有好几秒的空白时间。
他懵懂醒来,迷茫无措,在看见简程枭之后放松下来,揉了揉眼睛,恹恹道:“几点了?”
“八点。”简程枭看了眼车前头电子表上的数字。
秒钟一直再转。
“这么早?还以为都九点多十点了。”闻喃嘟囔了一句,看着莫名的孩子气。
他还没彻底醒来,看到外面熟悉的景色,叫停了出租车。
他握上车门把手,学校距离他家不远,出租车没开走,应该还要载简程枭一段路程,毕竟今天逃课没司机专送。
闻喃打了个哈欠,把书包还给他,转过来同他告别:“简程枭,明天见。”
“明天见。”简程枭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