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放学时间人群总是拥挤的，火烧云变成岩浆烧红了天穹，四周的树都被一阵风吹的落下仅有的几根叶子，光秃秃的一排过去。
闻喃边走边看手机，闻凯阳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是在问他晚上回不回来。
他去便利店买了瓶水，看着无数条的信息划过，终于回了一个字。
【nan：嗯。】
没说明白到底去不去。
那又不是他的家。
闻喃走了一段距离，偶然抬头看见了蒋嘉嘉，她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公交站，头发散落下来，几缕发丝侧在身前，脸色苍白，仔细看还会发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她很瘦，宽大的校服套在她身上将人衬的更娇小。
蒋嘉嘉也看见了闻喃，她抬手朝他晃了晃，等闻喃走近，她娇滴滴的开口：“闻喃。”
虽说是娇滴滴的，但也带着丝丝的慵懒，说话不紧不慢的。
“你怎么在这？”闻喃记得她是不坐公交车的。
蒋嘉嘉注视着闻喃，扯开嘴笑道：“今晚去朋友家住，她家有点远，我在等车。”
“哦。”闻喃没看她，“那你等吧，我先走了。”
闻喃说完抬脚就要走，蒋嘉嘉突然拉住他的衣领，“闻喃。”
闻喃回头看她。
“听说你今晚要去KTV？”蒋嘉嘉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是去参加那个学妹的派对吗？”
蒋嘉嘉和黄弘毅是一个班的，黄弘毅又是个大嘴巴，所以被她听到了。
“没空。”闻喃回答的干脆利落。
蒋嘉嘉还拉着他的衣角，两人也不算太熟，能聊的不多，也就简单的打个招呼。闻喃看着她，蒋嘉嘉还保持着微笑，她缓缓松开手，甜甜一笑：“再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蒋嘉嘉和那个新来的看着挺像的，至于是哪里像，闻喃说不上来。
都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蒋嘉嘉看着闻喃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口，脸上保持的微笑缓缓平坦。公交车来了，她跟着其他人一同上车。
几米开外的电线杆旁，简程枭背着书包，看着闻喃离去，又看着蒋嘉嘉上车。
私家车停在旁边，司机摇下车窗，看向简程枭：“小少爷在看什么？”
简程枭回过神来，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神色自若道：“没什么。开车吧。”
闻喃回到“家”时，闻凯阳已经下班了。
他站在玄关处换鞋，厨房里的陈韵芸听到声响，音量不自觉调大：“阿喃回来啦，在等等就可以吃饭了。”
闻凯阳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见人来了，脸上挂不住笑容：“小喃。”
闻喃路过客厅时，差点踩到乱放的玩具车。
“闻璟，出来收拾。”闻喃朝着一个房间喊道。
没过几秒，房间里跑出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他赶忙收拾好地上的玩具车，有些怯怯地看向闻喃：“哥哥......”
闻喃没有回复他们任何一个人，甚至没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地板是云杉的，墙上是褐色的，卧室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还有一张暗绿的皮沙发。地板上有些灰尘，轻轻一扫便能扬起大片尘土。显然这间房不经常住人，
书桌靠窗，上面摆着一个相框，照的是全家福，不过相片里只有三个人，没有闻璟和陈韵芸。
闻喃走过去拿起相框，看着里面笑的温柔的女人。
中间的小男孩是他，旁边是闻凯景和那个温柔的女人，他的妈妈，方茵。
闻喃靠在窗边，风把窗边的白纱帘吹到飘动起来，枯黄的叶打着旋飘零着，天边还有火烧云，只是不那么明烈了。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环顾了四周，竟觉得有些陌生。
直到房门被敲响，闻喃被拉回思绪。
他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闻璟。
闻璟弱弱开口：“哥...吃饭了。”
闻喃倚着门看他，发现这个弟弟手里还抱着刚才那个玩具车。闻璟等了好半晌才听到闻喃说话：“知道了。”
晚霞逐渐没落，黑沉的夜上来了。
闻喃出来的时候，那一家三口已经坐在了饭桌前，没人动筷，似乎是在等他。
普通人可能会觉得让别人等这么久了会不好意思，但闻喃不这么觉得。
他拉开椅子坐下，看了眼桌上的菜。
好几道，有些还是他没见过的。看来陈韵芸花了不少心思。
几人都没开口，氛围不怎么样，场面看着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闻喃夹了块鱼，陈韵芸才想起什么来，挤出笑容说：“阿喃尝尝这鱼味道怎么样，阿姨可是专门在网上学的。”
“还有这个菜，你不说说不喜欢吃荤的吗，我特地买了这种菜，能长高还长肉的。”
闻凯明也吃了块鱼，跟着评价：“味道不错，小喃要是喜欢下次让韵芸多做点。”
陈韵芸还给闻喃盛了碗汤。
个个都是挂着笑容的，可看着就很假。
闻喃挑着菜，没吃几口，看着陈韵芸，没什么表情，幽幽道：“陈姨，别被骗了。”
“现在市场上骗子可多了，没打农药的，没精心栽培的一大堆。别一不小心就买错菜，到时候怎么进医院的都不知道。”
他缓缓放下筷子，在等他们的回答。
陈韵芸烧了一大桌子菜，就是想让闻喃回来吃。这种小行动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徒劳无效罢了。
不会有人因为这一桌子菜改变评价的。
闻凯明一下就坐不住了，他摔了根筷子，脸色阴沉道：“怎么说话呢这是！你知不知道就那肉，还是你陈姨大早上去市场买的，花了大价钱。就这么几道菜，她忙活了一天，就是想你回来吃饭。小喃，你说话不要这么毒好吗？知道你这么说有多伤人心吗？你不接受我们可以，但起码也要有基础的礼貌。一顿饭吃的这么不愉快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闻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他抱紧玩具车，惊慌的看着闻喃。
闻喃在这种事上显得异常冷静，他不做多余的解释：“只是提醒一句您就受不了了？爸，以前可没见过你这么护我妈的。”
一句话犹如一个霹雳，让本来生气的闻凯明一下就愣住了。反之陈韵芸则是低下了头。
他只不过是一句话，就说到了在场的人的痛处。
“而且不是我强求陈阿姨做饭的。”
闻喃拿着勺子搅拌碗里的汤，还在继续讲，“所以我说。”
“别再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不会原谅他们，更不会轻易释怀。
一顿饭吃的不了了之，闻喃本就不想来，他提着书包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正要开门。
闻璟突然跳下椅子，跑到玄关处，拉住闻喃衣服的一角，小心翼翼说了句：“哥哥再见。”
“嗯。”闻喃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开门离去。
闻璟有些失落，又回到餐桌前。餐桌上是异常的安静，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那，就像是在打他们的脸。
“吃吧，不然要凉了。”最后还是闻凯阳开口，给闻璟碗里夹了一块鱼肉才打破这沉静的氛围。
陈韵芸低头叹气，犹犹豫豫地说：“小喃还是不肯原谅我们吗。”
闻凯阳给她也夹了块鱼，说，“这事我们都有错，小喃还没长大，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明白的。就让他撒气吧，他一个人这么过了这些年也不容易。”
桌上又是一片寂静。
闻凯阳说的没错，闻喃这些年过的却是不怎么样。他一直是一个人住的，在市中心偏南朝向的一栋小区，那是外公留给他妈妈的房子，房产证上填了方茵和闻喃的名字。
自从方茵去世后，闻喃就搬到外公家住，可老人家腿脚不方便，有病在身照顾人也麻烦，闻喃是在初二提议自己独居，外公偶尔会去看他。
他就一直住到了高二。
春节国庆的时候闻喃更多时候是在外公家过的，因为那儿的亲戚都是向着他说话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也还会安慰闻喃，把闻凯阳骂得狗血淋头。
闻喃知道，那些亲戚长辈大多都是妈妈的直系亲属，妈妈的哥哥姐姐多，心疼是真的，且妈妈又是家里最小的，一直是被宠着长大的。闻喃记得，他妈妈去世的那天，医院里没能把人救活，他的一个小舅舅当即就和闻凯阳打了起来，没人去阻拦，他的小姨在那哭，外公气的病犯住院，场面很壮观。
闻喃那时也哭了，但显然没比他的小姨厉害，小姨哭了一个礼拜，人都要脱水了。
后来没过多久，闻喃就听到闻凯阳结婚的消息。
是和那个女人，还办了婚礼。
当然婚礼也不可能好过，他的舅舅阿姨们带着一大帮人来砸场子，闻喃就在边上看着。
也正是那时，闻喃见到了一个男孩，那个比他小九岁的弟弟，闻璟。
闻喃那时的想法很恐怖，他觉得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就应该烂在娘胎里。
但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过于狠毒。
所以闻喃只是给了他一个狠厉的眼神。
可当时的闻璟被吓的瑟瑟发抖。
闻喃不知道怎么就回想起了这些事，他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榕城日落的慢，但接近八点钟，天边的火烧云早已经没了，只有黑色的夜。
方茵去世那天，他们接受到医院的通知时就是在下午。那时的天边也有少见的火烧云。
闻喃进屋开灯，放下书包去洗了澡。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肚子有点饿，毕竟在闻凯明那他就没吃多少。
他在厨房柜子里找出一袋方便面，锅接水后就开始煮。
煮好后他端到客厅茶几上吃，打开电视随便切了个频道看着。
是场足球赛。
可惜闻喃不踢足球，所以没什么兴趣。
他边嗦面边打开手机，点进微笑时发现下方联系上那个图标上有个小红点。
一般加他的人不多，闻喃点开联系人图标，新朋友下是一个黑色头像的人加他。
微信名很简单。
【X】
闻喃只匆匆看一眼，然后就转头去看下方的备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是简程枭。】
而加好友的来源是精准查询。
精准查询是什么？是知道他的联系方式。这就意味着简程枭知道他的微信号。
他没告诉过简程枭，那就是有人泄密了。
班里大多数同学都有他的好友，说不定是简程枭找人要的。闻喃自然也没闲功夫去查是谁告的密。他只在想，简程枭为什么要来加他？
难道就是普通同学之间想要存个联系方式？
闻喃摇了摇头，肯定不是这样。
这个新来的是个偷窥狂，而且还喜欢装，装的高岭之花。心底里有什么心思就不寒而遇了。
手机屏幕一直亮着，那个黑色头像还在，闻喃仔细的盯着屏幕，在想要不要通过。
但转头想想，他有什么可慌的。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小女生拿到暗恋的学长的联系方式后犹犹豫豫不敢加的样子。
闻喃把最后一口面吃完，毅然地点了同意。
简程枭成功的挤进了好友圈里，并且凭借着新加好友的力量以一己之力占据了列表第一。
看着两人的聊天框，闻喃不知道要不要回复个什么。
【我是简程枭。】
【我已经通过了好友，可以开始聊天了哦~。】
闻喃真是第一次这么讨厌这个自动回复。
简程枭是在五分钟后发来信息的。
【X：我是简程枭。】
......
【nan：我知道，又不瞎。】
【nan：你加我有事？】
简程枭回复很快，【X：没事不能加吗。】
明明是个反问句，却被简程枭说的像个陈述句一样。
闻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nan：没。只是你身份不符合。】
【X：什么身份？】
【nan：偷窥狂。】
简程枭这回回的没那么快了，不知道是打字慢还是被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今天睡了一天，闻喃这会不怎么困，倒是有点兴趣想看简程枭的回复。
但简程枭没回，上方倒是闪过一行字“对方正在输入中”，却迟迟没有新消息。
闻喃等的有点无聊，他起身将吃面的锅碗拿到洗菜台洗干净，顺气刷了牙洗了脸。
一套流程下来后闻喃回到客厅，拿去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看了眼，简程枭回复了。
【X：你觉得是就是。】
......
这算什么？
【nan：？】
后面闻喃等了半小时也没见简程枭回复，正常人会觉得可能人家突然有事没看到信息，但闻喃认为，他肯定是不知道怎么回所以索性不回的。
一个神经病。
简程枭的信息与他而言不是那么重要，闻喃趴在沙发上玩了几局植物大战僵尸。回到房间时已经是九点多了，打开灯，卧室布置很简单，跟在那个“家”的布置没什么区别，唯一多的是，在书桌上摆放着的正是许多闪亮的奖牌和奖杯，放了好久，还落了点灰。
闻喃站在书桌前，看着那一排奖杯，有些晃神。杯旁刻了日期，都是两三年的。
是曾经的辉煌。
如果说何祁润是靠砸钱进来的资源生，那么闻喃就什么都算不上。一开始闻喃是以优异的成绩进来的，所以理所应当的被分配到了直升生的行列，并且还是最有优势最强盛的。可越到后面，闻喃的成绩就直线下滑，他就像只叛逆的候鸟，不肯在归期的时候飞回。
学校的安排是把闻喃调到资源生的行列中，可奈何闻喃家庭普通，根本就没那闲钱买一个资源生的名号。虽然直升生里面各种类型的鱼龙混杂，但人也不能随便扔，毕竟他也不是靠社会关注进来的。直到现在，闻喃还是在直升生里凭借成绩考上的那一列中，但其实，现在的他根本两样都不沾。就像是商业街里的无业游民。
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弃。
闻喃盯着这些他曾得过的奖杯奖牌看了很久，最终转身离去，关上灯躺在床上。
冬季的榕城，暗藏着多少秘密和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