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隆冬时分。
昨夜下了场大雪，铺天盖地的笼罩着整个城市，像是混上了一层白。
早晨七点的天气，下了小雨，地上积雪厚重，又不缺乏水坑，暗沉阴森的仿佛是末日降临。闻喃撑着伞往学校的方向走，雨淅沥沥的下着，打在伞上，发出闷闷的敲击声。?他踩着一滩滩积水，穿梭在林荫路上。
路过24小时便利店，他关上伞，进去随便挑了几袋面包。闻喃余光一瞥，看见旁边的货架上摆满了补货的焦糖布丁，他抬手，拿了几瓶扔进购物篮里。
店内暖气充足，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不是一个世界。
付款时，售货员举着扫描枪扫着商品的标码。闻喃点开手机屏幕，发现弹出了好多条消息。
【何祁润：闻喃你人呢？这都十分了，你怎么还没来？】
【何祁润：今天是刺头值班，他人就在校门口，你可别被抓了。】
【何祁润：大爷你不会还没起吧？我刚从窗户那看到小万都来了，再迟点你就得和他一起进教室了。】
出了超市后，闻喃拿起挂在倒钩上的雨伞，他左手拿着刚买的早餐，右手抽空给何祁润回消息。
【nan：在超市。我等会从后门翻墙进去。】
何祁润回的很快：【我的喃，你还有时间逛超市？】
【nan：买早餐。】
他步伐沉稳，边走边和何祁润聊天。
鞋底踩着厚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闻喃拢了拢校服外套，掀起眼来，侧头往后看时，有些微愣，他突然停住脚步，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乌黑的眼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疑惑。
后方那片雪地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年。
?男生个子很高，单肩背着书包。他没有穿校服，白色卫衣加黑裤子，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黑发微微淋湿一层，此刻就撑着把伞站在那面无表情地盯着闻喃。
只是没想到当事人都回头看去了，对方依旧举着伞，坦坦荡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双眼睛像是能烧出一个洞来。
闻喃不认识这人，也不知道他看着自己多久了。
大清早的让他遇见奇怪的人。
手机铃声晌起，提醒他已经二十分了。闻喃关掉设置好的闹钟，不耐烦地瞥了眼身后那人，他转过身，给了那人一个中指，然后举着伞快步离开。
时间在急，今早不适宜挑衅打架。
看着闻喃离开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茫茫雪色后完全看不见，简程枭才离开。
六中门口，柯胜正在门口抓迟到的学生。作为学校的教导主任，一三五的值班领导都是他，早中晚都能看见他在四处抓迟到逃课翻墙的学生，因此六中的学生给他取了个外号——“刺头”。
闻喃赶时间，他趁人不注意溜到后门，那里有个没装栅栏的墙，还是学校监控的死角，学生都是从这逃课出去的。
来到教室后正是早读时间，全班同学站起举书朗读。闻喃的座位在最后排，借着全面多数同学的头，他不慌不忙地从教室后门进来，来到自己位置上。
他的同桌何祁润已经等候多时，招呼着人赶紧坐下，挤眉弄眼道：“大哥，你迟到了二十分钟。小万来的都比你快，人家都站讲台上十分钟了。”
闻喃拉开椅子坐下，男生的衣服带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特殊气味。他没什么情绪道：“路上出了点事。”
何祁润有些躁动：“不会被刺头抓了吧？”
“遇到了一个傻逼。”闻喃回忆起来，想了想那人的模样。
何祁润：“怎么了？”
闻喃：“他盯着我看。”
“……”
何祁润被他整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人打架了，结果就因为人家偷看？
“然后怎么着了？”
闻喃低头把面包拿出来：“我朝他竖了个中指。”
“……”
还挺像你的作风。
何祁润说：“没准是你的小迷妹呢。”
闻喃转过头看他，脸上有一丝嫌弃，觉得他问这个问题很白痴：“他男的。”
被人这样毫不掩饰地盯着看了好久，闻喃很不自然。关键还是个男的，大早上的，在超市门口看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偷窥狂。
何祁润愣住了：“男的？”
闻喃垂眸转动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嗯了声，感知却变得敏锐。
身旁似乎投过来一道打量视线，没两秒就晌起一道声音：“什么男的女的？何祁润你是脑子学糊涂了吧，连自己什么性别都不知道了。”
万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面，紧紧看着坐在座位上聊天的两人。
他是高二(八)班的班主任，也是何祁润口中的小万，一个面相和蔼的中年男人。
何祁润：“……”
“还有你闻喃，今早迟到了吧？”万征笑得饱含深意，目光直直投向闻喃。
闻喃：“……”
“嗯。”他动作不变，只是轻声点了下头。
万征拍了拍他的脑袋：“下课来办公室，有话问你。”
闻喃脸色不变，猜得出万征要问什么。
等万征走后，何祁润收回视线，嘟囔了句什么，闻喃没听清，正要问他时，万征又折返回来，指着两人说：“你们俩还不站起来，一节早读课就这么几分钟还嫌累，看看别的同学，再看看你们。”
“一日之计在于晨啊，能抓紧时间读书就抓紧时间读书，多读一分，知识点就记在脑子里一分，到了大考，一分就是一个操场。”
“还有闻喃你手里提的什么东西？早餐还是零食？不管是什么都不准在早读课上吃，我站在前头都闻着味了。”
……
“我还没吃呢，老师您就闻着味了？”闻喃觉得万征这人很有意思，说的比什么都灵，他什么都还没碰就先下通牒了。
万征被他噎了下，赶紧转移话题：“别耍嘴皮子，赶紧早读。”
早读结束后，闻喃就去了办公室。
他上周把隔壁十中的人打了，这事都传遍学校了。
万征泡了杯养生的菊.花茶，和蔼的对着闻喃说：“我知道十中那边的人很多都是不学无术的，也知道你打他肯定是有理由的。但是闻喃，你现在是高二了，学习要紧，再忍忍就毕业了，大家都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好好相处不行。你看看学习榜上那些同学，那些亮眼的成绩，他们都是决心要冲清北的，如果你能放下戒心，好好学习，老师相信你肯定也是能上——”
万征话还没说完，闻喃就打断了他：“是他先在背后嚼舌根的，他欠打。”
万征一顿。
面前的少年嘴角无所谓地扬起，懒洋洋地说：“这种人就该打，让他长长记性。”
“至于您说的相信我也能学好，考上大学这种话，我劝您，还是想想就好了。”闻喃话语分明，尾音落地，淡淡的语气却带了肯定的气势。
这就导致了他下课十分钟都在办公室被万征训。
闻喃回来的时候，何祁润正在研究着他新买的游戏机。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教室依旧是吵吵闹闹的，闻喃只觉得莫名的烦躁。
何祁润见他回来了，赶紧问道：“怎么样？小万说你了吗？”
闻喃从桌肚里拿出早上在便利店买的面包，他慢悠悠地拆开，想到了什么，又拿出一瓶焦糖布丁，动作不轻不重，吃了一口后才回何祁润：“没什么，教育了一遍，然后说我有潜力能考上大学。”
……
何祁润只觉得万征才是脑子糊涂的那个，谁不知道闻喃从高一入学起就是全校后几名，即使在那之前他的中考成绩很漂亮。老师们开始还是很关心闻喃的，但闻喃不想学的心思大家都看在眼里，再加上三天连头打架闹事，基本上已经放弃他了。
“算了，这事不重要。黄宏毅说今晚请我们去ktv，你去吗？”
“不去。”闻喃默不作声地把面包吃完，拒绝。
何祁润还在挽留他：“真不去啊？那家ktv还是黄宏毅他哥开的，什么都有，不去太可惜了。”
“要去你去。”
何祁润顿了下，摇摇头：“你都不去我还去干嘛。人黄弘毅邀你就是为了给他那新认的妹妹搭把线，难不成我去了搭线的还是我吗。”
上课铃很快晌起，吵闹的教室依旧还是吵，同学们快速回到位置上，
何祁润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在意地说：“听他们说今天好像会有转学生来，不知道男的还是女的，是漂亮妹子就最好了。”
闻喃吃完了早餐就要睡觉，听到何祁润这么一说，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早上超市的那个偷窥狂。
啧。
他揉了把头发，眉眼轻微上扬，模样懒散：“那就祝愿是个男的。”
何祁润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双手拜佛：“赶紧来个妹子来治治我吧。”
上课十分钟后万征才领着新同学进来。
万征先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直奔主题：“说一下，今天我们班来了新的同学，从美.国回来的，接下来的两年要和大家一起冲刺高考，大家欢迎。”
底下晌起掌声，等停下来后，万征把站在门口的那位同学拉进来，让他做个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简程枭。程门立雪的程，枭鸟的枭。”简程枭站在万征旁边，嗓音语气都很凉。他没什么动静，低着头走完一遍流程。介绍完时，他抬眼扫视了一遍全班，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后排的某一处。
底下又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其中也掺和着几句讨论声。
“我去，帅哥啊。”
“他长到我心坎里去了，我接下来的两年有福了，你说怎么样能快速建立起友谊呢。”
“别想了吧，长得这么正，还是国外回来的，听他们说成绩也好。这种高质量帅哥怎么可能想着和你做朋友呢。”
“这帅哥脑子被门夹了吗？好好的美.国不呆跑回来上学？”
“不知道，不过管他呢。他现在是我的Number two.了。”
“你Number one是谁？”
“闻喃啊。”
被女生惦记为Number one的闻喃这个时候已经是趴着头睡下了，只能隐约听见有人在讲话，和四周的讨论声，他只觉得耳边很吵。
万征看了看教室，五班人一直都比较少，教室里看着空旷，基本上有五六个空位。万征大致扫了眼，对着简程枭说道，“空位较多，你看看坐哪觉得合适就坐哪，等期中考后会重新编排位置的。”
简程枭没看他，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抱着几本新发的教科书走下讲台，穿过两排的间隙，径直走到最后排。
准确来说是走到何祁润的面前。
何祁润抬头不屑地看去，身旁的闻喃已经睡死过去。
简程枭微微挑了挑眉，手指关节扣在课桌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麻烦换个座位，我要坐这。”
后排的动静不小，简程枭就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让全班频频转过头后看。
这新生……
何祁润和闻喃一样，都对新生不感兴趣。发现新来的转学生是个男的后，他就低头捣鼓着那副新买的游戏机。直到听到自己的桌子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他才抬头一看。
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个转学生，他背着书包，已经将手里的那摞书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就差动动脚把自己给踹下去。
何祁润也不是个善茬，他看这人分明就是像找茬：“新来的，没听见老师说坐空位上去吗？”
简程枭没什么表情，要说有表情的话，那就是看他时脸上透露出一丝嫌恶。简程枭看了眼他，瞥开视线，淡淡道：“你可以坐，那些位置你想做哪坐哪。”
万征站在讲台上，看着一坐一站的两个人，以及旁边一个睡死过去的。他出声劝阻道：“那个程枭啊…这里也有好多位置的，都不喜欢吗？可以先坐着试试看，期中考马上要来了，到时候也是可以换位置的。”
六中是私立学校，在这个学校，总体分为两类人，一是资源生，二是直升生。
资源生就是家境优渥，背景实力强劲的人，他们往往成绩够不上六中的边，但靠着家庭实力进了六中，这些资源生里，有百分之七十的以后都会送往国外留学，简而言之来说他们就是靠着砸钱进来混三年的，但其中往往也不缺乏那些天资聪颖的，他们不仅有着硬核的背景，还有比别人高一等的智慧，也被称作罗马人。直升生的种类就比较混杂，他们大多出自普通家庭，有的靠着努力取得的优异成绩进来，有的是父母辈的在六中任职，沾着光进来的。还有的则是受社会关怀招收进来的贫困生。
何祁润就是所谓的资源生，全靠家里砸钱送进来。学校是不敢得罪这些资本家的，他们做的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征又是个老好人，在六中这些老师里，他就是清一色的老实人，因此有些学生根本不怕他，那些年段里的顶级刺头学生甚至还敢和他叫嚣。像何祁润这种问题学生他也只能管管学习上的事，真要闹出个不愉快，校方肯定拿他出来顶罪。
但旁边的简程枭也不是可以惹的，在前几天校长就和他说过会有转学生进来，要他额外多多关照，人是从美.国来的，成绩也名列前茅，他父亲还给学校捐了两栋楼，这种罗马人就得被捧着。
哪个都不是他能管的。
万征犹豫了再三后，用戒尺敲了敲桌子，轻咳一声：“何祁润你换个位置。”
何祁润也跟着站起来敲桌子已是不公：“凭什么啊！凭什么他说换就换？小万他不会是你亲戚吧，不然这么护着干嘛。”
万征轻拍了下他的脑门：“怎么说话呢你！”
冬日的早晨也不并不是寒风凛冽的，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了暖阳照耀，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闻喃的座位是最后一排的窗边，偶尔太阳会直射进来。
但他并不是被太阳的直射给照醒的。
闻喃本来还在睡，是被万征和何祁润这天打五雷轰的声音给吵醒。他一向睡眠浅，脾气又不好，被吵醒让人很火大，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眼都没睁开就朝着那个方向骂了句：“何祁润你神经病？”
结果过了好半响都没人应，全班出奇的沉默。
闻喃愣了一下，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缓缓睁开眼，从位置上坐起来。直到看清站在何祁润前面的人后，他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