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看着我】
万径知道是自己不对,不应该明知道韩江雪有爱人还对对方有非分之想,甚至在冲动之中不管不顾地亲了那人,所以当韩江雪匆匆离开病房时,即使他再害怕对方从此就不会再来,也做不到开口挽留。
那之后韩江雪真的就没再出现了。
尽管万径已然猜到这个可能,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还是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像是被剐了一块肉一样。他甚至特意去找护士打听,问韩江雪最近到底有没有来,生怕那人又和上次一样在他睡觉的时候来过而自己却没发现。
可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于是万径开始不知第多少次为那天的冲动感到后悔。
他多希望能再见韩江雪一次,哪怕是一次,这样他能有机会同对方道歉,说不定也可以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
林护士察觉到他这几日的异常,夜晚照例来查房时仿佛不经意般问:“最近是不是没睡好?要让医生给你开点药吗?”
万径躺在床上,几秒后,转头看向她,说:“睡好也没用。”
林护士不说话了,但看表情她似乎少见的有些生气,等填完手里的表后,她开口道:“身体健康最重要。一会儿我把药拿过来,你吃了再睡。”
或许是因为依靠着药物强行入眠,万径难得又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犹如高烧般强烈而混乱的梦。梦里他感到自己躲在谁的怀中,尽管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那人的体温和身上的气味、触感都让他本能地知道抱着他的人是韩江雪。世界天旋地转,似乎一切都在不断地坍塌又重建,唯独韩江雪的怀抱永恒不变。万径贪恋那种温暖和柔软,不愿撒手,他张口想要喊对方,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无法发出哪怕一个音节来。
可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变了。冰冷的海水压入肺腑,将氧气挤出身体,胸口因此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无数根针扎透了一般。
然后疼痛开始撕碎这个混乱的梦境,万径挣扎着猛地醒来,同时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东西在不断膨胀,似乎要把脑壳撑裂。疼痛蔓延,他抱着头,手指穿过头发摸到了后脑勺一块光秃秃的皮肤。
于是他想起自己最初醒来的那天。他宛如一个新生儿,不仅是过去,就连对现在也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人生一片空白。
那时护士刚好在病床边上,正巧碰见他醒来,见他睁开眼睛,脸上先是露出一丝诧异,随即立刻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万径说没有,可事实是,他始终觉得心里有种无法抑制的难过。
“你还在术后恢复期,不能随意乱动。”护士叮嘱道。
他楞了楞,问:“什么手术?”
“……开颅手术。”对方回答。
“为什么要开颅?”
“这个等你身体恢复一点再告诉你。我去帮你叫医生。”
后来万径知道,虽然手术成功,他捡了一条命,也幸运地醒了过来没有变成植物人,但那颗子弹被留在了他的身体里,就像是死神的镰刀,如影随形地跟在身边,一旦他出现什么差错,很可能会再次导致生命危险。
冷汗浸透了身上的病号服,他却觉得身体像在被烈火炙烤。头痛得要炸开了,万径甚至开始感到鼻腔和嘴里弥漫起一股血腥味。他颤抖着伸出手,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够到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值夜班的护士收到308病房的紧急呼叫铃时吓得一个激灵。
作为医护人员,她们自然都有责任了解熟悉每个患者的病情,而这个名叫万径的患者病历上也写的很清楚,他是因为严重枪伤导致的失忆,并可能伴随如颅内压不稳定,头痛及一定程度的谵妄等并发症状。
不过万径的情况依旧有些特殊。
当初将他送他来的是省厅的干事,并且上头还下了正式文件,要求他们重点看护。要知道,疗养院里有这种待遇又像他这么年轻的病人屈指可数。再加上内地九六年就禁枪了,可万径受的却是枪伤,种种线索大家都忍不住猜测起万径的身份和经历,可惜他的个人档案是保密文件,除了名字、年龄、籍贯等基本信息以外都是一片空白。
护士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刻拨打内线电话叫醒了值班医生,接着径直冲向308病房。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已经陷入昏迷了,她内心顿时警铃大作,立刻扒开患者眼皮检查患者的情况。
韩江雪从接到电话通知出门,到赶到疗养病院用了不到五分钟,通知他的护士见他喘着粗气跑进楼里,先是简单安抚了他几句,然后向他解释道:“病患资料上没有任何联系人的信息,但你都是唯一来会来看望他的人,而且第一次来的时候带了公文……所以我想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有什么事,你在场比较好。”
“他情况如何?”韩江雪没有废话。
“颅压升高,可能是睡眠时脑部受到刺激,原因暂时不明。抢救的把握是有的,但抢救回来后会不会有其它并发症还无法确定。”护士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手术室门口的灯牌亮着光,走廊上只剩韩江雪一个人,静得连呼吸都成了罪过。焦虑和不安中每分每秒都在被无限拉长,这期间韩江雪想了很多。
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与迷茫。他开始后悔当初来找万径时编的谎话,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做不到瞒着万径一辈子,更不可能舍得把人一直留在疗养院。可如果万径永远都想不起以前的事了呢?
他因此陷入两难的境地,既放不下万径,又没理由靠近对方。
六个小时的漫长煎熬后,手术室门口的灯光终于熄灭了。
韩江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接着他看见主刀医师推开手术室的门,见走廊上只有他一人在等,便上前跟他说:“患者目前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还有点低烧,只要他能在二十四小时内退烧醒来,应该就没事。”
万径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再睁开眼时已开始觉得恍如隔世。
眼皮像是黏在了一起,眼球干涩,视线模糊,身体每一处都在嚷嚷着缺水,他一垂眼,看到韩江雪趴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他说不出话,却勉强能动手指头,于是便轻轻点了点韩江雪近在咫尺的手。
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对方竟然醒了。只见韩江雪猛地睁开眼,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万径看见那人一下怔在原地,紧接着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病房门冲了出去。
韩江雪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一瞬间万径只觉得眼眶一热,接着眼泪便莫名其妙地顺着眼尾滑了下来。
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医生带着护士走进病房。灯打开的瞬间,光线照得万径眼睛刺痛,一旁的护士借着灯光发现了他脸上的泪痕,于是说:“有点刺眼是不是?忍一忍,检查完就好。”
韩江雪远远地站在医护人员身后,静静地看着万径。等检查做完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他才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上。病房里再次恢复寂静,他拍了拍万径的手,掌心轻轻盖在对方手背上,问:“不痛了吧?”
万径看见韩江雪下巴上已长出一片青色的胡渣,眼下也有两块明显的青黑色眼圈,显得格外疲惫而憔悴。
“对不起。”他没有回答韩江雪的问题,而是劈头盖脸地道歉。
可今天的韩江雪不知为何,似乎比以往都要沉默。
万径的手动了动,接着他鼓起勇气做了一件事。他分开韩江雪的手指,让两人十指紧扣。他看着韩江雪的嘴角一抖,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僵硬。万径知道这个动作越界了,不过大概是看在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上,那人没有挣开,于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轻轻地扣着韩江雪的手。
“别道歉,你没错。”许久,韩江雪终于开口。
万径垂下眼,半晌,说:“我不应该亲你的。”
“……万径。”韩江雪开口。
这个瞬间他其实是想坦白的,想说“对不起我骗了你”,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可当他看见万径看过来的目光时却不由地哽咽了,然后剩下的话就像是已然错失了良机般堵在喉中,再说不出一点。
他想说,不要这样看着我。
韩江雪抓着万径的手捏了捏,似乎是在哄人,又像是想要握紧又生怕太用力,说:“听话,你没错。”
“噉你唔好唔嚟睇我。”
“最近太忙,我,”韩江雪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后半句过分暧昧的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万径无言片刻,问:“韩江雪,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韩江雪想说不是的,我只会对你这么好,因为我爱你。可他没办法说。
“怎么可能,”他只能这么回答,“我又不是菩萨。”
“但你对我太好了。为什么?”万径又问。
韩江雪浑身一僵。这个问题将记忆一下拉回两年前,他至今忘不了万径落海之前对他说的那句“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这句话成了他心里永远跨不过去的一道坎,让他在面对万径变得手足无措,再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爱。
他看着病床上再次从生死边缘回来的万径,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说:“别问为什么,休息吧。以后或许你就懂了。”
作者有话说:
噉你唔好唔嚟睇我:那你不要不来看我
冬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