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爱人同志>第六十三章 | 63. 怪你过分美丽

  【“我怕你是一个梦,一个坐在我身前的幻影。”——陀思妥耶夫斯基】

  鉴于饭是韩江雪做的,吃完饭后Mary和阿鬼都自觉地帮忙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洗,丁见月和万径也想帮忙,结果被Mary一句“你觉得这厨房塞得下这么多人吗”给堵了回去。

  反观佐治,叼着牙签跟个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屁股都不带挪一下。

  按南地的风俗,中秋团圆饭后都要拜月光,祈求福佑全家。

  一张小桌放到阳台,月光在楼宇之间升起,挂在都市上空。神位摆在月下,祭桌上还放着切好的月饼,一盘炒螺,及一些新鲜的水果。化钱的铁桶摆在桌前,红色铁皮上满是焦黑的痕迹,显然用了许多年了。

  佐治跟着来到阳台,拿起盒子里的一块月饼,反过来看了看包装上的印刷字,点评道:“五仁月饼?难食。”

  “讲得好似是给你食的一样。”

  “不是我说,韩江雪,你怎么同我老豆那辈人一样都迷信这些。”

  “英国佬收声,”韩江雪点起三炷香,淡淡说道,“这叫中国传统文化。”

  佐治撇撇嘴,挨着阳台看韩江雪拜月光。半晌,他换了个话题,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香港电影市场不景气,不好洗钱了,转投内地的话我的身份不太合适。我记得你之前说要考虑中国互联网市场,但我看前景也不怎么好,”只听他说道,“现在科技股看着在升,其实后继无力,只是在勉强撑着。泡沫经济,再好看的泡泡迟早要破的,趁现在还没跌得厉害,要不要把股份抛了?”

  自二十世纪以来,泡沫经济的浪潮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在资本的大幅炒作下,资产价格飞速上涨,让市场呈现出极度繁荣的表象,然而这副表象就像是一个被吹大的泡泡,随时都有可能破裂,严重时甚至足以彻底摧毁一个国家的经济。

  当然,眼下到底是泡沫经济还是经济循环的下行周期,不到泡沫破的那一刻,谁都不知道。

  一九九九年,中国大陆的互联网产业正处于黎明期。面对一个崭新的市场,已有不少人嗅到了商机,从九八年起,便有无数家以互联网科技为主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在深圳经济特区冒出来。正处于开拓阶段的中国互联网市场自然上升发展空间极大,前途一片光明,只要有一定的技术和资金支持,几乎人人都能在这个新兴市场淘到一桶金。

  同年年初,离开香港的韩江雪在开曼群岛注册了一间离岸金融投资有限公司,主要业务是操控各种跨国的金融投资,目的是为了合法实施大量的资金,包括现金的调度。而就在那一年的年末,一家最初注册成立于深圳的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开始融资,并在临近开曼群岛的维尔京群岛注册成立。

  韩江雪以公司名义投了350万美元,获得了该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有人要买股?”他问。

  “美国那边出1200万美金,不差了。”佐治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根烟点上。

  飘过来的烟气让韩江雪皱了皱眉,不过他没说什么,半晌,回应道:“跟他们说,没有2000万,免谈。”

  这话令佐治抽烟的动作顿了顿。单论收购股权,千万起跳的价格其实不算少见,但要知道,他们在谈的这桩股份买卖不是什么国际大公司的股,而是内地一间刚创立没几年的互联网公司。尽管在过去的大半年这支股的价格只涨不跌,但现在大陆的科技市场已经显现出明显的泡沫特征,如果不抓住机会脱手,说不定要赔钱。

  韩江雪狮子大开口出价2000万,这摆明了是不卖的意思。

  “你确定?”佐治反问了一句,但也没有极力反对,见韩江雪没说话,便耸耸肩说,“随你便吧。到时赔光了别来怪我。”

  两支红烛的火光在夜色中摇曳,将原本就闷热的空气烤得更焦灼。韩江雪望着自己的那一份衣纸在烈火中燃烧殆尽,只剩扭曲热浪,忽然开口,略带警告意味地说道:“佐治,你最好同我安分点。我真心当你是我弟弟,不要逼我动手。”

  “你当我弟弟,那当万径是什么?”佐治的反问似乎意有所指,

  韩江雪没回答,他转头对客厅喊了一声:“万径,过来!”

  万径几乎没听过韩江雪这么喊过自己的全名,以至于听见叫喊的万径心里一跳,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踩着拖鞋一路跑到阳台,不敢耽搁。

  “乜事?”他一边问一边快速观察了一下气氛,确定两人似乎并没发生什么矛盾后悄悄松了口气。

  “点着之后放入桶里化了。”韩江雪将那一卷纸钱递给万径。

  红烛的火点燃了衣纸,先是燎出了一个焦黑的缺口,接着火光猛然跃起,以极快的速度吞噬了黄色的草纸。万径对着月光拜了三下,将纸钱扔进桶里,灰烬在火星中打着卷飞起,落在他脚边。

  “祖先保佑。”他听见韩江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声念叨着。

  这句话很耳熟,万径记得韩江雪带他去见陈孝平的那一晚似乎就说过同样的话。于是他抬头,目光穿过飞舞的灰烬和扭曲的热气,落到神位上——那上头刻的字是“韩氏堂上历代祖先”。

  夜越来越深,一瓶Hennessy X.O已经空了,另一瓶也喝掉了大半。

  Mary是典型的酒来疯,她其实还没有很醉,但精神已经率先变得比所有人都亢奋。

  “二哥——”只听她拖长声音吆喝一声,“开台!”

  麻将桌在客厅支了起来,麻将牌在八只手的揉搓下发出哐啷啷的声响。Mary很开心地哼哼道:“六婶!登登登——三太公!登登登——大众开台啦面似莲蓉!”

  “又放工,打餐懵,围埋砌几圈论呀论英雄。”阿鬼竟然接着Mary唱了起来。

  换作平常,就算是把刀架在阿鬼脖子上他也是不可能接唱的。但很少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鬼哥实际上酒量不好,所以他今夜醉得最早,现在酒意和兴意一同浮上来,又正逢人生春风得意,便少见地露出这一面。

  “谁是~大!英!雄!”韩江雪一边码牌一边跟着唱道。他也开心,他觉得自己有好久没觉得这么开心过,仿佛过去和明天都变得不重要了,他只要活在今夜就已足够。

  与此同时,万径自觉地搬了张椅子坐到韩江雪身边,软绵绵地把脑袋搭在韩江雪肩上,看着他们搓麻将。

  其实论酒量,在场这么多人,最不能喝的就是万径。

  对于这一点,韩江雪是有印象的。他还记得这家伙第一次喝啤酒的样子,只不过才一口,脸就红了,眼神也发懵,有种很好骗的水汽。但韩江雪没有正经和万径喝过酒,所以也不知道小朋友的酒量具体如何,更不知道这两年对方有没有长进,于是以防万一,他起先只给万径倒了浅浅一杯威士忌,全当是烘托一下气氛。

  结果Mary这个酒疯子热情地拉着万径说,弟弟,祝你快高长大,心想事成啊,然后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杯里的酒倒了一点给万径,直到两人杯中的就几乎差不多分量,这才仰头将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万径明明平时精得很,这次却不知道怎么的,实实在在地跟着Mary干掉了杯里的酒。然后在三分钟内,他的整个后颈连同耳朵都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四十五度的威士忌对于他来说还是太烈了。

  等韩江雪留意到这个情况时,那片红色已经从颈后向面颊蔓延,他伸手摸了一下,烫得有些离谱。

  “弟弟!看归看,不许跟二哥串通!”即使醉得昏昏然了,Mary还是没忘记万径打牌好这件事,一脸严肃地警告道。看来之前她惨败于万径这个初学者手下的事带给了她极深的阴影。

  “得了,他这个样连牌都看不清喇,”韩江雪说着,揉了揉肩上那颗脑袋,“再讲了,你以为我就赢不了你?”

  酣畅淋漓的牌局一直持续到三点多钟,最先提出要走的是佐治。他再打下去连底裤都要输掉了,因此幽怨地看着Mary、韩江雪还有阿鬼,说:“不打了,你们三家合起来害我。”

  凡事都要适可而止,既然输家都说不打了也没必要非逼着人家继续。正好夜已深,也是时候散了。

  好不容易把这几个麻烦家伙送走后,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都显得落寞。

  万径窝在沙发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韩江雪想了会儿,先关掉了客厅的灯和电视,接着走到那人身边,轻轻拍拍对方的脸,喊道:“乖,回床上睡。”

  那人略显茫然地醒过来,贴着他的掌心习惯性地磨蹭了两下又不动了。韩江雪见他这个样子,有些无奈,说:“再不动我就抱你回去。”

  万径闻言,张开双臂,一副“快来”的样子。韩江雪抓住他的手圈到脖子上,想将人捞起来,但万径俨然不打算起,死死赖在沙发里,于是韩江雪只好一条腿跪到沙发上,试图把人直接抱起。

  然而万径趁机用力,把韩江雪拉倒在沙发上。

  倒下去的瞬间,酒意在旋转中涌上心头。

  韩江雪很多年没喝醉过了。他记得自己更年轻的时候,曾经带着一身的伤口醉倒在香港街头。

  霓虹在视线里旋转,几千伏的高压电场下,稀有气体在真空玻璃晶管释放光芒,绚烂得像是截止今日为止在香港持续了一百五十多年的幻梦。黑夜里的色彩是它的伪装,引诱困顿的人来到这里,迷失在这里。它吸食每个人的欲望,吸干人民的血液和骨髓。于是跳入一个五彩斑斓的幻梦中,仿佛将灵魂抽离。梦里有爱有恨,有苦有甜,他张开双臂拥抱一切,飘飘然。

  谁不沉醉在霓虹的美梦中?

  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既荒谬又有些好笑,但当时酒精麻痹了疼痛,韩江雪只感到一种从现实中逃离的解脱。然后他在白日醒来,伤口发炎,短暂逃避过的疼痛加倍席卷,提醒他什么才是现实。

  九十年代过去了。

  不变的霓虹落在万径脸上,勾勒出那人的轮廓,又流进瞳孔里。万径的眉眼精致到锐利,具有攻击性,对视的瞬间让人恍惚觉得会被那些线条割伤心脏。他太漂亮,漂亮得韩江雪恍惚间以为这也是梦的一部分,甜蜜而虚假。

  “我是不是很好看?”那人问他。

  韩江雪伸手抚上了万径的眉,仿佛爱不释手地摁着眉骨轻轻摩挲,接着曲起食指,拨弄了一下垂下的眼睫。

  这个动作代替了千言万语。

  “阿爸,你还欠我一个吻。”喝醉了的万径比平时话要多,也更肆无忌惮地黏人。

  他说话的同时手环上了韩江雪的腰,让自己的身体无限贴近对方。然后他微微仰头,凑到了韩江雪面前,漂亮的眼睛盯着对方,一副已经准备好被吻的样子。

  这一刻,韩江雪感到早就下去的酒劲冲毁了理智,让思绪变得纠缠。他像是醉了一样没法理智地思考。

  头脑昏昏然,心痒难耐,他几乎似习惯成自然般吻了万径。两人的唇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纯情得不能再纯情,几乎不带任何欲望和暗示。然而仅仅是这样,已经让韩江雪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热度不受控制地蔓延到脸上。

  这应该是个很单纯的吻,唇与唇触碰,触感一如既往的柔软。然而万径的舌尖伸出来,舔过了韩江雪的唇缝。

  唇齿间的纠缠一下子变得暧昧。

  “阿爸,世上只有我能这么叫你,是不是?”万径贴着韩江雪的唇,用呓语般的声音问道。

  作者有话说:

  韩江雪,熬夜冠军。

  牌桌上唱的歌是许冠杰的《打雀英雄传》。

  以及韩哥投资的科技公司是有原型的(大概是本文最大的金手指),让我看看有没有人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