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爱人同志>第六十章 | 60. 云端

  【我其实不想要那么多】

  夏夜里的香港更加灯红酒绿,霓虹似乎在上升气流中化作水蒸汽,以一种湿润的、温暖的姿态流入每个人的眼睛。

  十字街头,摩托车油门拧到底,犹如暗夜里射出的一支箭,迎面撕裂了晚风。他们以极快的速度穿行在车流与灯火之中,摇晃的车身就好似他们的人生,需要用尽全力把控才不会万劫不复。

  或许连万径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他抱着韩江雪腰的手收得多紧。

  路过红磡时,他发现体育馆前聚集了许多年轻男女,韩江雪的声音被风抛来,说:“今天是张国荣的演唱会。”

  万径知道张国荣。Mary说过很多次她喜欢张国荣,房间的墙上还贴着张国荣的海报,

  但比起张国荣,此刻的他更在乎自己有没有抱紧韩江雪。

  霓虹与街灯在余光中被拉扯成纷乱的线,最后化作闪光被抛向身后时,他觉得每一秒都变得极其漫长。上升的肾上腺素令感官变得敏锐。熟悉的气味填充着鼻腔,耳边是风的呼啸和急促有力的心跳,韩江雪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上衣传递到他身上。

  这一刻,不仅维港的浪潮停歇,就连喧嚣的世界都为他们放慢了前进的脚步。

  一瞬间。或是一辈子。

  坐落于西九龙的豪华顶层公寓自带楼顶私人泳池和空中花园,五十三层的玻璃窗外望出去,正对港岛的金融中心,由铜锣湾起一直到上环,维港的夜色毫无保留地在眼前展开。

  万径知道韩江雪有钱。不过他对这个概念的认识是模糊的,好比一贫如洗的人忽然得到一千万,明明知道这是很多的钱,却不懂得要怎么花,万径对于“有钱”的理解也不相上下。他甚至都不太清楚一千万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是很多钱。

  韩江雪平日里的作风相当低调,有钱人的行为习惯几乎没有——出门不坐豪车,不戴名贵首饰,住着几十年的老房子,更不会一掷千金地买这买那,以至于直到这一刻,万径终于开始对“韩江雪到底多有钱”这件事有了直观的认知。

  “坐啊。”韩江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于是万径几乎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沙发上。或许是他谨慎得太明显,韩江雪笑了一声,说:“怕乜,这也是你家。”

  港湾对岸的写字楼亮着一格格的灯光,楼顶的航标警示灯在混沌的天色里闪烁,而码头的灯光倒映在海面上,仿佛破碎的银带。沿岸的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行人穿梭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宛如一只只蚂蚁。

  万径忽然想起,上次同杨晟见面时他们也站在差不多的地方,差不多的高度,只不过恰好是从对岸望过来。

  他们谈到风水,说“明堂九曲水,富贵宰相家”,指的正是此时此刻他在的这个位置。

  其实杨晟最初找上自己,是在韩江雪离开香港的一年多后。更确切点说,是在他杀掉阿豪之后。

  这个身价亿万的男人比起功成名就的富豪,更似一个过分迷信于风水秘术的神棍,无论说什么,最后总能扯到那些玄之又玄的风水理论。他见到万径的第一句话便直呼后者名字,接着说:“年轻人,你的生辰八字如若制化得当,能成大事业,不过会和韩江雪的命格有冲撞。”

  即使万径知道,不只杨晟,在香港这个地界,很多人都这样。做生意的拜财神,家里供土地公,渔民拜天后,厨房祭灶王爷,就连黑社会和警察都要拜关公……像他这样什么都不信的反而才是少数派,但这依旧改变不了杨晟这第一面在他心里留下的坏印象。

  杨晟的言语中总带着点由上而下的指点,是他这么多年身居高位刻进骨子里的傲慢。同样的傲慢,万径在陈孝平身上也见过。

  所以万径不喜欢杨晟,也跟这人不对付。

  但杨晟不愧是成功商人,最懂得洞察人的欲望,当他开口让万径帮忙做事时,开出的条件确实让当时的万径难以拒绝的——是,四月中旬警方在永安大厦内发现的死人确实是万径做的,而委托他去做这件事的人正是杨晟。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杨晟理所当然地没有透露。但时至今日,万径隐隐有了猜想。

  “靓咧?”韩江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在了脸颊上。

  万径从沉思中回过神,发现是那人递过来的热牛奶。他接过杯子,看着韩江雪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和他一样面向偌大的玻璃窗。

  “九千八百万的夜景,唔靓都唔得啊。”韩江雪用一种自嘲般的语气讲道。

  九千八百万,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赚不到这么多钱。一瞬间,万径想,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都死得金贵点。

  香港岛的海岸线在夜色中绵延,万径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问:“阿爸,金钟为何叫金钟?”

  “一八七八年,英国人在岸边建了英国海军船坞,并且将那里命名为Admiralty,即是海军部的意思。又因为船坞内有一口金色的钟,所以就把那里译作金钟,”韩江雪喝了口酒,“不过都是填海之前的事了。填海后船坞就搬了,原先的地方就变成现在的地铁金钟站。”

  “……你竟然知道得咁清楚?”万径好奇道。

  要知道,这是个有些刁钻的问题。金钟为何叫金钟,虽然不是什么世界难题,但如若不是上年纪的香港人,又或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学者,大概都不会在意这件事,更不谈像韩江雪这样不用思考就能回答出来。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韩江雪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金钟太古广场一带当年曾是兵房。70年代初期,香港开始实行抵垒政策,于是那里的兵房曾被借用于给偷渡者办理身份证。那会儿的韩江雪虽然只有丁点儿大,压根不记事,但这个事情后来陈孝平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很多次,以至于他到现在还记得格外清楚。

  房子的隔音很好,听不到半点外面的喧嚣。五十三层的楼高以及一块玻璃,似乎就把世界分隔成两个。

  有一瞬间,万径觉得一切都仿似一场梦。

  两年前的他还无家可归,流浪在香港街头,饥一顿饱一顿,也不会有心思关注这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的,甚至都未想过比当下遥远哪怕一分钟的未来。

  那时候的他也绝对想不到,短短两年以后,他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切,可以从这样仿佛能把香港踩在脚下的高度俯瞰这座城市。

  这两年明明发生了很多大事情,比他流浪的十几年遇到过的事情都要多,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这些曾经确凿发生过的事都像梦一样模糊了。似乎他再怎么努力地去想,也抓不住过去,更抓不住未来。他能抓住的永远只有此刻,哪怕此刻万径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云端一样不真实。

  “哦对,差点忘了.”韩江雪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椅子上起身走进房间,再出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开过的信封。

  “这个给你的。”他说。

  这正是几个月前,家门口的邮箱收到的那封从阿根廷转寄过来信。韩江雪早就拆开看过里面的内容了,结果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不得不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天。

  万径闻言,接过信封从开口处往里看了眼,发现里面是一份叠起来的文件。他把文件拿出来展开,发现内容全是英文。

  虽然他有认真上英语课,学得也很好,但奈何文件里夹杂了太多专业名词,他依旧不能完全看懂。

  “公司走注册流程的时候你还未加入新义安,身份清白,所以就把你登记成法定代表人了,”韩江雪高效地解释了文件的含义,说,“当然,现在也没关系,本来就只是个身份而已。日后你若是不想做黑社会了,也能做点别的。”

  显然,这是新义安洗白里的重要一环,但除此以外,也是韩江雪给万径留的一条退路。

  万径看着那份文件沉默许久,接着抓起韩江雪的手,将脸颊贴到那人的手心蹭了蹭,说:“老豆,我其实不想要那么多。”

  作者有话说:

  破感冒好不了了( ′_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