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爱人同志>第二十四章 | 24. 试探

  【你掉了一根头发】

  万径从洗手间出来,韩江雪也已经起床了。那人赤裸着上半身在客厅游荡,见他出现,和往常一样道了句“早晨”。

  “早晨。”万径回应道。

  这一日狂风暴雨,他们都被困在家里。

  客厅没开灯,飘摇的风雨令天光忽明忽暗。

  麻雀确实气性大,虽然救回来了,但几乎是第二天就飞走了。韩江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给它在阳台上搭了个窝,放上水和食物。更出人意料的是,它还真的会偶尔来这里喝口水,趴在窝里小憩。

  此刻它就停在阳台上,褐色的一个毛团安静地站在阳台上,看着外头绵绵不断的雨。想来它也是被这场暴雨困住了。

  时近中午,雨又变大。

  八号风球盘旋在港岛上空,掀动亚热带气流。

  Maria Elena的旋律在嘈杂的雨声里响起,沙哑而高调的铜管乐器本颇俱西班牙风情,此刻却似乎滋生出一种港岛特有的潮湿和闷热。

  万径做完了夜校的作业,起身到厨房装水。途中他经过客厅,看见韩江雪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机播放着影碟,张国荣那张家喻户晓的脸闪亮登场,带着忧郁的颜色,站在穿衣镜前一个人跳恰恰。

  万径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可对于接下来的剧情将发生什么,他却一无所知,没有丝毫头绪。

  闪烁的画面在韩江雪的脸上投射出一片光影,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漆黑瞳孔内的倒影仿佛形成另一个小世界,可他的神情看上去却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是旁白还是人物的台词,这段话穿透连绵的雨声传入耳中,使原本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玻璃似的记忆,仿佛被一只手擦过,骤然清晰起来。

  万径端着装好的水,终于确信自己从前看过这个片子,至少听过这段话。或许是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下戏院,或许是在音像铺橱窗中对着人行道的电视屏幕。

  他问韩江雪:“中午吃什么?”

  沙发上的人沉默一瞬,然后反问:“饿了?”接着他拿起遥控器,摁下了暂停键。

  画面定格在一个时钟上,时针和分针在圆盘上呈四十五度的夹角,一个指向数字12,一个指向数字3。

  万径“嗯”了一声,点点头,看韩江雪越过自己走进厨房。

  敞开的冰箱门往外冒冷气,里面的灯点亮了厨房一角。

  两人都不是做饭的人,万径是不会,韩江雪是没时间,所以冰箱里的食材不多,除了一些菜心、鸡蛋,以及冷冻的猪肉和海鱼以外,还有几天前从李伯寿宴打包回来的烧味。韩江雪思索片刻,先是淘了两舀米,洗完放进电饭煲里,接着把烧鹅和烧肉换了个小碟装起来,也放进电饭煲,最后盖上盖子,摁下煮饭键。

  做完这些,他把菜心放进洗菜的盆里,打开水龙头。

  洗碗池的水声和外头的雨声混在一起,韩江雪问万径:“想吃炒的还是白灼的?”

  雨声太大,加上一瞬间的走神,万径没听不清,于是又靠近了些,问:“什么?”

  “青菜想吃炒的还是白灼的?”韩江雪又问了一遍。

  他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但因为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于是很认真地想了会儿,回答说:“炒的。”

  “好,帮我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豉油。”

  万径闻言,绕到韩江雪身后,伸手越过那人肩膀,打开了上面的橱柜。

  里面飘出来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上臭,只是难以言喻,感觉像是各种干货和调味料混杂在一起陈酿过后的气味。

  柜里用隔板分了上下两层,下边是不常用的碗碟,上边则是还未开封的调料。豉油很容易就能看见,只是摆放的位置略高,万径想了会儿,另一只手搭着韩江雪的肩膀,踮起脚往上一够,抓住了瓶身。

  “给。”他把未开封的酱油瓶直接放到了韩江雪手边。

  胸膛贴着后背,一低头就是韩江雪的后颈,现在他们的姿势像是在拥抱,甚至只要万径收紧双臂,就能坐实拥抱的事实。

  尽管心里的感情已有逐渐明朗的态势,但面对现实,万径依旧怯懦地无法说服自己做出实质的改变。他下意识按照最保守、也是最熟悉的方式和韩江雪相处,假装乖巧,偶尔试探。

  归根结底,是因为关于韩江雪的事他知道的太少,所以对于自己该如何接近这个人,如何留下对方,万径没有任何头绪。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和韩江雪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分明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连同床共枕都体验过,可万径对于韩江雪和新义安的事依旧知之甚少。或者说,他只能算认识韩江雪,却不能算认识新义安二哥。

  那位在道上大名鼎鼎的二哥对他而言,仍是个虚无缥缈的符号。

  而他知道,韩江雪不会让他同这些帮派恩怨和事务扯上关系,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从别人那里探听有关二哥的一切,比如阿鬼,比如Mary。

  他们认识更真实的韩江雪,认识那人的恶劣和美好。

  “阿爸。”万径脱口喊道。

  韩江雪备菜的动作稍显停顿,他几乎没怎么听过小朋友用这个称呼叫自己,因而对此相当生疏。

  说实话,他真的没有随便当别人老豆的癖好。他十分清楚父亲这个身份要承担的许多责任,亲眼体验过这样的关系会如何将人捆死,使情感扭曲。

  可他确实容易心软,遇见自己可以帮的忙都会帮,总是忍不住要去帮。他认为这是他这些年来作恶所导致的代偿心理。尽管他在杀人的时候从未迟疑,也从未因夺走生命而无法入睡,但或许在无形之中,他依旧感受到愧疚。

  所以,当他发现万径似乎并没有真的傻乎乎地把他当善人,当父亲时,韩江雪反倒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逃避责任的借口。

  在一段徒有其表的混乱关系上,他终于说服自己毫无顾虑地向万径释放好意,不用承担某些由真正的亲子关系带来的责任,还能获得虚伪的满足感。

  “做乜?”思绪飘得太远,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回砧板上,头也不抬地问。

  一阵温热的风骤然吹过他的后颈,韩江雪毫无防备,瞬间浑身紧绷,瞳孔都收缩一瞬。

  他正要回头问万径在搞什么,对方却先开口了。只听那人解释说:“阿爸,你掉了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