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爱人同志>第二十一章 | 21. 八号风球

  【今天今天星闪闪】

  八号风球将从东南方向登陆港岛,预计未来两日香港会有暴雨到大暴雨。

  头顶日光灯在嗡嗡作响,英语老师的粉笔敲击黑板,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欸欸,你信不信下半节课Mr. Deng又会叫我们自习,然后自己玩失踪?”阮丽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板书,凑过来悄悄问道。

  上夜校的人干哪一行的都有,男男女女,年龄也不尽相同,特别是英文课。比如这个班里,同万径一样十八出头,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反而才少见,大部分同学都已经二十几,更有三十、四十的,他们往往是白日需要开工,只能在下班后抽出时间来学习英文。

  归根结底,班里大多同学都并不是真心实意冲着获取知识来的。在这个忙碌发达的城市,学习更像是资本的累积,是某种必要的途径和手段,为的无非是找份更好的工作,拿多些薪水。

  阮丽也不例外。

  她比万径大两岁,今年刚二十,在麦当劳做收银,不排夜班的时候就来夜校上课。大概是因为工作时常要和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她的性格相当自来熟,自从第一节课两人坐到一起后,便好似默认了他们以后都要当同桌。有时万径来得晚了,阮丽还会帮他占座,见人进门后便挥挥手,再把座位上的外套和背包拿起来。

  头顶的风扇转动着,搅散一室的闷热,似乎也把冷掉的灯光吹散了。

  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随机排序,在黑板上变成一个个单词和一条条英文句子。Mr. Deng的背影瘦削,头顶发丝稀疏,在灯光照耀下,头皮油光锃亮。

  他写完一整面板书,接着转过身,面向这间教室的学生,带头读起来。

  ——“It’s my pleasure to speak with you.”

  于是大家也跟着他重复:“It’s my pleasure to speak with you.”

  ——“Sure. No need to worry about that!”

  “Sure. No need to worry about that!”众人仿佛鹦鹉学舌,即使还不知道这句英文是什么意思前,也要被迫拙劣地模仿发音。

  “See you next time.”

  “See you next time.”

  领着所有人读完这三句,Mr. Deng仿佛就是完成了今日的教学任务,将手里的粉笔丢回铁盒里,说道:“和身边的同学反复练习这三句话,一会儿回来抽查。”说完他转身,扬长离开教室。

  “你看!我说吧!”阮丽立刻用手肘顶了顶万径,兴奋的模样恐怕要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说中的是今日双色球的开奖号码。

  “他不是个个礼拜六上课都这样?”万径见阮丽没有要练习的意思,干脆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起来。

  没想到他这个问题似乎正好问到了点子上,只见阮丽八卦兮兮地又往他这边靠近了些,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吗?”

  下课前Mr. Deng通知,明后天的夜校停课。

  万径收拾好东西下楼,快到楼底下时,听见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裹挟着湿气,顺狭窄的楼道汹涌而来。

  原来外面已经在他没留意的时候开始下雨了。

  “等等!”

  身后传来呼喊声,但万径正在一边下楼梯一边思考下雨的事,因此并没有听见,直到对方又锲而不舍地叫了几次,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对方是在喊自己。

  他转头,与阮丽四目相对,后者疾步追上来,问说:“哇,我叫这么大声你没听见吗?”

  “乜事?”万径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阮丽反问。

  女孩一言不发地瞪眼看他,半晌,轻轻一跺脚,语气带着些许嗔怪地说:“哎,你是不是条木头!”

  她似乎生气了三秒,但三秒一过,气就消了。她又重新笑起来,从背包里拿出一把伞,说:“我一早就猜到你会忘记带伞,正好我们顺路,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万径感到意外,刚才他走神确实是在发愁下雨没带伞的事,阮丽倒是替他想好了办法。只是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准确猜中自己忘带伞的事情的。

  霓虹像是融化在雨里,视线内,灯光变成流动的色彩。他们走在下雨的香港街头,一脚踏入水洼,仿佛也踩碎了用斑斓灯火织就的幻梦。

  阮丽比万径矮了将近一个头,于是打伞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男方身上。

  劲风将雨水吹得很乱,四面八方地拍打着身体,手里的伞也摇晃不止,忽左忽右,哪怕万径握紧了伞柄,也很难将其稳定下来。他觉得此时打伞更多是聊以慰藉而非遮风挡雨,却仍然尽力将伞举好,倾侧伞面,遮住阮丽。于是,更多的雨水在风里吹向他,打湿他大半侧身躯的衣衫。

  “原来你也住九龙?”他问走在一旁的阮丽。

  女孩披散着头发,发尾已经全湿了,变成一缕缕。只见她伸手将头发全都拨到另一边,回答说:“没有啊,我是要去铜锣湾。”

  先无论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住九龙的,再不提这到底算哪门子顺路,万径有些吃惊地问阮丽:“你去铜锣湾?你住对面吗?”

  住对面却跑来半岛上夜校,实在稀奇。

  然而阮丽摇摇头,说:“唔系啦,我还要去上声乐课。”

  此时午夜已过,万径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声乐课居然这么晚还会开班教学。

  “这么晚?”他问。

  阮丽“嗯”了一声,回答说:“因为我报名了明年的新秀唱歌比赛!要抓紧时间练习。”

  “你要去做歌星?”万径随口一问。

  “对啊。”不想阮丽坦然地承认了,“好多人都讲我的声音好听,假设我做歌星出名了,就有钱给我阿婆治病。”

  阮丽是婆婆带大的,也就是她妈妈的妈妈。阮丽一直是由妈妈一人带大的,她五岁那年,妈妈在街边摆摊卖鱼蛋,结果出了交通意外,被醉驾司机撞死,从那之后就是妈妈的妈妈把她带在身边。

  “你呢?没有想做的事吗?”阮丽反问万径。

  万径陷入沉默,与阮丽比起来,他忽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目标,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从跟着韩江雪后,他就乐得安于现状,没想过要得到更多。

  他不敢那么贪心,也不知道要贪心什么。

  沉默让气氛开始凝固,一时间,环绕身边的只剩下雨声和他们的脚步声。

  “对了,不如我唱歌给你听?正好你给我客观评价一下唱得行不行。”阮丽大概是在转移话题,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快步跑进街边的屋檐,橱窗里的灯没有关,亮起时竟也像舞台的聚光灯了。灯光中阮丽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接着对着雨夜的街道一鞠躬,说:“各位评委,你们好。我叫阮丽,今次要唱的是梅艳芳的《梦伴》。”

  万径一人撑伞站在雨中,歌声穿过雨声传到耳中时变得模模糊糊,于是他着伞往前走了一步,离屋檐更近,听得也更清楚。

  剩下我北风中漆黑中带着泪

  念当天当天跟他一起的每天

  阮丽唱歌时的嗓音和她平日里说话的嗓音是不同的,前者更具有弹性,后者则偏清脆一些。尽管万径不是专业人士,对歌唱技巧一窍不通,但作为最普通的听众,他认为阮丽唱歌确实是好听的,歌声和她本人的性格一样,都饱含热烈的情感。

  “小朋友,你们在拍拖啊?”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万径循声望去,看见Mary一改往日的裙装打扮,穿着牛仔裤和吊带站在巷口转角的屋檐下。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不知鬼不觉,谁都没留意到。

  “Mary,你怎么在这里?”万径习惯性地开口搭话。

  “乜喔,旺角又不是私家花园,我凭咩唔可以在这里?”Mary偶尔说话的方式和韩江雪有些相像,都是虽然亲昵,但却总是忍不住说几句玩笑话刺一刺对方。

  阮丽的歌声戛然而止,她看看突然出现的Mary,又看看万径,带着点探究意味地问:“你们认识吗?”

  万径顿感语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还是Mary经验丰富,反应够快,一把揽住阮丽,亲切地说:“我是他爸爸的朋友啦。”

  “哦——欸,之前都未听你说起家里人。”阮丽的重点一下就从Mary和万径的关系转移到这一处上。

  “弟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拍拖怎么能不跟女朋友讲讲家里的事情呢?”Mary笑嘻嘻地打趣万径。

  “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万径下意识地澄清解释,然后拉过Mary,压低声音凑到对方耳边道,“这件事保密。”

  提出这个要求时,万径自己其实都没想明白具体缘由,只是心底本能地就是不想让韩江雪知道。Mary闻言,对他使了个眼色,脸上一副“我懂的”的表情,说放心啦弟弟,我是那种二五仔吗?

  说完她一边食烟,一边拉着阮丽聊天。

  女生和女生大概总是能更快聊到一起,两人宛如失散多年的姐妹,没多久就变得亲密无间,将万径晾在一旁。

  等Mary手里这根烟抽完,雨似乎也变小了点,阮丽还赶着跨海去上声乐课,万径也要回家,于是三人匆匆道别。

  临走时,Mary牵起阮丽的手,指指不远处的一间店。

  不夜天夜总会的招牌在雨夜里照旧金碧辉煌,闪烁的大字仿佛女人微笑时眨动的眼睛,吸引着过路人进门。而这场雨,也给了无数人一个躲入温柔乡的正当藉口。

  她同阮丽说:“刚刚听到你唱歌了,靓女以后有机会到我店里来玩,愿意来帮忙唱歌更好了。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作者有话说:

  拍拖: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