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桃花一笑【完结】>☆、家主

  有人觉得,沈家大小姐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刁蛮任性胡搅难缠的富家千金,其远扬的恶名呦,甚至不比地主王大俊家的女儿王小怜差!

  可也有人认为,沈家大小姐其实比不上王小怜,人家王小怜只是长的丑,听说人家性格还不错,可沈家的大小姐呢?她简直就是一个“要星星她哥就不给单独摘月亮”的母老虎!

  呵,沈大小姐琴技高超怎么了?长得漂亮又如何?要不是沈家有钱有势,就凭沈大小姐那个臭德行,她能攀得上屏州杜氏的公子?

  这就是人心常态——我觉得自己比不上你,我便找出各种理由编排你,贬低你,直到我觉得——看,你有钱有势怎么了,不还是一样不完美?

  苍天在上,就算有人白送沈去疾十万两黄金,她也不会让这些话传到沈余年的耳朵里,她的妹妹,真的是外人说的那般不堪吗?

  不,不是的。

  凡是真正和沈余年打过交道的,都知道她是一个坦率正直的丫头,没有心眼儿,从来只会以最大的善意去思量身边的每一个人——说白了,她就是一个你把她卖喽她还主动替你数钱的、大智若愚的缺心眼。

  这样一个傻妹妹,沈去疾怎么都不可能将她的终生轻易托付给别人。

  当沈去疾来到沈余年这里时,沈余年这傻蛋妞正在收拾行李,她旁边站着不知该拦她还是不拦的魏长安,和一众丫鬟婆子。

  “沈锦年,我要退婚!我要和屏州杜氏退婚!”见沈去疾进来,沈余年把长鞭卷好挂到腰间,极其豪迈地小手一挥,模样也是难得的严肃:“我要去江湖,寻找我的心上人!”

  沈去疾弯弯眼角,伸手拉着魏长安来到一旁的桌前坐下,她先倒了杯茶递给魏长安,而后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

  她说:“沈余年,你闹呢吧,还要去江湖?今夜子时,只要你敢一个人独自从这里走到我的新逸轩,别说退婚,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去,我沈锦年要是多说一个字,以后你是我姐。”

  沈余年:“……”

  糟糕,上来就被沈锦年给捏着七寸了——怕黑。

  见沈余年不出声,作为大嫂的魏长安开口到:“余年,咱娘的病还没好,家里现在又是这个情况,你要是现在走了,咱娘和芙蕖姑姑该多担心你呀!我们也该多不放心你啊!”

  沈余年转了转大眼睛,不甚在意地辩驳到:“大嫂你说错了,我在家待着她们才不放心呢,你都不知道,相对家里来说,我在外面待着更安全一些,只有我安全了,你这个缺心眼相公也才能跟着好过一点。”

  魏长安没能理解这话的含义,她转而看向沈去疾,却见沈去疾低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余年的话,在场的所有人只有沈去疾一个人听得懂——

  余年看似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沈家大小姐,实则——老太爷重男轻女,眼中向来看不见余年,只看得见余年花的钱。

  举个例子,只要余年在外面花钱了,他老人家准会知道,然后准会跑去余年那里,将余年院子里的下人挨个责难一遍,若是余年还口反驳了,老太爷一个气儿不顺就随便病一场,防不胜防。

  最后准闹到沈练那里。

  沈练忙于生意,不甚在乎这些家中琐事,可是,首先,身为人子,她不会去怪罪自己的父亲沈西壬,然后,她又不忍心去苛责本就无辜的女儿,归咎到最后,要挨骂挨打挨罚的,便是余年的哥哥沈去疾了。

  沈去疾挨罚的理由很简单——上不能孝顺祖父,下未能看护妹妹,中间不能替母分忧。

  沈去疾的惩罚来的太自然,自然到所有人都忘了事情原本只是老太爷在找孙女余年的茬,忘了沈去疾只是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

  时间久了,经常这么一次闹腾下来,沈去疾总是莫名地跟着受牵连,老太爷越来越讨厌孙女余年,余年便也开始不着家,此前在京城一住四年都不愿回家的理由,也是莫过如此。

  余年明白自己的处境——明明是在自己家住着,却还不如寄人篱下过的舒坦,要不是被沈锦年这个只知道为别人着想的缺心眼亲哥处处护着,偌大的沈家哪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沈去疾微微颔首,蹙着眉头抬起眼,眸光犀利,声音沉缓:“你同我之龄已二十有三,如若退了与那屏州杜氏的亲事,吾妹,汝此一生,恐将误矣。”

  “误?”沈余年突然短促一笑,不可谓不狷狂傲慢:“此去山河壮丽,万景不重,年岁正好,何来‘误’字一说?”

  某一瞬间,魏长安在沈余年的身上,嗅见了几分一直被沈去疾自己刻意隐藏着的霸道。

  沈去疾眨眨眼,极快地敛去了眸子里浮出来的向往羡艳之情,神色平静地说:“既然都已经想好了,那便去吧,只是这头一遭出门,你可愿听听我的建议?”

  沈余年:“说”

  “跟着容昭,去晋国。”晋国与晁国毗邻,风俗人情却大不相同,既然要出去,那便走远一些,莫再被以前的旧东西束缚。

  沈余年点头:“好。”

  聪明如沈去疾,早在沈余年说出那句“此去山河壮丽”时,她就已经明白了余年最近的反常是出于何由——自己差点着了妹妹的道。

  沈去疾啧嘴——余年这个脑子好使的笨蛋丫头,计谋才智一点都不比她沈去疾差,却偏偏用了这样一个笨方法。

  魏长安也看出来什么了——余年那般通透的一个人儿,怎会平白在外人面前如此失礼?

  回新逸轩的路上,她拉住沈去疾的衣角:“哎,余年她……”

  “其实她比我更聪明,”沈去疾盯着脚下的路,转而牵着拉自己衣角的手,清浅的话语温润悦耳,却只容魏长安一人听见:“但是她若想走,直接来告诉我就好,我自然会帮她安排好一切……可能是因为这个机会来的意外,她心急了——法子太过拙劣,瞒不了别人多久,啧,怪就怪我一心放在容昭的事上,没能及时察觉……”

  提早察觉出来又如何?你还是不会拦着余年的。沈去疾你个大笨蛋,余年之所以出此下策,也许就是因为心疼你啊,魏长安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沈去疾的手心,任心中思绪翻涌,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

  三日之期转眼便到。

  第三日一早,住在客栈的容昭刚刚下到一楼来用早饭,便第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锦袍玉冠的男人。

  那人负手站在金灿的晨光中,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竟让容昭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那是扮了男装的沈余年。

  “沈老板好准时,”容昭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微微施礼,话语温婉:“招待不周,沈老板见谅,请坐。”

  沈去疾颔首回礼,应声而坐,直接把一个锦盒打开来推到了容昭面前。

  “酿沈家清心酒的方子,今拱手奉上。”说着,沈去疾轻轻摆手,有沈家下人抬了几个上好的木箱进来:“添上几件心意,在下提前为令妹新婚大喜贺,再附不情之请一件,不是什么大事,遂敢望容家主应允。”

  沈家老窖其实只是不懂酒的外人对沈家酒的一个统称,清心酒是其中之一,因酒性温和润人,多为当下女子所喜。

  沈去疾大方给出清心酒的酒方,不仅替容家解了难,还远隔千山万水地打了许家的脸——方子我给了,看你敢不敢伸手拿,就算你拿了,我看你敢不敢酿清心酒。

  许家只是平常的酿酒人家,若只是以沈家酿酒方子为难容家,那倒也罢,若其中另有隐情,到时候,她容昭就不的不出面替沈去疾解决了。

  责权他引,果然是老狐狸!

  容昭心中赞叹着,收下酒方,她抬手朝沈去疾做了个“请”的动作:“这里不便谈话,沈老板楼上请。”

  ……

  半个时辰后,容昭是站在楼梯口目送沈去疾走出客栈的,她看见,沈去疾走出客栈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客栈的台阶下等了一会,没多久,有个素衣女子来到了沈去疾身边,沈去疾微微低下头与那女子耳语了几句什么,然后两人才相携而去。

  容昭认得那素衣女子——沈家的大少夫人,魏氏。

  等贴身的仆人将沈去疾送的几箱礼品点过数报上来之后,容昭觉得,沈去疾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她昨日才彻底查明,沈家最初是以茶业起家的,沈家的生意做起来后,就接着有了酒庄怀璧楼和珠宝阁琳琅阁。

  茶庄,怀璧楼,琳琅阁,恰这三个,才真正是沈家立业的根基。

  至于以酿酒立业的说法,不过是因为沈家老太爷沈西壬年轻时坐着河州城酿酒师傅的头把交椅,人称“酒把子”罢了——而男人们为了抹掉沈练的功勋,不让一个女人的风头盖过男人,他们便借此大肆宣扬沈家酿的老窖,并将之鼓吹成沈家的立业根基。

  而沈家之所以会起烧锅做酿酒生意,不过只是沈练当初为了不让上了年纪的老父亲无事可做,随便弄的。

  容昭轻轻抚掌——沈去疾倒真是个有趣的人,人做的有趣,事也行的有趣。

  嗯,她竟然开始期待沈余年随她回晋国了。

  ///

  沈练到底是没能在沈余年跟着容昭离开的时候清醒过来,待沈余年离开两日后的傍晚,沈练那折磨得她几欲求死的头疼病才算缓下去。

  一觉醒来,芙蕖难得不在她身边。

  她随便喊进来一个小丫鬟寻问,小丫鬟不过才十三四岁,结果被沈练三两句一问,就问出问题了。

  闻小丫鬟言,沈练顿时怒火攻心,就在董明/慧走进来的一瞬间,头疼病方缓的人,一口心头血就从喉咙里翻涌了上来。

  吓坏了以稳重自持自称的大夫董明/慧。

  “……锦……锦添……”沈练昏过去前,终于念出来了一个完整的名字。

  事情还要追溯到沈练醒过来之前的下午——

  咳嗽久未痊愈的沈西壬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白发道人,来家里给看风水。

  那个道人说,沈家人此番历家主重病、大小姐离家出走之磨难,皆是因为有姓沈之人的八字,克犯了沈家家主的星宫。

  道人祭坛做法,找出了和沈家家主星宫相克的人——四岁生辰未过的,沈家二小姐沈锦添。

  沈西壬绝不会允许有人对沈家有任何的不利,于是,他趁女儿沈练病着,趁沈去疾两口子和沈叔胜他们都不在家,就带着人冲进小锦添的院子,以最快的速度把人丢出了沈家家门。

  “呸,天生污秽不祥的小东西,”沈西壬站在高高的青石台阶上,不屑地朝旁边吐了一口痰:“早说了不能留着你,沈练还跟我急,现在可好,做好事被反噬了吧!还得我出面给她解决,麻烦!”

  小锦添原本正在屋里骑着大哥哥送给她的木马玩,不知为何就被翁翁扔了出来,小小的身子摔疼了,她便骨碌碌爬起来,迈着小步子,哭着朝翁翁身后的奶娘走来。

  “给我拦着她!”沈西壬最烦小孩子哭了,以前看在小东西姓沈的份上他勉强还能忍受,如今都克犯沈家了,他便再也不必迁就了:“你哭什么哭?要哭就上你那个做奴婢的亲娘的坟头上哭去,在我们家门前嚎什么嚎?你爹还没死呢!不用你给他哭丧……啧啧,算了算了,道长,就听你的,这孩子送你了,弄走弄走,赶紧弄走!”

  白发道人笑容阴刻,声音尖锐:“那就多谢沈施主了!”

  言闭,只见白发道人三两步迈下台阶,广袖一卷,一把抱起粉嫩可爱的小娃娃,转头就跳进自己的马车里,长扬而去。

  得到消息后的沈去疾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追了出去,却还是没能在河州城城内,拦住那道士的马车。

  沈去疾立即让沈介去找文鹏举,央他先带州府的人出去找,随即,她亲自求见州台赵大人,白银万两奉上,求赵大人布卡,命河州辖内官差帮忙寻找沈家四岁的二小姐,并广发布告,凡于寻找沈家二小姐或那白发道人有利的,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救出沈家二小姐或抓住白发道人者,赏金百金。

  钱这个东西,自古以来就好使,沈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沈家人城里城外搜寻一夜未果。

  以前不是没见过沈去疾熬通宵,只是这次,一夜之间,魏长安竟然看见沈去疾的耳后生出了白发!

  祖宗神佛庇佑,翌日凌晨,天光微漏之时,有几户猎户上山收捕兽网,碰巧遇见了一个白发道人,便合力将之擒了……

  城门刚起钥,沈盼踩着方亮的天光,带着好消息跑回沈家的时候,除了昏迷未醒的家主沈练,沈家所有人都在前厅里等候消息。

  当他哭着说完“找到了”这三个字之后,已经起身跑到门口的沈去疾,忽然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去,倏地对坐在高堂之上的沈老太爷,露出了一个笑容。

  离沈去疾比较近的沈叔胜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他看见,在尚未放亮的天光和屋中昏黄烛光混合的光影下,沈去疾的眼睛十分深邃,眼神格外的冰冷,嘴角勾起的笑容,亦是无法言喻的狠戾。

  有一瞬间,沈叔胜本能地想站起来从沈去疾身边逃跑。

  只是,他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响应自己的想法,他就听见了一道今生都从未听见过的幽冷之声——那是犹如从十万丈黄泉之下,一路踏过累累白骨,自幽冥尽头嗜血而来的万恶之主,阴冷之至,可怖之极。

  一声短促冷笑,一道阴沉冷恶。

  “翁翁,若今次我幼妹有任何不测,一切后果,谁肇谁担。”

  这人的声音分明沙哑得像被锯子据过一般,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低沉温润——阴冷与温润相混杂,听见的人都不由得身子一抖,包括魏长安,她简直怀疑,方才那人,是谁?

  “沈去疾?”魏长安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

  “嗯?”沈去疾收回眼神,周身的气场又变回了魏长安熟悉的温和:“你和叔胜叔在家里照看着,我去把锦添带回来。”

  话闭,沈去疾抬抬手,招呼二弟三弟一起走了。

  “……反,反了!都造反了啊!”沈西壬两手捂住心口,僵硬着身子瘫进椅子,仰首痛呼。

  往日总是被他拿在手里把玩的两颗核桃,也消无声息地掉到了地毯上,滚到桌子下,不见了踪影。

  一旁的沈叔胜咕咚咽下一口唾沫,他,他被刚才那个样子的沈去疾,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了……

  后来,沈家把所有的生意停了五日,茶楼,酒庄,绸缎庄,烧锅,甚至是怀璧楼和琳琅阁,皆闭门不市。

  五天之后,自河州城北沈家传出一个消息——

  春秋正盛的沈家家主沈练宣布退家主之位,子去疾承之,沈家所有生意大权,亦皆悉数过于新任家主沈去疾之手。

  沈练从此,再不过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世上的奇葩人干的奇葩事多了去了,奇葩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唔,性格温吞的作者君善于把伏笔埋得久、把线引得长,诸位看官,莫急,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