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浅回家花了多久,江小鸟就折腾了多长时间。
比如伸展翅膀,尝试调动灵气,又比如啾啾个不停,更或者把毛茸茸的脑袋贴到卿浅脸颊上蹭蹭,装乖巧。
卿浅余光扫过,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某妖脑子或许随着体型一同变小了,看上去就不太聪明。
直到回家,凤凰才终于琢磨出变回来的方法。
她们离开了十几天,屋内陈设依旧。
只是多了些卿浅的东西,堆叠整齐的古籍、泛黄的笔记,还有大小不一的箱子,把原本宽敞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江如练烦躁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啧。”
在白发美人冷冷看过来的同时,她反应过来了,连忙解释:“当然不是烦你。”
妖丹受损的后果太难预料,这种无法控制情况以后还会不会出现?有没有别的后遗症?
哪怕是向来乐观的江如练此时都免不了一番焦虑。
打起架来心里没底,如果再出什么差错就相当麻烦了。
这念头一晃而过,她瞄了眼垂眸不语的卿浅,匆忙拉着人坐下,又去烧水倒茶。
客厅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视野极佳。
远处重重山川,近处竹影叠叠,灿烂的阳光落在杯中,也落在卿浅的发丝间。
江如练回过头来,一见便忍不住笑。
她塞了杯热茶到卿浅手上,打趣道:“多晒晒太阳,卿卿会不会发芽?”
卿浅淡声:“神木已死,我算只半残的妖。没有叶子、不会开花,更不能让玉竹直接结果。”
非要说,她现在的处境很尴尬。缺少大妖与自然沟通的能力,也无法把自己完全当成人。
她低眉饮茶,仿佛再度体会到江如练幼时的心情。
在停云山,在那个属于人的地方,身为妖又要如何自处呢。
“以后就住这里了?”江如练突然开口问。
卿浅这才回过神,点点头:“其他地方也行。”
“那——”
“不回昆仑,”卿浅一下子就猜到了江如练想说什么,不等她话说完就打断:“不想回昆仑。”
江如练顿了顿,忽地倾身,手一撑把卿浅圈进自己的领地。
她低头,虔诚又温柔地啄了口卿浅的侧脸。
她完全能理解。
昆仑于她而言很重要,但发生了那么多事,故地重游又岂是当年心情?更何况那棵死去的神木还犹在眼前。
“听你的。”
某凤凰吧唧吧唧亲了好下,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
却忽然压低声音:“但是有些事情必须听我的。”
“凤凰忠贞,只会与认定的伴侣度过一生。所以我无法接受任何理由下的分手。”
江如练不是第一次说明了。上次卿浅的忽热忽冷让她印象深刻,以至于后来知道了真相,还是心有余悸。
她恨不得在卿浅耳边重复好几遍,以求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如果实在要分开,我会把师姐锁进地下室,和我收藏的宝石一起,然后——”
卿浅的手指倏尔贴上唇瓣,江如练的“威胁”被迫终止。
她有些怔愣,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怎么师姐的手这么凉。
囿于姿势,卿浅只能仰着头。气势却比江如练高出一截,眼底掀不起波澜,仿佛居高临下的是她。
“在这种事上,我似乎从未拒绝过你。你觉得这对我来说算惩罚吗?”
“......”
江如练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种事”指的是什么。
她抿抿嘴,完全无法反驳。卿浅“宠”她,几乎是到了任她索取的地步。
而她还在这种小事上纠结,这样看来,反倒是自己胡搅蛮缠了。
江如练皱眉:“那我们说好,以后谁都不能替对方做决定,不能冷战,不能......”
她上下嘴皮一碰说个不停,从日常相处到特殊情况,把能想到的都立了一遍规矩,还要在末尾加个“待完善”。
只不过语气放得软,姿态放得低。看卿浅时目不转睛,摆明了在示弱。
强势不过三秒。
早已看透江如练的本质,卿浅兴致缺缺地把玩茶杯:“哦。”
江如练眯起眼睛:“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想吃慕斯蛋糕。”
某人连敷衍都懒得。
凤凰当场炸毛,再一次凑上去把人按在沙发上,又气又不敢真的动手。
“师姐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心里!”她委委屈屈地控诉。
卿浅丝毫不为所动:“想吃酸奶慕斯蛋糕。”
“......行,你等等。”
到底还是江如练先退让,她把自己随便拾掇了一下就要出门。
外卖可送不到这里来,只能自己当一次快递小鸟,快去快回还能赶上晚饭。
还没走,就先有只手探过来,试图揪住她衣袖。
卿浅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想要和她一起:“我也要——”
江如练想也不想就把人推回去,皱眉叮嘱:“你在家休息,脸色还白成这样,手也冷。”
她推己及人,觉得师姐怕是也伤得不轻。
卿浅没纠缠,只垂眸乖乖道:“早点回来。”
家里有人等,就和窝里藏满宝石一样。
凤凰心满意足,临到山腰却突然拐弯,往停云山上去。
她从寸步不肯入到现在来去自如,也不过个把月。守山门的弟子都已经习惯了。
江如练目标明确,打听了几次,在青萝峰揪住行色匆匆的裴晏晏。
“小掌门,我丢出去的那把扇子呢?”
裴晏晏上下打量,看江如练神色自如的模样,捉摸着心情还不错。
她这才乖巧行礼:“太师叔祖在院子里等你。”
见江如练抬脚就要走,又赶忙拦下来:“太师叔祖魂快散了,真经不起你烧。”
“嗤。”
那张姣好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嘲讽。似笑非笑,看得裴晏晏一哆嗦,把手缩了回去。
她不禁腹诽,这摆明了是要去秋后算账,哪是自己能插手的?白云歇果真如传说中那样,偏爱戏耍小辈。
现在可好,只能让她自求多福咯。
*
青萝峰,还是熟悉的竹林和石桌。
那抹白影也在其中,还遥遥向她举杯:“你是来和我共谋大计的?”
江如练心态瞬间有些爆炸。
她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一把夺过白云歇手上的酒杯。
“哐当”,杯子落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冷着脸坐下:“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真相,偏偏隐瞒到现在。”
“不教卿浅人族的修行方法,她可活不到现在,”白云歇轻笑几声:“而你那时太小,过早暴露,修为能护住你心爱的卿卿吗?”
江如练也笑。
道理是这样的没错,但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白云歇难辞其咎。
“是,你当初什么都没做,你只不过是放任了裘唐祸引昆仑。”
白云歇点点头,甚至还拎起酒壶给江如练满上一杯,语速不急不徐。
“他偷了我的蛊。可阵法一经启动便再无回转,我抓不到他,便只能将计就计。”
那杯酒被江如练推回去,几度想纵火烧人。
奈何还有事没说明白,她深呼吸,耐着性子问话。
“还真敢承认。你现在又出现,可不单单是为了做红娘吧?”
“我确实心思不纯。”
白云歇揽过酒,举杯的动作像是想喝。
只是魂体没有五感,便只能做做样子。最后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在遗憾些什么。
“留魂魄于世,你们只是原因之一。自亲友去后,白某余生都在完成他们的遗愿,自认问心无愧。”
这句话一出,就跟火星子蹦进了炭火里,风一吹就燃。
把江如练从头点到尾,直接拍桌子站起来:“你指的完成遗愿,是骗卿卿当你徒弟,还占我便宜?!”
白云歇眨眨眼睛,露出相当“真诚”的笑容,权当默认。
江如练牙痒痒,真想给她一拳。然而魂体又抓不到,属实是有气没地撒。
抬头看了眼天色,斜阳半落,余晖几百年如一日,落在青萝峰的梧桐与竹林间。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们不算两清。我管你怎么想的,别再扯上我和卿卿就行。”
气鼓鼓小鸟在山林间走路如风,她还赶着去给卿浅买蛋糕。
路过停云山门时,江如练蓦然停下脚步。
长长的石阶下,女子的身形半隐在阴影中,白发依旧很明显。
守夜的弟子忙着点灯,她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与身边的景致毫不相融。
江如练心里压不住酸涩,眉头自然也舒展不开。她快步走过去,先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卿浅披上。
卿浅闷闷地问:“你怎么在停云山?”
“去见白云歇,”还不等对方反应,江如练继续道:“怎么,师姐不也在这里?”
卿浅转过头,避开江如练的视线。这举动一出,反而不用解释了。
“哦,我明白了,师姐也是来见她的。”
江如练气急反笑,说什么要吃蛋糕,其实只是某人心里打的小算盘。骗她离开,好自己去和白云歇对峙。
小算盘被识破了,卿浅也不恼。默默把自己冰凉的手塞江如练手里,与她十指相扣。
“你和师——白云歇谈什么了。寒涧的阵法?”
江如练冷哼:“谁要管人类的破事?他们爱咋样咋样,我只想和师姐一起。”
她拉着卿浅正准备走,远处却冒出个人影。
那人径直跑过来,累得腰都直不起:“等等!”
江如练从杂乱的记忆里拎出个人来:“顾晓妆?”
这姑娘大概跑了不少路,胸口还剧烈地起伏着。看见她俩后眼睛忽地就亮了,满是庆幸。
她气都没捋顺就开口:“还好没错过。”
说完又突然从身后变出捧花,直直地怼到江如练面前。
“听裴晏晏说卿前辈的病好了?我特意买了花送给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
顾晓妆深鞠了一躬,真诚道:“还有,谢谢前辈!”
那是一束百合,周围点缀着嫩黄色的雏菊,显而易见的鲜活明亮。
恍惚中,与记忆中同样鲜艳的花重叠在了一起。
江如练挑了挑眉,没去接,反而回头看卿浅。
后者没回应,她才接过花摆摆手,意思是“行了,快走”。
顾晓妆知道她性格,没把这冷淡的样子放心里。嘴角牵起一抹笑,傻呵呵地打招呼告别。
直到少女的背影没入黑暗中,江如练神色复杂:“她......”
曾经只是莫名的有好感,放现在细想,她好像那个冒着风雪,为昆仑山巅带来一束花的小姑娘。
卿浅思忖片刻,也拿不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转世之说太过渺茫,还是珍惜当下为好。”
江如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抱着花,回去时都没有说话。
到最后,卿浅挠了下江如练的手心,成功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你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绝情,相反,心软得很。”
江如练对此并不是很认可:“我当初是妖界狠茬,谁见了不躲?”
卿浅乜她一眼:“可你在昆仑,居然试图给树挡雪。”
怎么会有大妖同情一棵树,把自己的地盘和食物同那些弱小的生物分享。
江如练燥得脸红,听起来自己特别幼稚。
可卿浅拉着江如练的手揣兜里,语调轻快:“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请我吃慕斯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