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愫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冯道长身上。
“怎么可能?”
冯道长当即否认出声, 因为气息衰竭,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望着秦愫的眼眸里万般情绪翻涌:“你是什么人?你为何要骗我……”
冯道长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弱, 因为秦愫已经轻声开口——
“王长老私下告诉我,当年其实并不是他将你逐出山门。魔门有备而来, 蓄意接近, 在你的酒里下了药, 即便你没喝那坛酒,魔门也会使出别的手段攻进城来。”
“他原本是想着罚你去思过崖思过十年,而你心中过不去这道坎, 觉得有愧于菩提渡万千百姓,于是自请退出了门派, 一直守在菩提渡, 意图弥补当日之过错……”
冯道长终是垂下了头, 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眼前这身份未知的女子如若不是和王长老关系好, 断然听不到这些事情。
所以,他是真的, 又一次中了魔族的阴谋!
“我真的,什么事都做不好!”
冯道长苦笑着,眼睛里逐渐流出了眼泪:“我没什么本事,平生唯有喝酒一嗜。犯下那般弥天大错, 我时常梦见菩提渡中那些在浩劫中丧命的的百姓,那么多的血,似是淹没了整座城池……”
“我本以为这次能用鲜血洗刷这次罪孽, 却没想到差点又一次害了菩提渡的百姓。”
短短几句话, 冯道长的语调听起来极为平静, 却是道尽了他悲伤的一生。
唐欢咬紧下唇, 喉头有些哽,已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曾佛陀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让冯道长相信他以身为祭便能救下如今中了魔毒的百姓,于是这个纵然害怕,却决定弥补过错的冯道长,用心打理好最后的形容,跟曾经的师门道别,打算慷慨赴死,却没想到又陷入了另外的骗局。
然而为了这个骗局,冯道长几乎失去了一切:他滴落的鲜血里含着灵力,又被通天阁的威压所伤,即便是活着出去了,也接近修为尽失。
这一刹,唐欢忍不住就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若她换在冯道长的位置,也不一定会比冯道长做得更好……
“可他为什么会骗我呢?”
冯道长失神的双目落在了前方,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确实是该恨我的,当年他的妻子死在了那场浩劫之中,他恨我没有关系,可他明明那般憎恶魔族,为何要帮着魔族为祸三界……”
“那便要问问曾庆了!”
秦愫转过头,一只手安抚一般握住了唐欢的手,另一只手却是突然伸出,往前方一捏——
空气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咔嚓”碎裂,露出了屏障后方端坐着的曾佛陀。
曾佛陀身上仍是一件破旧袈裟,双足跏趺,眼帘半垂,脊背挺直,一副宝相端庄,怜悯世人的模样,谁也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修者,居然是这菩提渡中天壑阵的始作俑者。
也不知道曾佛陀在这屏障后方偷听了多久,他抬起了头,灰蒙蒙的眼眸落在了秦愫身上,轻轻叹息出声:“不知施主有没有听过慧极必伤这句话?”
“听倒是听过。”
“但我更愿意听我想听的话,比如说——善恶到头终有报。”
迎着曾佛陀眯起的眼眸,秦愫弯了弯唇,轻声开口,似是闲庭信步一般,拉着唐欢的手后退了一步。
而几乎是两人刚刚走开,在秦愫原本站着的位置,地上“砰”的一声,明显出现了一个深坑。
“原来施主有所倚仗。”
曾佛陀一击不中,慢慢站了起来,褪下了手腕上的菩提佛珠。
菩提佛珠落下,曾佛陀脸上就生出了明显斑斓的魔纹,显然已经堕落成魔,只不过之前被佛珠压制住了堕魔的迹象。
“曾庆!你疯了!你居然已经堕落成魔!”
冯道长大呼出声,视线看起来无比痛心,挣扎着过去抱住了曾佛陀的腿:“你若是恨我当年喝酒误事放了魔族进城,你直接拿了我这条命走就是!何苦伤及无辜?你娘子当年就是死在了魔族的手中,你为何要成为魔族,来戕害菩提渡万千百姓?”
“你这条贱命怎么能赔我娘子的命?”
曾佛陀扫了冯道长一眼,一脚踢开了冯道长,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我确实恨着魔族,但他们允诺替我复活我的娘子。魔王三番四次死而复生,可见他确有这种复活人的手段……
“原来如此!”
秦愫望了曾佛陀一眼,低低叹息:“你用一城百姓的性命跟魔王投了诚,换他复活你的娘子。”
“若我没猜错,这两个深洞一个直通无望墟,另一个便是天道制衡无望墟的化身。”
“天壑阵的阵心亦是在此处。”秦愫的视线落在通天阁前方的两个深洞上,微微眯起了眼:“你们端的是好算计。”
“若是冯道长带着令牌殉命投了无望墟,结合阵法之力,生灵的性命紊乱了大道,便会进一步打破天道平衡,无望墟里的魔气越发无序。”
“之后,再下一步你便会屠戮所有被困在这天壑阵之中的人。那时候大道彻底紊乱,无望墟里的魔气一涌而出,天下所有人都会沦为魔王的傀儡。”
“魔气熏陶下,你的娘子一复活便会成为魔王的傀儡任其摆布,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执意复活她吗?”
曾佛陀抬眼看了秦愫一眼,默认了秦愫的话。
“别那么多废话!”
他伸出手,望着秦愫的视线无比冰冷——
“你们已然活不成了,若是老老实实交出令牌,我会让你们死个痛快!”
“否则别怪我让你们俩同他一起下去殉阵……”
“——那你便试试吧!”
秦愫还没开口,唐欢已经抢先说出了口,抽出了腰间的剑。
她很讨厌这种自诩深情的人!
曾佛陀打着复活亡妻的旗号,诚然他确实深爱着他的亡妻,但他的爱情太过自私,这样用千万人的性命堆积起来的深情,不仅不让人觉得心动,反而让人作呕。
唐欢上前和曾佛陀缠斗了起来——
她一方面是出于义愤,更重要的是唐欢想留给秦愫时间,这么久下来,唐欢已经熟悉了秦愫的性情,若是旁的人,秦愫断然不会同对手说那么多话,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曾佛陀听,倒不如说是在拖延时间。
天壑阵的阵心就在此处,秦愫肯定有办法找到阵心,破掉这阵法。
纵然秦愫有办法制服这曾佛陀,但唐欢也想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果然,唐欢和曾佛陀打斗的时候,秦愫并没有上前帮忙。
诚然曾佛陀有源源不断的魔气加持,但他的修为并不算极高,他能在城中布下天壑阵,更多的是依赖于他往常的形象以及百姓们对他的信任。
唐欢虽说被压制了修为,但剑修本就强于战斗,时常越阶作战,更何况她是秦愫手把手教导出来的。遇上高手可能会觉得为难,但对上久未训练过的曾佛陀,对唐欢来说并不算强敌。
而一如唐欢预料的那般,和她打斗着的曾佛陀根本无暇他顾,反而是唐欢,还有时间留意秦愫的动态。
秦愫拿着那块黑色的令牌,慢慢去到了通天阁的大门口。
光是门口这个散发着无望墟魔气的孔洞,便造成了整个菩提渡的威压,可想而知,通天阁门口会带着多么浓厚的威压!
短短几步路,秦愫的脸色便迅速苍白了下去。
唐欢看着秦愫的模样一阵心疼,被曾佛陀寻了个空隙击退了两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曾佛陀冷笑出声:“这天壑阵依赖于通天阁,阵心在通天阁里面,这天下没有几人能扛得住这威压进入通天阁……”
然而曾佛陀话还没说完,他身后传来了明显的一声“吱呀”的开门声——
曾佛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胳膊上被唐欢砍了一剑,他却已经顾不得这些,强撑着往回看了一眼,看清楚通天阁大开的大门之后,似是不敢置信一般喊出了声——
“怎么可能!”
“外头多了那么多通天阁,璇灵此时应当在焦头烂额为百姓解毒,怎么会来到菩提渡……”
嘴上这么说着,曾佛陀却是明显急了,使劲浑身解数想要赶过去,然而他在招式灵敏度上并不是唐欢的对手,唐欢将他缠得死死的,曾佛陀根本靠近不了通天阁!
迎着曾佛陀绝望的眼眸,没多久地底下便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咔嚓”声,笼罩在菩提渡上方的雾气彻底散去。
天壑阵,破了!
*
破了天壑阵后,外头的修者便进来了菩提渡,他们全城搜索着幸存者,将没被魔毒控制的百姓及时地接出了菩提渡。
然而这并不能解决剩下的大部分百姓被魔毒控制的事情。
秦愫抹去了昏倒的冯道长的记忆。
冯道长修为受损,道心不稳,彻底变成凡人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他此后会忘记一切,不必再背负着血债前行。
而要解决城中百姓中的魔毒,首先要做的是关闭掉通天阁,不让魔气再输送至城中,之后才能一点点帮助其拔出魔毒。
秦愫自是有本事直接摧毁湖心岛上的通天阁的,若是没有遇到唐欢,她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可能就这么直接损耗修为毁了通天阁。但她遇到了唐欢,想要好好地同唐欢过下去,知道唐欢会心疼,秦愫自然不会再莽撞行事。
她还得留着灵力为百姓们祛除体内的魔气,且她体内的清心玦即将碎裂,自是要慎重一些。
于是秦愫想了个折中的主意:教授弟子们一个阵法,共同摆阵,大家一起摧毁通天阁。
这摆阵所需的人数很多,在王长老的安排下,天玄门过来的所有弟子都被排进了布阵的队伍里。
差不多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唐欢在队伍里发现了模样看上去极为虚弱的柳翡。
唐欢看过去的时候,柳翡正低着头,处在通天阁门前那两个孔洞旁边,剑撑着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柳翡,你怎么了?”
唐欢毫无戒心,忍不住走近询问出声,柳翡看起来似乎极为难受,喊了好几声他才抬起头,看清楚他的模样以后,唐欢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张脸确实是柳翡的,然而脸颊上方的那双透露着嘲讽和高高在上的眼眸,俨然是……
唐欢心跳如若鼓擂,正要出声去告诉秦愫,猛的后背却是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力!
唐欢坠进了那个连通着无望墟的孔洞之中。
坠入无尽的黑暗之前,唐欢最后看到的是柳翡苍白的脸、似是不敢置信的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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