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您对我并不是没有感情吗?还是?”

  “别再说了。”

  章顾问这层外皮就要撑破了。龙仪强压怒火,她拼命摇头,恨不得把听到的话连同百合花这个人都甩出去。她胸腔剧烈地起伏,她说:“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请你离我和我的妻子都远一点。”

  龙仪把撤离的时间定在庆祝会后,联盟也会派人接应。但许多细节要靠龙仪和颜如珏两个人完成。

  借着搬离别墅的由头,龙仪搞来了一辆军用越野。她嘴上说喜欢后备箱足够宽敞的车,心里看中的是结实的轮胎和底盘。颜如珏负责捣毁联盟通过黑市运来的东西。

  捣毁的最后一件是电报机,捣毁了这个,把握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就全靠她们自己了。

  两个人在地下室完成这件事。龙仪向颜如珏再三确认:“我们的确没有任何消息需要再向联盟汇报,联盟也没有任何消息需要我们接收了吗?”

  “这是你问的第五遍了。”颜如珏说。

  “好吧,”龙仪拿上螺丝刀,“我动手了。”她拆卸掉电报机的第一颗螺丝钉,再把螺丝刀递给颜如珏。颜如珏拆掉了第二颗。

  电报机化为了碎片,再经过强酸腐蚀,中和后冲入下水道。龙仪总觉得心慌,从前她是一枚由联盟牵线的风筝,现在线断了,她得靠自己和运气飞回来了。

  她莫名想到她和封之蓝某一次见面,她们似乎发生了争吵。到最后,她握着封之蓝的手,请求她不要离开。

  她害怕孤单,害怕目睹风筝线断掉的时刻,哪怕同她说过的话相违背,也会依照本能牢牢握紧。而现在,她亲手剪断它了。

  颜如珏轻轻抚摸她的背。“会好的,龙仪,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她说。

  “我不害怕。”

  “你不害怕。”颜如珏温柔地重复了一遍。

  她好像真的不害怕了。

  还有很多事放心不下,比如康宇星,但龙仪也做不了更多了。更多的事要回到联盟再做,比如恢复身份,成为飞鲨军团的指挥官龙仪,再打报告说明康宇星的情况,希望联盟和协约众国一旦存在交换俘虏的可能,康宇星能从那个魔窟里跑出来。

  康宇星蜷缩在床单里比白纸还要苍白的脸庞……

  龙仪忽然打了个寒战,如果跑不了,她会不会沦落成和康宇星一个模样?假设,仅仅是假设。假如,康宇星所遭受的一切在她身上再经历一遍。龙仪,你能撑下去吗?她扪心自问,得到了一个她不敢说出来的答案。

  换做很久很久——还没去天枢塔校的以前,龙仪不会害怕。那时她四肢轻盈,有一双可以望见星星的眼睛。被俘虏时,她侥幸得到了一瓶前人留下来的液氮,舍弃了一只手掌,得以捡回一条命。

  她不愿再回去了!那些洋溢着浪漫与乐观精神的书籍都落了灰,等到她再打开时,她无法承受结局,哪怕主人公们都活到了最后。她从他们受难时恸哭,一直哭到他们恢复平静的生活。

  亲爱的华丽雅,亲爱的阿辽沙,亲爱的保尔,亲爱的舒拉,亲爱的卓娅,亲爱的、亲爱的牺牲在黎明前的柳德米拉……

  你们的理想实现了,可你们的□□真的只会疼痛那么一瞬间吗?

  她伏案痛哭,无法自拔。她没有办法承受那样的后果。相应的,她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龙仪给自己准备了裁纸刀、强力稀释剂和一支化身为钢笔的精巧□□。前路未知,她预测充满希望,却也不得不给最糟糕的后果,做好最痛快的解决办法。

  莉莉玛莲

  天气终于放晴了,颜如珏决定晒晒地毯。雨水倒灌加上高温,一楼的地毯都发了霉,长出一小片又一小片的黑斑。

  这些地毯都价值不菲,不少是手工作品。颜如珏很爱惜它们,不止出于金钱上的考量。做出这些地毯的人,大约不希望他们凝聚了心血的作品轻易毁坏。骏马图马鞍上刻了小熊,清清的河水里倒映着牧马女的身影,很仔细才能看见。

  做地毯的人,是不是会一边纺织,一边和孩子们讲故事,一边儿顺手或者不小心,把故事绣了进去?

  颜如珏不禁笑起来,她的手指轻轻摩挲马鞍上的小熊,小熊起了一身泡泡。

  她以后一定要有孩子,不是非要血亲,领养的就挺好。她会在晴天带着他们一起洗地毯,一边洗一边吹泡泡。她要给他们取好听的名字,再给一个最贴合他们气质的最亲昵的称呼,小草、小花、小星星、小白熊……

  颜如珏把地毯一条条抱出来,铺在事先铺好的灰色床单上。提前修好的玫瑰树枝不会阻挡阳光,大片大片金黄的光落下来,落得颜如珏满头满身都是。她大口呼吸着空气里肥皂水的味道,洁净得好像躺在了最柔软的床垫上。

  “您好。”

  那个绿绸带女孩儿又出现了,这次她站在花园外,隔着黑色铁艺栏杆同颜如珏相望。她鼻笔尖有小汗珠滚落。她微笑着:“您好,能给我一杯冷水吗?”

  “当然。”

  颜如珏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她匆匆走进客厅,接了一杯温度正好的凉水。她再出来,那个女孩儿踮着脚将脸庞埋进树枝里,闭着眼睛,贪婪地嗅着什么东西。

  “这棵树还没有开花,”颜如珏说,“要再过一段时间。”

  “这棵树会开花吗?”

  被这么一问,颜如珏不自信起来,开花只是一个希望。她不作声向树上看,怎么就没有一个花苞肯定她的猜测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出于缓解气氛的目的,颜如珏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女孩儿躲闪了一下,又下定了决心。“见过啊。”她这一声和叹息似的,她说:“章顾问和你说过我吗?”

  颜如珏同情她,她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可就算这样——

  “她没有,我猜出来的。”颜如珏轻轻说。

  颜如珏请百合花看电影。城里剧院每个月都上线一部电影,内容粗制滥造,一水儿的爱情战争片。颜如珏不喜欢看,电影里的联盟人总是等待救赎。然而这种片子大概很会讨协约众国人喜欢,不看这个,还能看什么呢?颜如珏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整场电影,颜如珏都心不在焉。持续接受和所受教育相悖的文化是一种折磨,所以颜如珏自嘲,她永远成不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她不明白那个联盟姑娘为什么总是怀着湿漉漉的眼神,等待那个敌国人的救援。

  她没有手没有脚没有大脑吗?她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她还是个人吗?

  …………

  “她长得真漂亮,眼神也好。”百合花说。

  可能吧,颜如珏调整坐姿。电影院的空调不太好,吹得她想吐。她侧过脸,看到百合花脸上划过一滴清泪。颜如珏愣住了,她实在无法感同身受,但她也知道她该做什么了。她拿出手绢,做出擦眼泪的样子。

  “其实我以前还算是个联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