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首先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想成为一名哨兵吗?”

  彼时稚嫩的盛毓潼还有一双水一般清亮的眼睛。她说,想,之后又说,不想。

  史薇又哭又笑,泪水流进嘴里,古怪的笑声从嘴里出来。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失态了。曾经她不值得被爱,可曾经,她也值得被爱。

  让我与你握别

  瘟疫一百二十七年的夏天,联盟西部地区一座名叫“瓦哨”的小城沦陷。接着如野火肆虐过原野,图安告急!瑞城告急!邵县告急!战报一封接一封传回来,都是极为不幸的消息。

  一个黄昏,盛毓潼登上山头,俯瞰山下那条曲折蜿蜒的黄土小路。第三军团的士兵们缩成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浩浩荡荡向目的地飞坪,一座孤立于悬崖之上的村寨进发。那是扼住联盟咽喉的关隘,千百年来,奔流的江水从来不曾将它淹没。

  而如今,这个村寨的命运,交到了第三军团的每个人脚下。

  风裹挟着江上呼啸的湿气,重重击打盛毓潼的心房。她数了数,足足有二十五下。

  “风,你尽管来吧!”盛毓潼高喊,“你击打了我整整二十五次,每一次都试图击溃我的意志,但是,不可能,你不可能打败我——

  “你永远无法击溃一个朝前看的人。她不敢说她有钢铁般的意志,可是,她的筋骨比钢铁还硬,你没有办法在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人身上找到伤疤和老茧,因为钢铁的筋骨就是日复一日在汗水和血水中淬炼而出的。

  “回去吧——这是你唯一一次全身而退的机会,否则你会知道,你招惹到了多大的麻烦。”

  在风发起的第二十六冲锋中,它触及盛毓潼胸口时忽然变得羸弱,只是轻轻一拍,就匆匆退了回去。可它又不甘心,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呼啸,足以卷起那些虽生长在夏天却注定衰败的残枝败叶,再度袭来。

  “记住了,和你宣战的人,是第三军团的盛毓潼!她可以牺牲,但是绝不会认输!”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风立刻带着盛毓潼的声音,飞向了队伍的尽头。她要把这个敢于宣战的女孩儿的名字,传到大地的另一侧。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联盟,龙仪顺着滨河公园的绿道慢慢走着,她看到一群手持标语的人涌上街头,他们发出抗议——

  “打败协约众国!”“反对侵略!”“为了和平!”

  他们中什么样的人都有,龙仪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队伍之中,跟着头发花白的老人,跟着手牵手的孩子。他们之中领头的那一位带领队伍走到了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上,她高呼:“反对侵略!”

  身后的人也跟着高呼:“反对侵略!”

  她又高喊:“为了和平!”

  龙仪也不自觉地举起手臂,她跟着队伍一起:“为了和平!”

  队伍的人越来越多,挥舞手臂也变得困难。最后他们走到联盟总部那栋高耸入云的大厦门前,高呼他们的心愿。而在他们的呼声中,天空中的群鸟久久盘旋,迟迟不愿落下。

  “我们不要战争!但我们不拒绝战争!”

  “要获得和平,就要靠双手去争取!”

  龙仪浑身有火焰灼烧的炽热感,使她不得安宁,必须喊上一两句。而在这种时候,有什么比她的心声更应景呢?

  要获得和平,就要靠双手去争取。他们喊到了傍晚,终于得到联盟总部的一个确切消息:联盟绝不会忍气吞声,靠近瓦哨地区的部队已日夜兼程向瓦哨进发,其余军团也收到了紧急集合令,必在二十四小时内集结完毕。

  这是个阶段性的胜利。龙仪同周围人欢呼拥抱,她听到那些人的心愿:

  “我要做一名卡车司机,把物资送到前方去。”

  “我要好好收割我的麦子,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少了粮食。”

  “而我要去前线。”那个黑色短发的姑娘骄傲地说出这句话。她长得可真是熟悉极了。龙仪试探地问:“颜如珏,是你吗?”

  “是我,”颜如珏惊喜,“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跟着他们来的。”龙仪说。

  “我也是,”颜如珏说,“我在中央大街上就走进来了。”

  “我比你还要早,”龙仪露出笑容,“早在滨河公园,我就看到他们了!”她的话让人打断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摸样的孩子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说得不对。什么他们?是我们自己人。”

  颜如珏和龙仪相视一笑。颜如珏眼中是坚定的柔波。“没错,是我们自己人。”她说着,像是把这句话在自己心上刻了一遍。

  而龙仪也是如此。她听着,就好像用笔在纸上写了一千遍一万遍。

  也在这个傍晚,史薇听到了宣战的消息。她激动得无法静坐,来来回回在屋里走。绕了许多圈,她终于意识到,她不能再一个人待下去了。她要到自己人里去,听听她们带泪的呐喊和带血的期待。

  而当她来到楼下,已经有人在等她。槐花树下,康宇星微黑却发亮的皮肤,使得她活像一直埋伏在阴影里的猎豹。

  “我要走了,今晚。”康宇星言简意赅。

  “这么快?”

  “够慢的了,”康宇星说,“步行十五天,装甲车七天,坐空中运输机也要十六个小时。”

  十六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足以抵达联盟的最西部。在那里,第三军团争分夺秒,誓要赶在协约众国前将联盟的咽喉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在那里,史薇牵挂的人已知晓将面临的艰难,却不知道命运是否会额外偏宠自己。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康玉星问。

  不是对康宇星说,而是对那个人说。史薇望着天空,月牙已挂在如洗的天空上。她想其实也不是对那个人说,对康宇星说也够了。

  史薇说:“如果你见到她,不要欺负她。”

  康宇星一扯嘴角。“我欺负她?”她反问。

  “还有,一路保重。”

  史薇用力捏住康宇星的肩膀,像是恨不得将康宇星的灵魂扯出一点带在自己的身上。她的祝福都在这用力一握中了。

  今夜的联盟军事机场灯火通明,封之蓝坐在驾驶座上,心跳得厉害。只需一个命令,她将奔赴前线。联盟要求封之蓝辅助第三军团取得阻止协约众国的阶段性胜利。计划有两个:一个假设第三军团成功镇守飞坪,一个假设第三军团失守。前者需要封之蓝补充空中火力帮助第三军团坚守阵地;后者则要求她轰炸飞坪通往联盟东部的唯一桥梁,阻止协约众国东进。

  她不知道她能否把握住机会,凝视着灯光暗淡的跑道,她在心里暗暗埋下一个赌约:要是十分钟内来了一阵逆风,这次飞行必将顺利而归。

  天边只有零星几个星子,它们的同伴似乎被风吹得归了家。头盔下的封之蓝出了许多汗,头发都糊在了脸上。她没有任何参考物,唯一可依据的就是塔台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