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时, 萧佑銮醒来难得赖了会儿床,躺着呆怔了片刻。

  许是毒腐了筋骨,整个人懒洋洋的, 裹在被子里不愿动弹。但转瞬又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她耳根发烫提起被子蒙住了脸。

  帘响了,“咦, 殿下还在休息, 安静点,文书一会儿再送来。”

  女人把脸露出来, 唤了她一声。

  半夏连忙上前扶她起来。

  “殿下,吵到您了吗?”

  明明已经拔了一次毒, 可女人却觉得周身筋骨越发酥软,虚弱无力,提不起劲儿来。

  半夏从侍者捧来的盆里绞起热腾腾的巾帕递给她,看着昔日动作利落精神的主君如今面色苍白虚弱,不由心疼道:“殿下, 是京师传来的消息,不是什么急事,您要不再多睡一会儿。”

  萧佑銮接过帕子, 敷了敷脸,“不必, 把药和早膳端来吧, 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

  “王军接管了京城, 寅春派来的淮南臣子已然到了, 六部如今是个空架子, 只有一些没来得及跑的小官在, 冬芜干脆就在王府重新搭建了一套班底, 叫我淮南臣子不入六部,她说顶着朝廷官员的皮子做事终归是不自在,还不如就此打出淮南的名号,堂堂正正的用摄政王的名号辅政。”

  萧佑銮点头道:“就这么办,若是套了朝服,麾下人马便又被桎梏到朝堂之上与那群腐儒纠缠了,从今往后,淮南与南朝划清界限,行令印玺皆盖王印,京师不尊旧都之令。

  若是南边朝廷有异议,告诉他们,淮南只尊天子,不认百官,储君何日登基临位,淮南便何日对南朝俯首称臣。”

  这就是死结了,已死的皇帝还活着,太子怎么可能登基?若是有威望出众,能劝服皇帝退居幕后的人出现,倒还有那么一两分可能,可有这样身份和地位的人只剩下皇后了。

  但方皇后在朝臣和百姓面前为了保儿子弃了丈夫,皇帝只怕恨毒了她,怎么可能听她的劝放弃权势去做那虚无缥缈隐形的太上皇?

  半夏笑着应了,俄顷又担忧道:“殿下,您昨晚没歇好吗?眼下都有乌青了。”

  女人对镜自揽细细端详着,神情有些不自然:“嗯……可能是择床,把脂粉拿来遮一遮吧。”

  她昨晚辗转失眠了半宿,怎么可能睡得好?

  等阿狸手里抱着一个包裹跟在半夏身后掀帘进来时,就见精致明艳的女人身披青色鹤麾,挺拔如青竹,她站在平铺的疆域图前,侧首认真听将士汇报着什么。

  “……淮南与京城之间的道路已扫清,东北方向的摇光军也在西进,大周四分之一的疆域已纳入淮南治下,只是难民四散,境内有多股盗匪横行,寅春和冬芜两位大人想请王驾定夺,是继续西进平乱,还是先稳定东境,抚民杀贼。”

  女人手在疆域图上点了点。

  “南边旧都不用管,异族这边我来想办法,至于西边叛军,他们裹挟民意,来势汹汹,西境此次遭难,百姓怨愤极重,叛军打出起义锄奸的名号,正是万民拥戴势大之时。先暂缓西进,不要与他们对上。

  叫大军驻守边境,另派小股卫军清扫境内乱民,先把东境经营稳定下来。”

  将士恭敬应是。

  “另叫人去回了冬芜与寅春,不管是京师还是旧都,若有朝臣世家想暗中相投,都可允了,但若是只转换个名头就想来孤麾下重新掌权,那是做梦。我不需要第二个大周朝廷,我要的,是一个全新的,说一不二、完完全全执于掌中的新朝。”

  女人浅施脂粉,描画了眉眼,唇上也抹了艳红的口脂,看上去神采动人。她侧首一眼就看到了目光炽热的女孩。

  阿狸发顶有一缕乌发与柔蓝色珠链一起编了一根小辫坠下来,末端缠了一道白羽。萧佑銮知道,这是北地习俗里可汗公主较为正式的装扮。

  女孩换了一身火红的狐皮袄,皮毛外沾了剔透的细小水珠,她眼波从女孩身上带过,假作不经意地问半夏:“外头下雨了吗?”

  见主君关心自己,半夏有些感动,摸了摸略有些湿意的袖摆。

  “我和阿穆沁公主过来的时候突然下了小雪,身上沾了点,没淋湿,不过京师留守司天台的官员报给王府,说接下来只怕会有暴雪。”

  女人点点头,吩咐道:“天冷下雪,道路许是会结冰,你替回程的将士安排一下,马也要顾好。”

  说完又看向将士,“天气越发严寒,更不适合行军了,今年的腊雪只怕不少,一不留神就要闹雪灾,叫东境尽快平定路匪,淮南要开始准备过冬赈济事宜。”

  半夏点点头,端起空食盒带着甲卫走了,帐内只留下两人。

  见帐内暖和,阿狸把狐皮袄脱了,打开包裹抖出一张大狼皮褥子跑过来铺到靠椅上。

  “殿下,这是我从王帐里找的,你快试试看暖不暖和?”

  萧佑銮被她勾住小指,缓缓拖到椅子前按着坐下。她本就披了鹤麾,又坐到柔软狼皮上,就像陷进了柔软的云团。

  “秋实说你身子弱了会畏寒,下雪了更要注意不能着凉,”她捧起女人的手合握住,眼眸弯弯,“现在是你的手更冷了。”

  萧佑銮嘴角含着温润的笑意,“还记着以前的事呢?”

  “殿下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她歪着头脸贴到女人手背上,嘟囔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你又不和我说,把我撇下,夜里带着侍人拔营悄悄走了……”

  “我怎么走,你跑乔芷那儿守了大半夜,快天亮了才离开,本来今早是她送膳,结果人一大清早就请了假,你对她做什么了?”

  女孩得寸进尺赖进她怀里,“我就是找她说了几句话,你干嘛这么关注她?”

  “你这不讲理的小猫,我关注的是谁?”

  萧佑銮气笑,揪了揪她的鼻子,阿狸吐了吐舌头,笑眯眯地抬头看她。

  “殿下,我听你的话,昨晚已经想了一晚上了……”

  女人放下手,眼神躲闪,脸颊微红,“……嗯,然后呢?”

  “你方才喝过药了么?”

  “喝了。”

  女孩搂住她的脖子,绿眸晶亮热切地看着她,不叫她避开,“那药,苦么?”

  她抿了抿唇,“有,有一点。”

  女孩再凑近一点,鼻尖抵上,“阿狸来之前,喝了一点蜂蜜,殿下要不要尝尝?”

  不等女人回答,她错开鼻尖,已是吻了上去。

  女人没有说谎,她刚喝了药,舌根还残留着苦意,阿狸也没有说谎,她来之前特意灌了一大口蜜,险些齁到了嗓子。

  满腔的甜意和热爱被舌尖顶着送过去,搅散了苦涩的药味,交织成缠绵的深吻。

  须臾,萧佑銮闷哼一声,侧过脸避开,唇从她嘴角划过,女人眼神水润,红着脸微微喘息着,“你……从哪儿学的?”

  女孩搂着她的腰不答,轻喘着啄了一下她红软润泽的唇,撒娇道:“你把乔芷从身边调开好不好?”

  女人轻笑一声,手抚在她脑后又吻了上去。

  “咳!”

  两人慌忙分开。

  女人呼吸有些喘,坐在垫着狼皮的靠椅上,鹤麾挂在身上半落不落,内里衣襟已经被揉乱,领口扯开了一点,露出精致的锁骨。她把大麾拉住,脸颊微红,目光莹润闪躲。

  “半夏,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狸从她身上蹦下来,却又舍不得离远,贴在女人身边,手还勾着身旁人的袖子。女孩垂着头,脸红得厉害,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结结巴巴道:“半夏姐姐,我,我没听到动静,不知道你来了……”

  半夏脸比她们更红,心情复杂地看了耷拉着脑袋的少女一眼。自己动静小,她把殿下按着亲动静倒是挺大……

  “殿下,纳蒙族的人来找阿穆沁公主,说北地有几个部落到了,可汗叫她与哲赛王子一起去接迎兄弟部族。”

  女孩拉着她的手不舍,才刚心意相通,如何能舍得下心上人去见那些劳什子陌生人?

  萧佑銮红着脸替她把唇上的口脂擦去了,又把狐皮袄给她裹上,“去吧,我又不会跑,你离开了故土十多年,才刚回来,汗王想把你介绍给家国故人,这是应有之谊。”

  女孩把头顶在她颊边蹭了蹭,学着她以往的语气叹了一口气。

  “唉,真是没办法,那你不要瞎跑哦,外面好冷的,若是想要什么就让人去找我,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女人笑着回复:“好。”

  走到帐外,天空已是搓棉吹絮的大雪,视线只能看到几丈外,地上雪积了一寸。女孩打了个哆嗦就要回头,被半夏一把拉住。

  “卓娜在栅栏那儿,她说其他几个部落的人快到了,可汗他们都在等你呢,你干嘛去?”

  “殿下……”

  半夏白了她一眼,“要你提醒,外头冷我不知道么,殿下身体有我们看着呢,‘主母’快去忙你的事情吧!”

  阿狸红了脸,小心地瞅着她的脸色,“半夏姐姐你别这么说嘛,你生气啦?”

  半夏撑起伞遮住头顶,挽着她踏雪往营外走去。

  “我生气什么,殿下身边是你也好,总比以后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阿猫阿狗强。”

  女孩连忙点头:“姐姐说得对!”

  半夏哼了一声,斜睨着她:“我警告你,以后再说或做什么伤了殿下的心,我可饶不了你!”

  “嗯嗯嗯不会不会!”

  到了营帐口,女孩从她手里接过另一把伞就要出去,半夏拉了她一下,神色复杂。

  “那个,你要是有空的话过几天去我那里,单独过来,我,嗯……找几本画册给你,别跟旁人说。”

  作者有话说:

  萧佑銮:你……你从哪儿学的?

  阿狸看向乔芷,乔芷看向密探(存疑),不知名密探:没想到我还能以这种方式再出场一次……

  下一回,

  萧佑銮:……你又是从哪儿学的?

  阿狸看向半夏,半夏看向贵妃陵墓方向。

  淮南王一等贴身侍官、未来的凤仪女官半夏大人,因为今天见到的那幕冲击所致,直到晚年也坚定不移地站后攻帝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