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中原朝廷只是表面哄着咱们答应, 背地里不管这个呢?”

  “肯定不会!”

  只见女儿神情骄傲,自豪道:“殿下悲悯善良,聪慧善谋, 她肯定会管这个, 而且一定能想出好法子解决!”

  巴绰尔不说话,心里头默默腹诽道:开始是女婿, 现在又多了个淮南王, 中原人果真是奸猾,把我巴绰尔的女儿哄得死心塌地, 回头倒要看看这淮南是个什么地方!

  京师城东淮南王府,白日里, 半夏寻了个由头,已是请了不少医者来看。后来惊动了大内,皇后听说淮南王身体不适,倒是大方地将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派来了。

  当然,所有的医者都没看出毛病, 只说淮南王许是水土不服,胃口不好。

  半夏此时正气急败坏地站在堂内怒骂:“这个秋实!好端端地跟着暗巡瞎跑什么,现在找也找不到人!暗巡都是干什么吃的!”

  白芍眼睛肿得跟个桃子一样, 又开始从头一页页翻着暗巡送来的北边情报。

  淮南王叹了一口气。

  “好了,半夏, 找人的事交给暗巡。西边的情况如何了?”

  “您的身体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那孤便把手头诸事都放下, 就等暗巡去北边寻人么?”

  萧佑銮无奈道:“真说起来, 是我的错, 我叫秋实送……回淮南的, 你若是要气就气我吧, 别跟自己怄气。”

  半夏扭开了脸, 藏住自己布满血丝的眼,心中难受。

  “您总是这样,照顾旁人,自己却涉险,也不想想,淮南如今诸事步上正轨,多少人都指着您呢!若是您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人怎么办?淮南怎么办?”

  “出来前我把安排都与你们四人说过了,此番涉险,一是为了天下,为了孤的野望,二来是想看看淮南官员的能力。

  这大半年来,就算我不在,淮南一切不也井然有序么?只不过……出了一点小意外罢了。”

  半夏咬唇。

  是啊,小意外。

  她要是知道当初收留女孩的小意外竟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局面,她就是拼死也要把那个异族少女从殿下身边拉开!

  萧佑銮笑道:“别哭丧着脸,找人的事有暗巡在办,城外如何了?我听说淮朗献策,昭勇将军宋成毅几日前来信,说要投我淮南,可有此事?”

  半夏点点头。

  “是,殿下向内阁举荐了宋将军,他在城外立了功,剿灭了来援的万余叛军,手里握了近万人马。

  阿环给我来信,说淮南勤王卫军几日便至,钟策领着沂水东路的军队虽来了城外,但城内咱们手里没有人马,您孤身在皇城太危险,必须要拉一支禁军卫伍握在手里。府里商讨的时候,严淮朗便请缨去游说宋将军了。”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过了几日,宋成毅就派手下送亲笔信前来,说愿投入淮南王麾下。

  还未多聊几句,外头就报郭庶从沂州城过来了。

  郭庶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打扮,唇上还粘了假胡子。他步入内室,下拜行礼:“参见我王。”

  起身后,他笑道:“先前听到殿下封王的消息,我就想来京了,但那时乔大勇身边离不开人。后头印有淮南王印的天子罪己诏昭示天下,我便知道殿下身边定需要更多人手,正巧沂州的商部已搭建好,臣便跟着暗巡分部来京城了。”

  说完,他抬头看向半夏,一旁的白芍头埋得很低,掩去红肿的眼睛,半夏也早已收拾好了神色。

  “半夏大人传去沂州商部暗巡的急令已经收到了,正巧商部前两日从来往货商处有收到消息,我顺路过来传送情报。

  因着西北地域肆虐的异族部落被咱们淮南军队剿灭,草原人正在收缩聚集,北边来的商人说看样子,异族人在往丰州方向移动。”

  说到这里,他瞧着半夏眼下的乌青,探问道:“怎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位一等侍官微笑起来,除了眼下的青黑和眸中血丝,面容一如往常。

  “没事,我听说有一支暗巡队伍在北地失踪了,所以有些担心。殿下,郭先生既带来消息,婢子便下去安排了。”

  半夏走后,郭庶回过头来,将沂州最近的安排悉数汇报了一遍。

  “……沂州现在有季环小姐,她住在您的府邸里,赵洪临见此,态度倒很分明。朝廷每每传令,他都会留一份副本送去季小姐那里。季小姐说他爱民情真,人倒不是个迂腐的,若是……应会向着我淮南。”

  “几天前季小姐又与我说,殿下身边现在没有兵马,勤王大军即刻便至,要防着朝廷下暗手,叫我来京城为殿下做个说客,游说几支禁军卫伍,在下便过来了。”

  “那依你之见,孤拉拢哪一支卫伍为好?”

  “禁军左骁卫昭勇将军宋成毅。殿下与他往日有半师之恩,现今有提拔之德,他又立了战功,不仅掌城外一万兵马,城内也有左骁卫八千人在他手上,是极好的人选!”

  郭庶说到这里,只见淮南王笑开,点点他道:“子辽,你与你那爱徒倒是心有灵犀,他已然做到了。”

  又聊过几刻,见夜深了,萧佑銮看他脸上隐现疲惫之色,便止住话头,劝郭庶先下去休息。

  临走前,郭庶又想起什么,回身道:“殿下,您先前差淮朗去信问我北地语中,‘阿穆沁’是什么意思,我问过乔大勇了,他说是指‘汗帐明珠’或‘汗帐明月’,听说草原有个大部落汗王失踪的女儿就叫这个名字。

  他在北境做斥候时深入过草原,那位汗王像疯了一样在北地找女儿找了十多年。”

  郭庶离开后,白芍抬起头,眼神询问,萧佑銮摇头:“先不要和半夏说,她要是知道了,定会抽调大批人马往北边找,形势不明,贸然跟异族接触,容易滋生事端。万一有差池,便是亡族灭种的大恨,两族之间再也解不开。”

  而且,那女孩既然已找到了亲人,想必也不愿与她再有瓜葛了。

  她掩去眸中神色,“白芍,我一会儿写封亲笔信与你,若孤不幸,你再将信交给半夏,届时将孤遗体火化……”

  白芍眼泪又下来了,淮南王无奈道:“暗巡的本事你清楚的,只是以防万一,我怕半夏感情用事,这才交托给你。”

  “殿下不要说这种话!您定会逢凶化吉的!”

  萧佑銮叹了一口气,拿出巾帕递到白芍手里,示意她擦擦眼泪。

  “我知晓你心中难受,但这次出来,你与其他的侍官不一样,你不仅是我的侍婢,还是淮南路的官员,效忠于我的同时,也要考虑淮南的百姓。”

  “秋实和三娘在一起,三娘能力卓著,会想法子与我们联络上的。我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罢了。

  孤若不测,你传我命令,秘不发丧,我摇光府届时护佑百姓、退守一方。你把我手令交到寅春手里,她会明白的,到时只看中原逐鹿,等局势明了了,再择明主相投。”

  隔日清晨,郭庶休息了一夜,才起来,就听说严淮朗在厅内候着了,便赶紧招来弟子说话。

  “我昨儿听说了,殿下在京师手中没有合用的兵马,是朗儿你使策说服了宋将军,令他率八千左骁卫投入淮南麾下。这几日若京城有变,左骁卫定能派上用场,届时你便是立下大功!”

  见老师欣慰地夸赞他,少年的脸上却不见喜色。

  他犹豫道:“老师,其实弟子这次有些冒进了,急于立功,开始联络宋将军的时候,他不愿见我,我就使了点手段……”

  郭庶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策士为主君效力,不论阴谋阳谋,正大光明还是狡诈阴诡,只要达成了主君所求,且无后患之忧,便是好的谋士。你初次献策,又亲自筹划,能成已是不易,谁还会苛责你,殿下在我面前也只是夸你!”

  少年人眼睛亮了一瞬,“殿下真在您面前夸赞我了?”

  郭庶本想先开导弟子再详问过程的,但见他神情异样,心中微动。

  “你……与殿下?”

  严淮朗垂下头,“殿下近日心思皆在朝堂之上,弟子就想着为殿下分忧,能多做一些事情……便是她不知,也是我一番心意。”

  只见郭庶摇头,心中好笑。

  淮南王容颜绝美,身居高位,举止有度,风采卓然,也难怪少年人心生向往亲近之心,也是常理。

  他本不欲说破,少年慕艾,只是一桩无所依托的好感罢了,以后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年少时风过留痕的美好记忆。

  但转念一想,心中却另有斟酌。

  淮南王作为主君样样都好,他自到淮南以后,对这位主公挑不出一丝毛病。但只有一桩事一直横在他心头。

  且不论殿下日后会不会更进一步,只看当下,淮南王二十五六的年纪,膝下却无一人能承嗣基业,总是会让众臣子心生不安。

  但凡人主,私德如何下臣不可置喙,但主君无后,淮南王那个好女色的传闻还是让他心存顾虑。这次来,见那个绿眼睛的异族少女不在,他属实松了一口气。

  但若殿下真的不爱蓝颜好红妆,日后江山无子嗣相承,总还是叫人心怀担忧。

  郭庶打量着弟子。

  少年人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也不是张易之一流的荒淫小人,若是能入殿下之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试探道:“殿下至今无所出,身边也无伴侣,淮朗你人品出众,若能得殿下青眼,也是一桩美事。”

  严淮朗抬头,向来守礼温润的面容不禁带上了意外的喜意:“老师您支持我?”

  郭庶捻了捻短须。

  “算不上支持,一切都且看殿下的心思。

  不过我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青云之路有万千,世间少不了攀附靠女人做垫脚石起家的男人,但淮南王可不是那等好拿捏的寻常女子,就算日后殿下有了王夫,淮南也只会认她一个主君。”

  离开了老师的内室,严淮朗看着廊下结苞的梅枝,只觉天朗气清,这严冬寒气竟也沁人心脾。

  从沂州到京城,他眼见着摇光公主从一个略显僭越的公主成为名正言顺的王爵,最后摇身一变,在天下人眼中套上摄政贤王的外衫,这等谋略心机,他早已叹服没有二心。所抱有的不过是崇拜恋慕罢了。

  他若真有机会得淮南王青眼,既能抱得美人归,日后要是打下这江山,天下都是他血脉孩儿的,他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行过回廊,与路上撞见的侍女小厮打着招呼,偶有女婢打趣道:“严公子心情颇佳,遇到好事了?”他笑着回道:“承姐姐吉言。”

  此时身后却闻得有小丫头唤他:“严公子,外间有一个汉子找你,说是先前受你相托为殿下做事,牵线去找昭勇将军的。”

  他眼神冷下来,笑意温和:“好,我这便过去。”

  严淮朗打了个招呼,带着找上门的人出了王府,与来人一边交谈一边沿着汴河闲逛。

  汴河水面上波光粼粼,前些日子下过小雪,雪早化了,河边湿地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两岸满是做生意的街贩,摊子上冒着阵阵白气。偶有妇人抱着一盆衣服或菜食行到桥下,就着冰凉的河水涮洗起来。

  走过了几条街,已能望见城门了。严淮朗带着人步入桥洞之下。他看着不远处的行人和渐渐行过来的船家,转身面向来人。

  “叫你收尾的事情已完成了?”

  面前痞里痞气的汉子嘿嘿一笑:“小爷放心,过手的人都不知道,只以为是宋将军的政敌下的单子,给他个教训罢了。”

  说着,他颠了颠手里接过来的荷包,显然挺满意,抬头笑道:“本来我们是不接这种涉及达官贵人的单子,更何况宋将军又在城外为咱百姓抵抗乱军呢,更不好在这时候打搅他家人。”

  汉子抬起头,叹道:“但既然是淮南王府的要求,想必是摇光殿下别有打算。”

  他把银子收好,拱手告辞:“我们这种下城游侠儿,此生能有机会为淮南王效力也是福分,日后若有机会,王府再有差遣,小爷尽管来找我!”

  言罢回头便走,却见河中一叶小舟靠了过来,他刚警惕地望过去,腰间便是剧痛。

  还未扭头,严淮朗站在他背后,抽出匕首又捅了他一刀,随即把人往前一推,汉子的尸身便倒到船上。

  小厮站在船头,用脚踢了踢船板上的人,周围行人凑过来围住,挡去了周边的视线。

  严淮朗拱手:“还请回禀宋将军,害他妻小的恶徒就是以此人为首,只可惜淮朗无能,没有查到下单子的人。”

  小厮回了一礼,笑道:“哪里,将军说了,左不过是那些眼红我宋家的烂人,严小哥及时出手救下主母和小姐已是大恩,再则在您的帮助下,其余歹徒也尽皆落网,就是这家伙险些叫他跑了,又亏得您帮忙把人找出来。

  我家将军说,以后同在淮南王麾下做事,便与公子互相照应。”

  严淮朗笑着应了。

  作者有话说:

  嘛,说一下,严小哥儿是事业线,不会插进小情侣中间的。

  (悄悄bb,我以前追文也被晃过,嗐我知道那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