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西市大宴这日。

  全城百姓一多半都跑来城西看热闹了。不说能不能吃到流水席, 喝碗汤沾沾公主府的贵气也好。

  西市广场早早就被清理出来,搭了高高的露台,高台上首插了一柄红色大旗, 不用详看, 沂州百姓只需扫一眼就知道,那上面绣有金色的鸾凤和北斗星辰, 是镇国公主的摇光旗。

  台上置了两排宽长的木桌, 桌上早早摆了瓜果,皆用精雕的银盏装盘, 间或摆了各种芬芳沁人的瓶花。长桌足有三四丈,桌上铺着空青色的精美绸布, 看起来大气又庄重。

  露台中央请了城中最有名的杂戏班子,包了他们全天,从卯时起就开始表演。露台周围四个方向也搭有高台,不同的戏班在上面表演,力求所有到场的百姓, 都能观赏到。

  天微微亮,西市上已经挤了好多人。广场上几步远就有搭起架子,上面摆着不同品种的怒放鲜花。花盆上缠红绸彩带, 喜气洋洋。

  四通八达的每一条街都有做吃食的摊贩,所有的食物到开宴时都可供百姓免费食用。

  铺子里也开着门, 但货物都清空了, 摆着许多桌席。偶有人们好奇走进去, 就听店家笑着招呼, 说公主府出钱, 所有的铺子今天都征召来摆宴做流水席了。

  而最引人瞩目的, 还是西市门口三尊巨大的鼎。鼎下架起熊熊火堆, 人站在鼎下,还没有火堆高。

  每尊鼎旁的架子上都站了四个人,手持长长的耙子搅拌着,鼎内传来鲜美肉羹的浓香。

  还未到开宴的时候,三座大鼎下却排满了好几长队的人。

  百姓好奇挤过去,就见排前头的人从美貌侍女手里接过木碗木勺,走到鼎前,架子上的壮汉手持长长的大铜勺从鼎内一舀一倒,就见木碗里盛了满满一碗喷香的肉羹。

  汤面浮着微黄的油花,大块的肉堆在碗里。

  那些人端着碗,眼含喜意走到一旁狼吞虎咽,外围的百姓咽着口水走上前询问。

  “嗨,先前公主府不是说了置宴嘛,但场地有限,就算是流水席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吃到,于是公主殿下大手一挥,就在这西市口架了三尊鼎,里面烫着滚滚肉羹。

  前头那漂亮的姑娘看到不?那是公主从淮南带来的侍女,她说这鼎啊会从卯时烧到酉时,保证一整日的供应。想吃的百姓排好队,一人一碗呢!吃不饱继续排队,每人都有!”

  人群顿时哄闹开来。先前公主府设宴百姓也只是感兴趣讨论,但全城这么多人呢,许多人也就来凑凑热闹,并不指望真的能吃上。

  但现在看来,这么大的鼎,还陆续有军汉抱着大木桶将早已在别处提前烧好的滚烫肉羹加进鼎里,看来当真是要宴请全城人了?淮南路竟是富庶至此?

  来不及想那多了,周围人呼朋引伴赶紧排队。

  端着碗在一旁吸溜的人也不忘鼓着腮帮子提醒。

  “一会儿吃完要记得把碗放那边洗洗,不可带走,后头人还要用的!卫军都守着呢,进西市的人只可吃,不可带走任何东西,抓到可是要重罚的!”

  日头逐渐升到头顶。

  西市摩肩擦踵,到处都是人。每条街布置的街景都不同,衣着打扮各异的百姓在其中穿行惊叹。

  有人早早在铺子里坐好就等开席,有人在各个吃食摊铺前流连,直问什么时候才能吃,小贩笑着摆手叫等等。

  但更多的人还是汇聚挤向西市口上的三尊大鼎,老实排了十几条长队。

  不乏有人插队或者偷摸想藏起碗勺的,要么被府军毫不留情地揪出来,要么被人举报推了出去。

  萧佑銮站在城西高楼上俯瞰西市,季环在一旁抱着肩。

  “说了都安排好了,你还不放心,府军调用了一大半,每条街道都有人守着,保管一切井然有序。先前也贴出告示,叫前来的百姓不要带贵重钱财,就算有偷盗小贼,那么多兵丁在,多数也能镇住场子。”

  “除了西城,其他地方也要有人值守,餐食派人按时送去,不能光顾着这里。”

  “行啦我知道,”季环仰头斜睨她,“不仅如此,城外也都通知到了,就连医馆里伤重不起的人,都有派人送去肉羹。”

  说罢,她得意洋洋。

  “反正有你兜底,我只联络各路商贩,居中调度。这城内外支出,请戏台班子的钱,包下西城所有商铺摊贩的费用,以及赶工做的大鼎、近万套木碗、彩绸花卉、搭台的钱……哦还有府军的额外补贴,可都得你出钱哦,我可一点儿没为你节省。”

  知道好友辛苦操持了大半个月,都是为了自己,至于这可劲儿花钱的模样,也只是为这段时日的忙碌出出气罢了。

  萧佑銮笑着告饶:“是是是,还有季大小姐的劳工费,且先记下,来日必还。”

  说完,她抬手往身旁一招。

  “阿狸,来。”

  绿眸少女一身白青素衫,身缠流纹纱巾,额间坠了一颗红亮宝石,腕上系一条黑亮珠串,娇美动人。被公主招呼,连忙雀跃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萧佑銮对她温柔一笑,回头吩咐:“时辰到了,开宴吧。”

  只听四面的角楼钟鸣振响,西市各酒楼店铺同时展下红绸。一队黑甲卫从人群中轻缓有力地辟开一条通路,直达广场高台。

  乡绅宿老先上台,其次是官员及家眷便装前来,最后才是淮南路众人。

  公主一行人不多,除了末尾坠着的两名魁梧军卫,前头只四位气势逼人的貌美女子。

  半夏作为一等侍官,这种场合理所当然随侍主人身侧,站在公主左后方。

  季环退了半步,站在公主右后方。

  她打扮一如既往的珠光宝气、富贵逼人。但她如今体态恢复,美艳动人,百姓摄于她的艳丽气势,只敢偷偷用余光打量她。

  公主与季环比,周身没有珠翠的点缀,乍一看不如季环耀眼。但细细打量,却凭空让人觉得威严庄重,更显摄人气魄。

  她轻施粉黛,琥珀色的琉璃眸子看起来浅淡疏离,一根碧翠玉簪绾起长发,身披黑金斗篷,一手扶着腰间长剑,英姿大气。

  偶尔目光扫过,与路旁百姓视线对上,竟使人不由想起“将星临世、神女天降”的传言,心生敬畏,退上半步。若不是人多拥挤,真恨不能当场跪拜。

  但奇的是还有一名绿眸的异族女子,看起来年岁不大,面容小巧精致,一颗通红宝石坠在眉心,与碧翠眼眸相映成辉,越发显得绝美俏丽。

  这少女是什么人?竟能被公主左手牵着,并肩步往高台?

  不提台上台下的百姓心里泛嘀咕,消息灵通的官员心中更是腹诽:这种场合都能哄得公主带上她,看来这内宠的本事不小啊。

  赵洪临则视若不见,只领头带着众人上前行礼。

  一番客套后,公主转身面向百姓。

  “孤自幼长在京城,后又去了淮南,这些时日客居沂水东路,与我沂州城百姓也是缘分。既是做客,本不该随意插手惹人厌烦。奈何流民遭灾,百姓罹难,一路州府竟有巨蠹硕鼠祸民。后得安抚使陈大人盛情所求,这才不得已插手。”

  陈同江表情尴尬地被夹在官员中央。此时,身后的钟副将不动声色踩了他一脚。

  这一脚可不轻……他登时脸色大变,脑门疼出汗来,挤出扭曲的笑容对公主拱手陪笑。

  萧佑銮从半夏手里接过杯盏。

  “今日盛宴,不只为犒赏压惊,也是孤代淮南路军民,为我同胞作贺。”

  “一贺府库钱粮追回,百姓温饱无虞,城内外不至于刀兵相见。”

  赵洪临端起杯盏应声:“下官也代军民,谢殿下垂怜,出手救我百姓!”

  台下众人没跟上,稀稀拉拉附和:“谢殿下救我!”

  一杯酒饮尽,半夏续上斟了第二杯。

  “二贺大贪落马,祝沂州今后吏治清明。”

  这次赵洪临还没开口,另有机灵的官员抢了他的话。

  “再谢殿下为我等百姓整顿吏治,除掉贪官,还我沂州朗朗青天!”

  台下百姓合声整齐了许多,皆七嘴八舌道:“谢殿下除贪官!”

  第三杯酒,萧佑銮高举杯盏,唇角含笑。

  “此次盛宴,由我淮南做东,邀请好友季环小姐帮忙,置办流水宴席,今日不做限制,来往军民当饱腹。孤在此放言,若有残羹冷炙或不尽欢者,可报到我摇光军卫之处,自有补偿。”

  台下哄然。

  不仅置办一日的流水宴宴请全城百姓,竟还放话不尽欢饱腹,尽可索赔?淮南路该是富到什么地步啊?

  “于此三贺,愿沂州百姓如我淮南,不兴兵乱、不蒙天灾,安享太平!”

  这厢愿景实实在在戳中了百姓心底的渴望。

  不等台上人接话领头开口,台下的百姓已然热泪盈眶,齐声高喊,声震云霄。

  “谢殿下!愿我等安享太平!”

  世道昏暗太久,若是往日,有人拦住台下百姓问愿望,他可能会说:“愿官老爷怜悯,今岁少些杂税。”亦或是“愿风调雨顺,少天灾人祸。”

  但总结出来,不过是两个字,“太平”。

  而从今往后,再有人问台下百姓,心愿为何?问沂州军民,期盼府衙如何?天下如何?只怕回答就是四个字,“宛如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