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食, 阿狸一个人在园中闲逛到下午。因为午后公主施恩让府里众人休息半日,此时府内见不到多少人,下人们都要么结伴出府玩, 要么躲回房中午休去了。

  少女从水榭溜达到凉亭, 又逛到花园,最后在假山后头屈膝坐下, 支着下颌闷闷不乐。

  萧佑銮这两日都歇在书房, 今天上午一直在跟郭先生商谈,她溜过去服侍, 也没能插空说上话。后来公主与乔芷他们闲谈,她从小长在村镇, 州城市井的事儿更插不上嘴。

  尤其是吴婶婶的儿子,好好的男儿说着说着就哭,公主还离开她身边去安慰少年。想到这里,阿狸鼓了鼓腮。

  好不容易等他哭完,该用膳了, 公主又说这些时日大家为沂州事项奔忙辛苦,施恩放半日假。午膳摆宴招待府里大小管事、甲士将领还有郭先生等,阿狸和顾满她们只是小丫鬟, 入不得席上,只让后厨加菜。

  女孩只得眼睁睁看着殿下去了后堂。

  阿狸揪了一把地上微黄的草叶, 心头烦闷, 神情恹恹的, 碧绿眸子似乎也蒙了尘。

  乔芷本就是摆宴的侍女, 跟去席上也就罢了, 严淮朗什么也不是, 厚着脸皮也跟着郭先生去了, 凭什么她就不能去。

  吴婶婶人那么好,她的儿子可真不讨人喜欢!

  “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好?”

  “当然了!殿下的宴席,自是珍馐美味,不同凡响。”

  “可厨房不是说了,咱们午时的餐食跟宴上是一样的嘛,都是大厨掌勺,就是花样没那么多……”

  “呃……就算是一样的,有殿下坐主位的宴,能跟你们私下分食一样么?而且,殿下命人专门上了淮南路的特色菜品,还劝我尝尝呢!”

  阿狸听出来了,这个如花孔雀一般炫耀的声音就是乔芷。

  她往后挪了挪,侧身把手按在假山上,竖起耳朵贴在山石缝隙里偷偷听着。

  “那你一定离公主好近!快给咱们说说,公主真人怎么样?前几日我在府后远远见着公主路过,那一身银甲泛着光,就像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跟话本里说的神女天降下凡一样,老远就唬得我下跪行礼,被小桃儿她们取笑了好几回呢!”

  “殿下本就是皇室贵胄,前几天惩治贪官下狱,说是女将军也不算错。”

  乔芷得意洋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殿下在外人面前是清冷了一些,私下里可平易近人了,她还问了我家世门第,夸我爹心思灵巧,虽是小民却有大智慧呢。”

  “呀,那阿芷你是得了公主的青眼了!”

  “阿芷姐姐长得那么好看,我早就说了,公主要是注意到你肯定喜欢!”

  “公主要是喜欢阿芷了,阿狸怎么办啊?”

  假山后的叽叽喳喳停了一瞬。

  “哎呀,公主殿下是什么身份?难不成只能让那北地来的绿眼睛霸着?”

  “就是,阿狸先前的待遇够好了,前些时日在府里横着走,我有几个一同进府的姐妹,也不知怎地得罪了她,被她告到半夏大人那儿,隔几日人就被赶出去了。现在轮到阿芷姐姐得了公主青眼,看她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乔芷闻言皱了皱眉。

  “半夏大人是殿下的亲信,一向处事公正,你那姐妹不一定是个好的,你这话说出去可别叫人以为殿下府里没有规矩,随意处置下人。”

  那头只听女子声音笑着告饶:“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哎呀这就护上啦,阿芷姐姐忠心护主,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乔芷哼了一声。

  “既是殿下的身边人,当然要多为殿下着想,前头是那绿眼睛运气好先遇着公主,才迷惑了殿下与她亲近,等往后相处久了,殿下就知道谁才是真正好的了……”

  府后校场此时没什么人,萧佑銮的坐骑云骓正凑着大脑袋从她手里咬走草食,就是不肯自己去食槽里吃。

  马童拿着刷子想上前给它梳毛,云骓尾巴一甩,身子一侧,不耐烦地把他顶开。

  萧佑銮从侍女手中托盘里又抓了一把草食,摊开掌心由着马儿舔食。

  “云骓的脾气还是这么大,您不亲自喂还就不吃了,难为马伯,急得不得了跑来汇报,还以为它绝食是病了呢。”

  萧佑銮无奈低笑,对着一旁束手瑟缩站着的老人柔声道:“老先生不必自责,我当时命人请您来照看马儿时就查问清楚了,您是沂州最好的马伯,非您专业不精,只是我这马儿脾气大了些。

  原来在淮南路时孤经常会骑着它任由奔跑驰骋,自打来了沂州,多数时候都是下人去遛马,前几日骑它出行,也就往返了几趟州府衙门,想是跑得不尽兴,跟我闹脾气了。”

  云骓抬起脑袋动了动耳朵,萧佑銮见它只挑着草果吃了,掌心里留了大半的马草豆子。洗了洗手,专挑了几块瓜果捻起喂到马儿嘴边,云骓打了个响鼻,这才低下头继续吃起来。

  马伯看着青色近黑,皮毛泛着绸缎一般的流光,性子却骄纵高傲如孩童的骏马,不由感叹道:“小老儿相了一辈子的马,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通人性的马儿。不瞒殿下,我等相马爱马之人,马就是至交知己,云骓没事儿就好。”

  说完,老人笑呵呵地看了一会儿,见云骓胃口大开,并无旁的不适,便告退巡视马厩去了。

  吃完了一托盘的食料,云骓甩甩脑袋,鬃毛服帖顺滑地甩到一边,一副不满足的模样。侍女听令下去再备一盘瓜果来,萧佑銮也挥退马童,亲自给云骓梳理起毛发。

  云骓的不满很快被主人抚平,乖巧地歪头顶在她的手心,萧佑銮笑着放下刷子,摸摸爱马的头,却听着一阵迟疑的脚步声止在身后。

  回头,女孩正用那一双湿漉漉的绿色猫瞳无辜又热切地看着她。

  她回过身,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马儿,口中淡淡道:“找我有事么?”

  又是这等疏远的语气。阿狸眸中的光暗淡了一瞬,余光瞥见她刚放下的硬刷,拿起来学着她刚才的动作,一边给云骓刷洗起来,一边撒了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谎。

  “府里放了半日假,我也没事可干,正巧逛到这儿见着殿下了。”

  没有人会闲逛到平整空旷无甚可看的校场上散心。

  刷马也能算个体力活儿,要下大力刷掉马身上脱落的毛发和灰尘碎屑。小姑娘哪有什么力气,手上动作轻飘飘的,云骓身上被她刷过的地方痒痒的,就要发性子撞人。

  萧佑銮一手轻抚马头,一手按在马颈上暗暗使力。

  云骓感受到主人对在自己身上挠痒痒这人的维护,不满地打了个响鼻,把头送到她手里示意要多摸摸。

  阿狸浑然不知马儿的不满,手上扫灰一样的轻轻划着,越发漫不经心,一边慢慢凑到公主身边,直到二人衣衫相连才停下来。

  “殿下吃过晚食了吗?”

  日头偏西,离日落约莫还有一个多时辰。

  萧佑銮偏过头不看她。

  “我一会儿回书房用膳。”

  “哦,那殿下今晚什么时候回房歇息啊?您已经好几日都歇在书房了。”

  女孩微微噘嘴,语气娇软状似抱怨。

  “白芍姐姐今天还找半夏姐姐拿钥匙开库房,取了几床软褥,说铺在书房卧榻上方便殿下休息。但沂州的贪官都抓起来了,我听说民政之事都步上了正轨,哪里还用殿下再那么辛苦忙碌啊,是吧殿下?”

  萧佑銮垂下眼眸。

  “沂州事的确已是尾声,但我插手毕竟有越权之嫌,还需要查阅史料,找些过往循例好上折子跟朝廷交代。你不用等我了,晚上早点歇息,若是一人怕黑就去找顾满睡吧。”

  身旁微微靠着的娇软身躯顿下了,耳边传来细细的时重时轻不规律的呼吸声。

  转过头去,女孩垂着头,眼泪正啪嗒啪嗒往下掉,嘴角抿着下弯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碧绿双眸里弥散的浓重水雾却遮掩不住。

  萧佑銮僵在原地,除去之前几回少女梦魇哭泣和委屈落泪,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么难过。她手刚摸过马儿,不好给她拭泪,只能先放缓声音问女孩怎么了。

  见女人手指屈起微抬又放回马身上,竟是半分都不曾靠近,预想中的亲昵安慰根本没有。原本的三分委屈三分做作四分试探登时化成十成的辛酸不安,阿狸松开硬刷,抬手呜咽大哭起来,手在脸上抹几下,泪水没有抹掉,反而是手上沾染的灰土蹭了一脸。

  脸上抹着灰色的道子,眼泪汇在莹润的鼻尖和下巴上滴落,挺翘的睫毛上都挂了细碎的泪滴,声音哽咽,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抽噎着,浑似一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猫。

  萧佑銮又心疼又无奈,手臂展开,把女孩半拥到怀里柔声哄道:“好了好了,先不哭,告诉我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女孩睁着雾蒙蒙的眸子看着她,眼角垂着,伤心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

  萧佑銮喉头一滚,回避着女孩的问话:“怎么这样说?”

  “你这几天都避着我,晚上也不回来,你跟别人都好好说话,就是不理我,我哭你也不靠近我了,你是不是要喜欢别人了?”

  阿狸不愿意念出可能被她喜欢的“别人”的名字,但不念不代表不想,严淮朗和乔芷的名字在女孩舌尖滚了滚,她呜咽两声又哭了起来。

  萧佑銮的藏青广袖长袍的前襟被女孩泪水浸湿了大片。

  理智拉扯着,终究是心疼占据上风,她拈起袖口,用柔软干净的内侧轻轻擦着女孩的泪,低声道:“我刚刚给云骓刷洗,手上脏了,不是不想靠近你。”

  “那这几天呢?”女孩猫瞳睁得大大的,脸颊湿润,固执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阿狸:半夏姐姐之前说的话好对哦,只要抱着殿下哭她就会心软~

  半夏:???

  半夏:哦我好像是说过……但你之前没有人敢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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