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初抽空去看了一趟度青的情况。
病床上的青年平躺,脸上没什么血色,身边的仪器也没什么声响,平静地过于寂静了。
看来昏迷的时间变长了,虽然早有预料,可心中还是隐隐不安起来。
明明自己已经几天没有来过了,可不知是谁安置了一枚精致小巧的花瓶,插着一支颜色鲜艳的郁金香。
看情况,这花还是每天一换。
“哎,陆言?”
“说,我儿子还是昏迷不醒,你要怎么办?!”
门口处本就是敞开的,只要声音大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听到。
沈之初知道是爷爷奶奶的声音,他想去看看情况。
门口站着的人背对着他,身子看着很僵。
整齐的军服和军帽,垂下的手捏着一支被塑料包裹着的郁金香。
是陆商。
明明瞳孔颜色有差别,但还是被频频认错。
“我不是陆言,我是他的弟弟,陆商。”
这句台词,他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了。
见两个老人楞了,沈之初赶忙上去解围。
“度青虽然还没有苏醒,但状态良好,你们不必担心。”
陆商不知为何,扫过来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阴郁,又或许是他本来黝黑的眼眸,而看起来暗淡。
见又用这种话糊弄过去,老两口的彻底不干了。
奶奶进门扑在度青床前,抱着他裹在被子里的大腿,带着哭腔。
“你命苦哟,出来还要被人害了!我们在老家,盼着你回来啊……”
爷爷作势跟了进去,两夫妻又开始一唱一和。
“我们惨哟,本来就穷,这下没了儿子可怎么办?”
“我本身老了也做不得什么钱了,以后的日子,谁给我们养老!”
沈之初有些无奈,陆商也头疼。
想着他们两个老人,也确实没有办法采用太强硬手段。
他们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声音过于吵闹了,拉着度青的手,以至于真的有泪落在他的手背。
床上的人手指轻微动了一下。
陆商最先捕捉到细节,在奶奶哭天喊地自己的儿子醒不过来的时候,他上前去。
“医院内不得过度喧哗,不然我完全可以将你带走。”
大概是他身上的军服太显眼,奶奶真真愣了一瞬。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似乎在挣扎着想要掀开。
“度青要醒了。”
陆商此刻淡定,沈之初知道要去找医生来检查,跟他对上眼神后才出门。
奶奶跟爷爷站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在他们的观念里,中枪之人必死。
一辈子待在了农村,甚至不知道外面的医术已经如此高超。
度青再见光明时有些恍惚,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好半天才恢复正常视力。
“妈……”
他嘴唇有些泛白,颤颤巍巍地吐出一个字来。
奶奶听到了他在叫,下意识应:“哎。”
度青平躺着,全身软瘫着没什么力气,他连扭头都困难。
奶奶上前一步,似乎是在确定那双眼睛是否真的睁开了。
“妈……”
度青又小声地念了一声,他眼眶红润,随时要流下泪来,“我刚刚听到你在叫我……”
陆商抿了抿唇,明明妈妈对他很平淡,甚至就没有指望他活下来,但听到亲人的声音还是触动万分,醒了过来。
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善良,别人对他的薄情,他以百倍返还。
他心紧了紧。
傅均赶来给他做了身体检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恢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会有后遗症。
比如健忘,手抖。
陆商皱眉,但得知度青已无其他大碍后,并未去说上一句话就出了病房。
走得太匆忙,以至于沈之初注意到的时候之捕捉到他消失在门口的衣摆。
这副架势看起来更像是在逃避什么。
“醒了就好。”奶奶望着他,深深吸了口气,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高兴也高兴不到哪去,难过也难过不到哪去。
儿子醒了,但补偿飞了。
度青倒是望着这两张至亲脸感触万分,对一个刚刚从鬼门关走出来的人,意识都还不太清醒。
爷爷奶奶这时候要走了,虽然他们的儿子很想他们再多留一会儿。
房内只剩沈之初和度青。
终于到好朋友之间感叹大难不死了。
“陆商队长刚刚来过是么?”
沈之初坐在床边,都想好要怎么感慨了,对方嘴里却不冷不淡地蹦出这句话来。
他点头,“我还以为你没看到。”
“看到他制服的衣角了。”
“这也能注意到?”
度青被他惊讶的样子逗得有点想笑。
沈之初忍不住跟着笑:“已经去通知陆言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度青慌乱否认:“怎么会,这是我的责任!”
“没关系,你确实是救了陆言一命,这段时间你好休息,我会抽空来陪你。”
“谢谢你们在我身边。”
度青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他抓了抓好朋友的手,发现已经有茧子变厚了。
他是个擅长注意细节的人。
“啊对了,”沈之初把一直贴身放的资格证颁发证书拿出来打来,有些小得意,“我是一名合格的医疗工作者了。”
“之初,你真厉害。”
这是由衷的夸奖,他这才发觉,这种事跟谁分享都不如跟朋友分享,在度青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的骄傲。
跟温柔的人相处,就是可以这么轻松。
现在度青是在慢慢恢复了,但沈之初却要越来越忙。
之前提到的流感似乎不只是普通说说而已了,挂号的队伍越来越长,他跟在傅均身边都能感受到疲惫。
领到证件的那天,沈之初都没精力开心了。
“小初,这次希望你能带队,这也是检验你能力一次机会,如果做好了,说不定会升职。”
傅均脸色平淡地拍了拍他的肩,从一无所有的小白到如今获取资格证的医师,这大概就是成长。
这次的带队是支援西边战役。
战争的号角不知何时又吹响了。
沈之初有些犹豫,医院开始因为这次流感人手不足了,如果他不上的话,估计也找不到别人了。
这也是博士认可他的领导能力,同时,也是给自己的证书一个交代。
“好,我去。”
答应下来,傅均的眉头明显舒缓了许多,他拍了拍小初的肩,这是鼓励,同是也是提醒。
责任在肩,必要势不可挡。
出发时,他简单的群探望了一下度青,随后开始整理队伍。
队伍里大部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只有一小部分的稚嫩脸庞。这次出征,很多可能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
坐在绿皮大卡车上,沈之初已经不感到陌生了。
大家基本都聚在一起,但很少有人说话。
在一处无人在意的角落,他眼神一撇,看到正在微微颤抖着的娇小身躯。
那女生一看便是素食动物,留着齐耳短发,身材娇小,连五官都很小巧。
推测大概是一头品种普通的鹿类。
天性的敏感性格,大概让她在这次征程感到害怕。
一只拳头递了过来,带着茧子的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颗粉红色的硬糖。
女生愣了片刻,抬头对上一双深红的眸微弯。
“紧张的话含颗糖,会好一点。”
这也是沈之初的习惯,要面对真正的枪林弹雨,怎么可能不紧张,所以他才随身携带几颗糖果。
女生的性格有些内向,但还是礼貌接过。
“你叫什么?”
“莫克尔。”
“听起来是个很勇敢的名字。”
沈之初对她笑笑。
队长不只是在场上叱咤风云的指挥,同时也要照顾到队友们的时候情绪。
“真的吗?谢谢。”
莫克尔对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却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真的。”
沈之初下意识去模仿傅均的样子,耐心,温柔,去鼓励每一个人。
车上没人会说,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关注队长的行动。
这是考验,也是试探。
这个人是否真的有能力指挥我们,带领我们。
这是每个人心中的问句。
透过栏杆般的挡板,能看到外面一如既往灰焦的土地。
每场战争都不同,但惨烈的场景却不约而同。
这次支援,沈之初要与陆商碰面,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战场上相见,虽说要对接的话应该跟更上头的将军吧。
搭建起来的临时住处,和临时医疗所。
沈之初没有直接见到陆商,光是只听炮火声就能知道前线打得多激烈。
“你好,沈队长!”
沈之初被新称呼叫得别扭,对方规规矩矩地向他敬礼,他点点头,目光落在统计伤员的名单上。
果然伤员人数很多,重伤员偏多,这也是人手不足的原因。
老手跟新手不一样,所以得要分工。
沈之初擅长用药草医人,背包里挤了满满当当的草药,他们被透明袋子束缚着才没有混在一起。
“你们到a区做包扎任务,其余人跟我到b区做重伤处理。”
他点了几个新手,任务简单明确,分工合理,可还是下意识紧张起来。
不管来几次都是这样。
掀开重伤区的帐篷,里面血肉甚至有一丝焦味儿,疼痛的哀嚎响在耳边,伤口并不好看。
进到这里,总能感受到其中压抑的气氛。
上一队的人同样在里面忙碌。
“止痛药。”
“队长,止痛药没了……”
沈之初闻言,望向隔壁床位。
对上的是一双下意识带着凌厉的眼眸。
肉食动物??
男人身材高大,脸有些宽,带着疲惫。
很少见肉食动物考医生的资格证。
沈之初听见他低声骂了一句,他们手上的病人腿被炸伤,痛苦的哀嚎着。
“我想,我有办法。”
沈之初主动请缨。
两位队长在进棚后没有打过招呼,虽然他们知道彼此的身份。
他将几枚草药扔进捣药罐,然后开始敲压。
“这是外敷的药吧?本来伤口就已经血肉模糊,你是想更加刺激伤口吗?”
男人有些不耐烦。
口气并不能算是客气,更何况肉食动物的声音本来就大。
沈之初略微不爽。
“不试试怎么知道?”
对方却义正言辞地否定:“根本不用试,因为药草的汁液就是会刺激到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