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诉你。”少年瞪了一眼。

  楚鸣鹤心想,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可能是那个麻烦精呢。

  少年从箭筒里拿出高危特级红色信号弹,扯开拉环朝苍穹咻地发射,红色烟雾轰然炸开, 鲜红警报晕染了四周的云层。

  少年一跃到树杈枝头, 伸头举目眺望, 心绪暂时平静下来,“救援最迟在今天凌晨赶来,我们现在只要保证捱过今晚不掉下去。”

  楚鸣鹤支着下巴深望少年的背影,眼神写满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温柔。“嗯”了一声,随口问,“你饿吗?”

  少年说, “这里的果子都有毒, 你饿了啃自己手吧。”

  “……”

  楚鸣鹤表情遗憾。

  空气静默了几分钟,忽然叹一口气, 少年俏丽眼梢斜了他一眼,从箭筒里倒出一袋压缩饼干, 不情不愿地掰开两半, 将其中大份分给楚鸣鹤, 姿态如呈圣旨般,“你吃吗?”

  “给我的?”

  “不吃就算了。”少年猛一收手。

  “别啊, 我吃。”

  楚鸣鹤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万分感谢双手接过。

  压缩饼干仿佛是传世珍宝, 虽然味道并不美味, 口感干涩只能填饱肚子。

  楚鸣鹤吃了三分之一便小心用塑料纸封装好, 怎么也不舍得再吃了。

  少年用余光觑到这般举动, 鼻腔里轻嗤一声, “你是小鸟胃吗, 就吃这么一两口。算了,我要休息了,我起床气很严重,别打扰我。”

  楚鸣鹤恭敬不如从命,受了恩惠双手抱拳道:“遵命。”

  少年背对着他假寐休息,一会儿后,薄而均匀的呼吸声从身后徐徐传来。

  白桦林空茫安静,漫长时间一点点流转,楚鸣鹤的眼神不由自主被少年吸引。

  少年睡姿很乖,双手插兜斜倚树干,两条修长细嫩的双腿曲在胸前,膝盖被冻得发红,雪白皮肉上盘踞着荆棘刮伤的细小伤痕。

  楚鸣鹤凝视最深的那道伤口,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睡梦中感受到异动,少年蹙眉略歪了一下头,上下唇微分,“周南晚…别动。”

  周南晚是谁?

  他听错了吗?

  刹那间,少年翻身抱住楚鸣鹤僵硬的胳膊,柔软脸颊小猫似的上下蹭了蹭,动作亲昵仿佛是很值得信赖的人。

  “父亲……不要离开我。”

  楚鸣鹤心下叹一口气,捏了下微鼓起来的脸,少年把头埋得更深,柔顺黑发拂过皮肤,带来奇异的瘙痒感。

  接着他感到被轻轻啃了一口,低头看去,睡梦中的少年已经别过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你啊。”

  楚鸣鹤无可奈何揉了揉他头发,正常来说,刚认识不到半天的人不会产生亲密无间的动作。可他却像认识了很久一样,身体自然做出亲密反应。

  疲惫如暗潮般涌来,楚鸣鹤艰难支撑眼皮,最后被困意毫不留情拖入梦乡。

  他睡眠质量不好,轻微的噪音就可以吵醒。

  不知过了多久,楚鸣鹤揉眼醒来,发现刚刚日出。

  阿玛斯星的太阳光通过大气层折射呈现一种诡谲的蓝绿色,周围植被舞动枝条,焕发勃勃生机,魔兽仍在树下徘徊,紫黑色的坚硬鳞甲在光线下斑斓流转,它们一夜未眠,和楚鸣鹤一样神经疲乏。

  楚鸣鹤小心翼翼站起来,尽力不惊动它们。

  这时,少年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楚鸣鹤远远一眺望,看见少年躲在特别远的树冠上层位置,抱臂谨慎地观察他,脸上有一点竭力掩饰的紧张。

  目光骤不及防轻轻一碰,少年骤然露出嫌恶的神色,摸着手臂将自己缩得更远。

  “大叔,你是变态吧。”

  楚鸣鹤仿佛被一盆凉水泼醒,“???”

  “昨天晚上搂着我睡,真恶心。”

  完了,跳进黄河洗不清。

  楚鸣鹤脸色煞白,“你听我解释…”

  少年冷酷截断他,指着用箭矢刻在树杈上的横线,犹如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势将楚鸣鹤推得远远,“从现在开始,你不准靠近我超过三米距离。我警告你,等会儿援兵就赶来,我要把你的恶劣行为统统揭发出去,你等着被吊死吧。”

  已经习惯少年心口不一的毒舌,知道他不会真的这么做,楚鸣鹤讪讪一笑,噤了声。

  少年听不进去一丁点解释,楚鸣鹤心想作罢,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他学着少年盘腿而坐,目光望向辽远的平原和山川。

  最远处一座黝黑火山,岩浆噗嗤噗嗤冒出山头,如同鼎沸汤汁的锅盖,下一秒就要喷发出浓浓烈焰。

  这就是阿玛斯星最恐怖的地狱:魔兽之窟。

  楚鸣鹤费劲按下快冒烟的额角,眼神稍稍黯淡,真的怀疑,凭借S级精神领域真的能击退所有魔兽吗。

  少年突然振奋起身,用力向西南方向挥手,“来了!”

  天空响起一声滚滚惊雷,一颗烟雾弹如流星划破天穹,砸到地面霎时间弥漫开一大片白雾。

  魔兽的眼睛被刺激到呛出泪水,哀嚎遍地大脑混乱,四处横飞乱撞着,已经发生踩踏事故,血迹将泥土染成血红。

  这时,一个矫健硕朗的男人破开迷雾,一手紧握圣十字骑士剑,暴闪而至。鼓舞士气大喝一声,朝魔兽首领的脖子一击斩去!

  呼吸间魔兽声带背撕裂,口鼻双双涌出鲜血,悲愤交加地长天嘶鸣一声,紧接着第二剑急光电掣般闪来——只见几百只兽瞳被一字斩开,骤然失明,牛首昏沉无力地垂下去,然后倒在地面上。

  擒贼先擒王,首领已断气,再无反抗之力。其他虾兵蟹将识趣地退散,可无奈男人身后跟随一大批穿戴铠甲的剑士,骤然响起挥剑刺破空气声音,随着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白雾渐渐散开,在这可怕的高火力围攻下,掠影间魔兽军团便全军覆灭。

  不到一个小时,危机解除了。

  楚鸣鹤全身血液通畅,有种大战胜利的快感。

  男人站在高地土坡上,将骑士剑插进地面,向高空吹了声悠远空灵的口哨。

  少年从树冠一跃而下,迫不及待向他跑过去。

  楚鸣鹤紧随其后,甫一落地就看见一个小男孩从男人身后绕出来,扑向少年撞了个满怀。

  “哥哥,你哪里受伤没?”

  男孩急切审视着,双手在他身上乱摸,“好多伤口,父亲又要生气了!”

  少年洋洋得意抹着鼻子,轻嗤,“伤口是男人的勋章。”

  男人沉着脸走来,脸色不怒自威,用陈述事实的严肃语气道:“你又出去惹事了。”

  少年转头望向楚鸣鹤,“我是去救人。”

  突然被cue,楚鸣鹤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这群剑士散发着强烈的匪气,一张张脸黑如锅底,锋利剑刃随时指向自己,闪着冽冽寒光。

  少年看穿楚鸣鹤心思,冲他善良狡黠笑了一下,蹬蹬蹬跑过来,亲昵挽住他局促的手,介绍给家人们,“这是前来视察的星际联盟大督查官,他第一次来阿玛斯,有些不适应环境。”

  楚鸣鹤只好跟着笑。

  犹豫一下,礼貌伸手,“您好,打扰了你儿子倍感抱歉。”

  少年对父亲眨眨眼,这时楚鸣鹤才注意到,父子的眼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明显双眼皮,形状长而深邃,瞳光像圣山上的雪莲般清澈,倒映着诡绿色的天空。但男人早已不复少年的天真,眼神充满敌视。

  “啪!”

  男人挥开他的手,提起骑士剑收入剑鞘,转过身头也不回,“周苏郁,今晚回去你要受罚。”

  “不可携带任何外来人员进入禁地,这是铁令。天黑之前没有回家,这是破戒,你犯了双重戒律,回去在门外跪着,天黑前不许进家门。”

  这一句话如铡刀落地,一时人群寂静无声,空气陷入死寂。

  男孩被吓到了,没想到父亲发这么大火,怯懦拉着少年的手说,“父亲只是太担心你了,他脾气大没办法。”

  少年似乎已经习惯了,手指轻柔捏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没事。”

  他对弟弟姿态温柔亲和,低头捏他鼻子的时候全是宠溺,不由令楚鸣鹤对少年的印象又改观了一层。

  楚鸣鹤注意到,少年虽然十分信赖尊敬男人,可并不敢身心上亲近。父亲权威遗留的阴影在少年心里形成顽疾,他胳膊和腿上的伤,很大一部分是受罚导致的。

  半晌,其他人纷纷发出哀怨,“老大,你怎么能这样对大儿子?苏郁只是太心软了,我们都知道他是好孩子…”

  “就是啊,老大太严苛了。”

  一女剑士上下打量楚鸣鹤两眼,“这位大督查官看起来不是坏人面相,不进入安全区到晚上太危险了,先把他带回去吧。”

  “身份可疑不许进入。”

  男人撂下一句重话,双手插兜转身走了,将错愕的众人甩在原地。

  擦肩而过时,女剑士小声说,“对不起啊。周先生平时没这么暴脾气,今天看到大儿子没有音讯这么久,这才动了光火…”

  一剑士不耐烦拍了她背一下,“你跟一外人说这么多干什么,泄露天机遭雷劈,跟上首领走了。”

  不一会儿人走空了,远方村庄飘起袅袅炊烟,响起儿童的追逐欢闹声。

  而这片荒原上徒留楚鸣鹤一人,少年被拽走了,走之前倔强留住脚步,却被狠狠掐了下胳膊,训斥道:“再不听话,你父亲把你关笼子里!”

  少年弟弟劝道:“走吧哥哥。”

  少年回头望了眼,面色复杂凝重,张开嘴欲说什么。

  斜阳下,少年身形单薄,却倨傲如一棵扎进泥土怎么也拔不出来的孤松,他心里不是滋味:努力这么久,却还是没能把楚鸣鹤救出来。

  楚鸣鹤无奈勾起嘴角,挽起破碎袖口,露出精壮小臂,向少年挥挥手,做了无声的口型,“再见,保重。”

  接下来要自己想办法了。

  魔兽之窟就在不远处,快的话今天就可以到达,但如何运用唯一的S级异能精神领域突破又是很大一个问题。如果尝试召唤S级以下的魔兽为己所用……

  空旷凄茫的山原,一个孤零零的背影,妖风将一阵风沙卷过来,楚鸣鹤笔挺的军装顿时变得又皱又脏。

  他如雕塑般沉思,不知不觉过了三个小时。

  这时,一道身影蓦然出现在眼前。

  楚鸣鹤抬眼,从兽皮短靴向上望去,白皙修长的小腿,被皮带束得纤细的腰肢,然后是略带愠怒的脸庞。

  少年换了身衣服,肩上挂着麂皮披肩,帮楚鸣鹤挡住了一半风沙。

  楚鸣鹤目光一愣,以为是幻觉。

  “你怎么回来了?”

  他受罚结束了吗?

  少年啧了声,伸出手,将他费劲地从地上轻而易举拉起来。

  天空上那一轮巨大红月映在少年眼底,熠熠发光。

  “你太脏了,我带你去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