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苏郁走到前面, “我带你先看个别的。”

  巨大生态缸犹如擎天巨塔,“黎明吞噬者”摆动修长的尾鳍,快速从眼前掠过, 荡漾绸缎似的粼粼水波, 犹如置身两万公里的海底。

  周苏郁一手插兜, 一边按下操控台顶端按钮。升降机逐渐降低,直到能彻底看清‘黎明吞噬着’的全貌。

  周苏郁深思在外,双手撑着护栏向下眺望,宝石蓝色的粼粼水面映在眼睛里,“它是前天从阿尔法星被护送过来的。我也吃了一惊。”

  楚鸣鹤接过话,“阿尔法星这几年发生不少□□, 至尊水塔被攻陷, 研究院也在整改。”语气似乎平稳,却浸透了不可言说的苍凉。

  周苏郁从余光观察, 意外地发现楚鸣鹤眼底里不再有光。

  “它在这边很安全。”

  “嗯。”

  ‘黎明吞噬着’和楚鸣鹤感情很深,楚鸣鹤小时候父母太忙, 一直到小学前都将他交给灵兽研究所托管, 在研究所里楚鸣鹤接触了各种各样的灵兽, 并且和有智识的培养了深厚感情。

  灵兽保守派认为,灵兽仍存在精神暴动的威胁性, 应当严厉管制, A级以上都要注入定位芯片。但楚鸣鹤却不这么认为。

  也许是天生能感知到灵兽的精神波动, 相比于人类, 他更能和灵兽共情。

  周苏郁朝楚鸣鹤怀里扔过去一只网兜, 用脚将一个铁桶踢过来, 桶里面装满了刚从冷冻库拿出来的各种鱼类, 冒着徐徐冷气。

  周苏郁邀请地伸出手, “到午饭时间了。”

  楚鸣鹤一口气用铁丝网兜舀起十几条沙丁鱼,朝空中潇洒一挥,沙丁鱼如雨点般落下。

  水面漾开波纹,独角鲸扬起尾鳍一跃而上,张开血盆大口电光火石间将午餐尽数吞进。

  场面一度壮观,两人都看出神。

  楚鸣鹤边投喂边找话题,“你每天就干这工作?”

  “提前进入退休生活挺爽的。”周苏郁目光柔软起来,和灵兽打交道比人类舒心多了,“还有处理文书写报告,太粗重的活儿他们舍不得让我一个超S级濒危物种去做。”

  楚鸣鹤觉得大材小用,这不就是保姆吗。

  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心头,楚鸣鹤看着吃的欢快的‘黎明吞噬者’问,“它也是特殊种?”

  他总觉得周苏郁带他过来别有用意。

  “和我弟弟一样,意志力薄弱,没办法驾驭上古灵兽的精神体,所以只能以兽体形态生存。”

  “不过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楚鸣鹤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晦暗,“永远也不用知道外面世界的广阔,在研究所的庇护下安然度过一生。”

  周苏郁敏锐地察觉到楚鸣鹤心情渐下,用轻松的语气说,“对了,我最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八卦,你想不想听。”

  “不想。”

  周苏郁自顾自道:“这位‘黎明吞噬者’同志,其实和你大哥有勾连。”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基地里没有名字的帮佣,帮佣都按照数字排序,

  “你大哥将她转移过来,藏到地下阴影里不被世人发现,也真够薄情寡义。”

  “那你想他怎么办?”一想起楚烨,楚鸣鹤胸中更加郁闷。

  “没什么。”周苏郁耸耸肩,“我只是听说他最近要结婚了。毕竟没认识你们,我一直以为楚家都是深情的种。”

  楚鸣鹤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的错觉。”

  周苏郁突然闻到奇异的气味,似乎从楚鸣鹤身上传过来,感觉特别熟悉,“我好像闻到一点奇怪的味道。”

  楚鸣鹤蹙起眉看着他。

  周苏郁变本加厉地靠近,“在你衣领里散发出来,你为了见我特意喷香水?我可太受宠若惊了,咱们以前如胶似漆的时候都没这待遇。”

  “我有病?”楚鸣鹤心不在焉道:“我一点没闻到。”

  隔着他们远远的护卫兵忽然打了个喷嚏,楚鸣鹤招呼他过来,“杜队,你过来闻闻。”

  “是。”

  杜队是普通人类,根本闻不出所以然。他不敢违逆楚鸣鹤的命令,尽管行为在旁人看起来挺幼稚的。

  周苏郁把杜队的头一把掰开,“别嗅来嗅去了,你普通人一个什么都闻不出来。”

  杜队面红耳赤,“我怎么说也是培育精英,你对人放尊重点。”

  他忍了周苏郁很长一段路,周苏郁对楚鸣鹤轻佻嚣张,时不时阴阳怪气茶香四溢的态度,令他胸中正道之光牙痒难耐。恨不得替楚鸣鹤上去揍这细柳条似的小身板几拳。

  杜队哼笑一声,“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气味。”

  周苏郁用试探的语气说,“没记错的话,是兽灵之祖。”

  楚鸣鹤和杜队都愣了一下。

  周苏郁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直勾勾看着楚鸣鹤,“还有,同类的味道。”

  楚鸣鹤对上他直白的目光,眼底沉了沉。

  “楚鸣鹤,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也被人拉去做实验了。”

  周苏郁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温柔地说,“看来内部消息是真的,真可怜。”

  “放肆!”杜队气得面色青黄交映,后槽牙磨得曾曾响,“我们大总统是为了星际秩序和阿尔法星主序星势力才牺牲凡人肉身,格局比你不知要打多少,区区特殊种又能怎么样,现在哪里不是人见人怕过街喊打,认识清楚自己的地位,好自为之。”

  楚鸣鹤举手拦下暴怒边缘的杜队,“杜辉,告诉过你不要意气用事。”

  杜队哽咽半晌,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周苏郁挑眉笑了一下,有种让人胆寒的狡黠,像只一肚子坏水的狐狸。

  杜辉仿佛踩了电门,头发根根竖起来,“大总统,您怎么不管管他?太嚣张了。”

  “天啊,我巴不得你马上去告状好让他们放过我,立刻告诉上级驳回工作续约书。”

  周苏郁终于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拍一下杜辉的肩,语重心长道:“就是你主子的大哥给我弄到这鬼地方来,我还巴不得他放逐我呢。”

  “别吵了。”楚鸣鹤叹一口气,“你斗不赢他。”

  他眼角淡淡一扫周苏郁,周苏郁笑眯眯抱臂看着他,楚鸣鹤心里没辙,于是半妥协地说,“先出去吧,这里我和他交谈就行。”

  杜队一步三回头,神色担忧,托心嘱咐道:“您可千万别给那小子骗了。”

  楚鸣鹤温和有礼一笑,坚定眼神仿佛有慰藉人心的神奇魔力,“没事的。”

  “怎么,你没跟杜大哥说我们曾经的事?”

  “没必要,这件事已经被彻底埋葬了,谁也不会知道。”

  眼看又和周苏郁扯淡这么久,耗费时间精力太多,楚鸣鹤头疼不已,他总是拿周苏郁没辙。

  “进入正事。”

  周苏郁微微一笑,按下一个开关,身后的墙裂开一道口子,两扇门唰然打开,冒出幽寒的凉气。

  周苏郁说,“后面就是特级防护实验基地,‘夜不能寐’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

  只见里面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黝黑隧道,机械金属外壁泛着冷光,里面不断传来呕哑瘆人的啸叫声,伴随着牙齿撕咬铁笼的响声。

  楚鸣鹤转身看了看,周苏郁牵起他的手,语气戏谑,“走啊,你不敢进去吗。”

  指尖触碰到绷紧黑色皮质手套,周苏郁直接插入他的指缝握住掌心,身体贴的很近,灼热的呼吸声一轻一重。

  谁料,“黎明吞噬着”突然发狂撞击地下护栏,周苏郁刚好站在外围,半边身子被甩出栏杆,周苏郁猛然松手,眼看就要栽下去,那可是万米高空,下面就是深渊形状的血盆大口,将吃得骨头都不剩!

  周苏郁被打得猝不及防,就在一瞬间,他被一只宽大的手拥进怀里。

  薄削的身躯因为生理反应颤抖着,过剩的心跳仿佛冲破胸膛,周苏郁掌心全是冷汗,发白指骨嵌进楚鸣鹤的衣襟,感到一阵阵劫后余生的忐忑和惶恐。

  周苏郁倒了一口气,向来高傲的头颅低低垂着,模样淹了气,令人阵阵心疼。

  那是一段被他锁在心灵深处的可怕记忆,他天真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不在意了,放下了,可那些苍白的片段总像闪回蒙太奇,在他这部总是BE的人生电影里反复重演。

  飘渺峰上万米高空,被信任伙伴背刺,跌进冰冷刺骨的寒水里。巨大的冲力将十二对肋骨狠狠搅碎,五脏六腑被拍扁成薄纸,轻轻碎掉了。

  楚鸣鹤第一次见周苏郁颤抖得这么厉害,只好不停抚摸他的脊背,脱掉手套,用温暖干燥的手掌触碰单薄衣料下呐喊的身躯。

  楚鸣鹤想说些什么,可喉咙似乎被堵住了。

  这一切都太意外了。

  “见笑了。”周苏郁发泄完,恢复平静如水的面孔。

  就这么用之即来挥之即去?楚鸣鹤感到一丝委屈和愠怒。

  “在我面前,你见笑的时候也不少。”

  周苏郁踉跄着一扶安全栏杆,勉强笑了笑,“哦,那多谢您大人宽宏大量。”

  “太丑了,别笑了。”

  “你居然敢说我丑?”楚鸣鹤选择性忽略,“有一件事,我接收到命令,需要亲自来通知你。其实是我想亲自听你的答复。”

  “讲吧。”

  “任期过后,你的黑历史按照契约全部被消除,之后可以拿到任何一个发达星球的居住证明,所以,我想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回到阿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