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你踩在脚底下”◎

  几秒的工夫, 三四个人从旁边窜出来,手里拿着和少年一样的银色匕首。刀刃尖端尖刻平整,涂上暗红色的毒液, 看着要置人于死地。

  有声音传来, “在这里干掉他?”

  攥紧刀柄的手不由自主地痉挛着, 刀尖向前,少年盯着周苏郁的背影,对其他人说,“再等等。”

  他觉得周苏郁很奇怪。

  不管怎么努力,周苏郁还是没能够到肖诃的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肖诃坠落悬崖,坍缩成一个小黑点, 然后消失不见。

  这一切来得太迅猛, 确实是他没预料到反水这一招,不然作为基地重点栽培的尖子生周苏郁, 怎么会这么轻易中套。

  怪就怪在,周苏郁没有表现出任何情感波动。他趴在悬崖边缘, 手悬在半空, 肩胛骨顶起单薄的背, 上下耸动一下。

  像抽噎,又像冷笑。

  这一下叫众人神经紧绷, 生怕他突然暴起, 纷纷攥紧刀柄。

  可周苏郁只是拍掉袖子上的雪碴, 站起来, 转过身, 用一张漠然至极的脸面对他们。

  紫色瞳孔深不见底, 吞噬掉灰扑扑的天空里唯一一点日光。

  寸头后退几步, “喂……他的表情看起来好恐怖, 我现在退出行不行?”

  “晚了!要做就做到底!不然林野哥…”旁边的人对他使眼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野是他们的头儿,其实整个计划出了纰漏。

  他没有真想把肖诃周苏郁他们真的干到绝境,只想抢了功劳就撤退。就坏在他没承受住肖诃的挑衅,但那语气实在太气人。

  谁知一不小心就……

  正巧这时候,周苏郁向他们走过来。

  “你,你别过来!”

  不知道谁嚎了声,匕首掉到地上,被突然出现跟前的周苏郁捡起来。

  他说得缓慢,“外面软蛋窝里横。”

  握着锋利刀刃,血从指缝流出,弹指间,匕首被抛下身后的悬崖。

  少年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周苏郁懒得和他们叽叽歪歪,语气轻蔑,“一起上?”

  “苏郁哥,我们真的没办法,晋级名额太少了,如果不最后挣扎,下场就是被回收。”

  周苏郁瞥了一眼,寸头狠狠打了个激灵,赶紧把匕首背到身后,害怕引起他应激反应。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实在出乎他们意料。

  说实话,周苏郁虽然性格随性散漫,但雷区蹦迪的本领却十分强悍。

  “勇气可嘉,不过就凭你们几个的三脚猫功夫,”勾起唇角,“恐怕连我的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寸头实质上是个软蛋子,秒怂了,“要不算了,我看他要来真的。”

  其他人也想起来,“上回体格测试,我亲眼看他把一个比他大两倍的胖子撂翻,后来腰椎间盘出了问题,好久都没回来。”

  林野喝住他们,“怕什么,我们人多,寡不敌众知道吗?再让他狂下去,全部人都要被他害死。”

  听到最后两个字,周苏郁的心脏下意识震击胸腔。忽然像哮喘发作那样难受。

  “你知道没通过测试的人都去哪里了吗?基地后面有一个垃圾处理厂,本来没什么,直到有人在里面发现了尸体,都是我们的人,而且都是测试没有通过的人。”

  “你以为被你淘汰的朋友都被送回家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林野突兀地大笑起来,“实验都需要小白鼠,小白鼠从哪里来,你有没有好好想过?”

  “好好”两个字咬字极重,令周苏郁眼里出现一丝波动。

  “人体义兽化实验”本质上就是活体实验。灵兽与人类的基因传导风险非常大,不是所有人都有和上古血脉融合的姿势,比起后天努力,先天的那百分之一占据决定性因素。

  说白了,基地里这群孩子就是大型对照组,恪守着丛林法则,每一次前进,每一个脚印,都踩在无数同伴的尸体上。

  其实周苏郁才是掀开尸体白布的第一人。

  夜很深,月光凉而刺骨,他摸到安赛飞的断臂瞬间,谁又能体会他的感情。

  “你装什么好人?表面上跟谁都称兄道弟,其实谁也瞧不起,没人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你是这样想的吧?”

  见周苏郁沉默,林野大放厥词,“真把自己当星星月亮了?”

  冷风呼啦啦越过谷底,把声音抻成一条刺骨的直线,扎在周苏郁的头皮上。不过他面无表情,冷淡注视他们,好像观摩一场闹剧。

  林野喊着,叫着,已经癫狂,“他妈的,你就等着被踩在脚底下吧!”

  领头的起了羊群效应,孤立无援的人最容易欺负,不管再怎么强悍,都是待宰羔羊,尤其像周苏郁这样的。

  “呸,你就是个害人精,老实交代,你一开始就想把我们都害死吧?!”

  “就是,哪有这种年纪的小鬼会格斗术的,看着文文弱弱的,哪知道体力这么强悍。肯定有猫腻!”

  “扯什么能,早在第一次测试的时候就看他不惯了,以为自己世界中心吗?”

  “他好像还有个弟弟,之前不是义兽化实验失败了吗,但他死不承认,还想着能救回来……”

  不知怎么,话题绕到了私人八卦上。越是光辉耀眼的人,私密性问题总能成为津津乐道的谈资。虽然说话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听到了。

  周南晚是周苏郁最触不得的逆鳞。

  “你犹豫什么?”林野对周苏郁的威慑力心知肚明,但就是看不惯一人独大,他踹寸头的屁股,“大不了一起死,反正不能晋级,我们的下场一样。”

  不能晋级的,全部是失败品。

  这句话触动了他们的心。

  几分钟后,一哄而上的少年们趴在周苏郁的脚边,脸上又是雪又是泪的糊了一脸。

  其中一个的手揪着周苏郁的裤脚,口齿不清地恳求他停手。

  周苏郁蹲下来,盯着裤脚显现出来的泥印,几秒过去,放开衣领,林野的脑袋立马歪到一边,口吐白沫,要死不死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动怒。

  周苏郁盯了一下手上的血,然后把目光投向举手告饶的其他人,视线聚焦,他才反应过来冲动之下都干了什么。

  也是他第一次揍人。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下手再重一点,林野的脊椎骨就要被掐断。他隐隐感受到奔涌在血脉里的兽性,这让他无比惶恐。

  快四年过去,阿加雷斯雪豹迅捷,凶悍,善于袭击的本能镌刻在骨头上,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和他的身心融为一体,在研究所看来,他离真正的人体兵器只差一步。

  就在周苏郁思绪乱飞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传来。

  “很好。”

  张清亮拍着手,悠然走上来,他已经观察了很久。

  啧,又是这个糟老头。

  周苏郁满不在乎地舔掉唇角的血渍,被风吹乱的流汗有些长了,遮住上眼睑,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两道幽紫色的瞳光刺破黑暗,两人撞上视线。

  “恭喜你,成为第一个晋级选手。”

  “数量不够。”他踹了一脚装蛇的网格袋子,“而且试炼还没有结束,我不想提前交卷。”

  张清亮微微一笑,说了句令他最不爽的话,“你是特例,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要晋级了。”周苏郁冷声道:“爱谁谁去。”

  很像气话,但周苏郁是认真的。

  他不想再忍受这样的日子。如果所有丰功伟绩都建立在自相残杀的基础上,这样的手段他不能认同。

  张清亮从没发现和他周旋这么有趣,扫视躺在地上装死的残兵败将一圈,似笑非笑道:“其实你不用手下留情,我们的汰换期很短,不合格的产品立马就会被扔进回收厂。不如说,你在这里给他们一个痛快,是一种对弱者的仁慈。”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下下抚摸小雪豹的皮毛,“如果你能听懂,协助我们,以后会给你找到把你弟弟变回来的方法。”

  周苏郁沉默片刻,拳头在背后攥了一下,然后抬头,捏出一个乖巧妥协的笑。

  张清亮很满意,伸手去碰周苏郁的脸。正在这时,牙齿猝不及防刺破虎口,周苏郁顺势扳开他的手,一记飞踢,正中他裆口。

  随着一声惨叫,周苏郁把挣脱出张清亮手里的小雪豹护在怀里。

  张清亮捂着滋滋冒血的左手,喊道:“把他给我摁死了!”

  很快冲出来手下,把他摁趴地上,用铁镣锁住手腕和脚腕。周苏郁就知道,张清亮从来不会掷没有百分百胜算的赌局。

  张清亮的套路固执又老套,隔离室关了三天,饿了三天。出乎意料,张清亮居然没有对他严刑拷打或者拳脚泄愤,放回去后,周苏郁除了肚子饿没什么别的感觉。

  一进门,见到肖诃侧坐在床边。

  “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他隐隐高兴,嘴角不自觉上扬。患难之后,他们的关系和缓许多。

  其实周苏郁知道,就算肖诃掉进垂直高度几千米的悬崖,也不会死。有狼蛛的远古血脉加持,他也是几乎无坚不摧的人体兵器。

  顾戚风和季绒看向他,“苏郁哥!”

  季绒跑过来抱住他大腿,“比赛突然中止,吓死我们了!”

  “你做了什么?”顾戚风很少用急促的语气和他说话,不停搓头发的样子看起来很抓狂,“你怎么被踢出试炼名单了?比赛没有结束,这不可能,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顾戚风!”季绒打断他,“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吗!”

  放开手,她不敢看周苏郁,心里正想该怎么圆过去,却被脸上的温和触感安抚了绷紧的神经。

  周苏郁捏了把她脸颊,“挺好的,我也不想去什么精锐武装部队。”

  顾戚风显然不信,声调徒然增高,“就这么算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努力了这么久……”

  唯独肖诃没有开口,周苏郁看过去,袖管被季绒拉了拉,小声告诉他,“肖哥哥和你一样,也被踢出去了。”

  顾戚风应和道:“他回来就拉着脸,也不和我们说话,你劝劝他,一不小心把自己闷死了。”

  周苏郁快步过去,心想可能是没把他拉上悬崖的缘故。而且肖诃也被取消资格,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老实说,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安慰。肖诃脾气难驯,刀子嘴豆腐心,他走到他背后,停了下来。

  未料是肖诃先破冰,“我没有生气,你别这么怕我。”说着半叹一口气,眉目间透着点少年沧桑,“都四年了。”

  周苏郁吃了定心丸,挨着他轻松坐下,正要说些什么,余光瞥到他的侧颈,吓了一跳,猛地弹了起来。

  顾戚风问,“怎么了?”

  青紫瘀斑延伸到衣领下面的阴影里,走势锋利,是一丛丛扎人的尖刀。

  周苏郁瞪大眼。

  是一种毒素淤滞的病理症状,最可怕的是,这种情况他竟然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