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被气走了◎

  他们把火鸡墩在门栏边的房檐架顶上, 鸡屁股粘着草屑,嘴巴和脚被麻绳绑着,绿豆眼瞪得死大。绳子中间架着滑轮, 末端连接门把手, 系的是活结。

  只要有人开门, 火鸡便飞腾而下,扑到那人脸上。火鸡被绑着饿着好几天,脾气暴躁,攻击力更强。

  它的蛋被藏在床上,用折成豆腐块的被子遮住。他们故意把偷蛋藏蛋的过程亮给火鸡看,看得它怒火冲天, 想叫却叫不出声。

  很损。

  他们算准了楚鸣鹤回来的时机, 六个小朋友躲在床底,捂着嘴等笑话看。

  肖诃良心发现, “那鸡妈妈怪可怜的。”

  余彬礼盯着火鸡肥大丰润的肚皮,擦干净口水, “横竖都要进肚子, 完成最后的使命没什么不好。入锅前运动一下更好吃嘿嘿嘿, 造福人类这是。”

  周苏郁掐着心中秒表,食指抵在唇前, “来了。”

  楚鸣鹤进来的时机和他预估的分毫不差。这几天周苏郁细心观察, 蓝毛小鬼出门得早, 晚上五点半准时回家。回来时满头热汗, 脸颊粉扑扑的, 把毛线帽推上去摘下来的动作莫名娇憨。

  他听楚鸣鹤好像参加什么贵族举办的冬令营活动, 地点就在尼比鲁星, 专门忽悠有钱人家小孩儿来荒郊野岭磨炼。他外出溜达的时候碰上几个误食毒蘑菇的小孩儿, 就回来后被邀请去他们基地参观。

  他看到楚鸣鹤正吊着威亚,挂在攀岩壁半空,死活不下来,大概恐高。

  小朋友的脸皮比纸薄,周苏郁只是心中嘲笑几番,就从后门偷偷走了,算是有良心。

  这几天“天使”忙着安排下一场测试,所以给他们几个晋级的专门放三四天休整假,正好赶上复活节。

  周苏郁开了头,这群小野鬼来到山脚村庄里撒欢儿。他们都是小少爷小公主,对打猎务农什么的很感兴趣,觉得新鲜又好玩儿,于是常来卢希奶奶家串门。

  这回得要到你的名字。门把手旋转的声音把他从思绪拉回现实,周苏郁暗戳戳地想。

  楚鸣鹤觉得屋里安静得奇怪,本来打开透气的窗居然关好锁好,地上多了些没化干净的雪,隐约粘着黏糊糊的草屑,好像有人进来过。

  观察一会儿,他踏进屋。忽然听到一阵笑。与此同时,一只扑棱翅膀的大火鸡从天而降,爪子箍紧他肩膀,瞄准凌乱头发一顿猛啄。

  楚鸣鹤打小怕尖喙动物,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指控。他被火鸡弄得晕头转向。几秒过去,鼓起勇气,用尽所有力气把它从头上扒拉下来。然后开窗,能扔多远扔多远。

  余彬礼嘴巴张成黑洞,欲哭无泪,“晚餐没了!”

  楚鸣鹤坐到床边,屁股下淌出黏糊糊的透明白色液体。他被清脆的响声吓得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蹦起来,额头磕到床头木柜,挂画绳子断了,啪地砸下来,扣住上半边脑袋。

  见他被弄得神魂俱消,肖诃有点担忧,“我们是不是玩大了?”

  转过头,小脸水淋淋的,晶莹泪珠还挂在他的鼻头上,眼周红透了。

  楚鸣鹤咬着下唇,攥紧拳头,内心挣扎着。终于折回厨房,用簸箕扫帚打扫干净房间,然后蹲在地上发呆,眼珠啪嗒啪嗒掉,赌气似的。

  不好,周苏郁心里一竦。

  小鬼从来不哭的。

  屁股不知被谁踹了下,反应过来,就和仿佛得了红眼病的楚鸣鹤碰上眼神。

  气鼓鼓肉乎乎的小脸蛋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心里。

  周苏郁趴在地毯上,挠着头发,尬笑。

  “好巧。”

  周苏郁拿出纸巾,“擦擦?粘衣服上了。”

  楚鸣鹤接过纸巾,揉着一团,扔进斜对面的垃圾桶。

  周苏郁不死心,“吃糖吗?草莓味。”

  长长的睫羽压住黑黢黢的眼珠,小孩儿把嘴唇咬出血丝。周苏郁觉得白瓷的冰裂纹越来越多,没有狂风暴雨或者惊涛骇浪,却在那眼神里咂摸出一丝偃旗息鼓的兽性,紧锁着他的脖子,仿佛想掐断。

  啧,人又被气走了。

  复活节晚餐的时候也没捞着影子。

  卢希奶奶说他跟家人过节去了,周苏郁用叉子送进嘴里一块火鸡肉,吃不出滋味。

  就算按时蹲点,连续三天也没瞅着人。卢希奶奶把梅子蛋糕放进烤炉,说小孩儿隔两天就走了,本来计划待到月末,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家里有事。

  也罢,萍水相逢一过客,人生太多过客,不缺这一个。

  还是傍晚,周苏郁坐在枯死的芦苇丛边,冰封湖面上竟然映出蓝毛小鬼怏怏不乐的臭脸。

  周苏郁擦擦眼睛,原来是天上流云的倒影。

  第二天就要新一轮测试,他拉着驴脸回到宿舍,没想到张清亮也在。正站在门外看手表,像专门候他。

  张清亮带他来到实验库房,给他七支紫色试剂,叫基因素。

  基因素原理未公布,只知道通过血液细胞化学重构,使人类身体器官达到某些强悍灵兽的机能。

  余彬礼很是兴奋,“我是炎龙欸,大翅膀喷火的那种,也太酷了吧!”

  肖诃泼冷水,“只是加强灵兽的血脉链接,增强体能机能,又不能真变成龙。”

  拿到羽蛇的季绒不太高兴,她从小害怕滑溜溜的生物,一想到有可能长出蛇尾巴就腿软。她嘟着嘴,伸手抢过顾戚风的,“狮鹫?凭什么这小子能拿到这么帅气的基因素?不公平!”

  “羽蛇可是我们这最厉害的,你可长点心吧。”

  ““肖哥哥是什么?我想看。”

  受不了撒娇耍赖,肖诃只好摊开手,其他人一瞧,乐得不行。

  “哈哈哈哈哈你要变成蜘蛛精吗?”

  肖诃红着脸为自己辩白,“这可是上古狼蛛,没点眼力见。”

  余彬礼去看周苏郁,“雪豹?阿加雷什么,这个字不认得。大家都是灭绝灵兽,好酷啊。”他接着问周南晚,“你呢?”

  周南晚晃晃玻璃试剂瓶,“和哥哥一样也是雪豹。”

  余彬礼打量他们,摸着下巴,“嗯,这么看确实像。一个凶,一个冷。”

  “说谁凶呢?”周苏郁笑眯眯的,“哥哥我这么和蔼可亲,好心喂了驴肝肺。快点把前天偷吃的烤红薯吐出来,不然告发你。”

  余彬礼抱头求饶,“爹爹饶命啊,我可不想去蛇宫!”

  “蛇宫?”

  余彬礼解释,他今天刚看到一个过宵禁还没回来的小孩从蛇宫里出来,据说蛇宫是这里最恐怖的禁闭室,专门养蛊的地方,进去能走半条命。

  张清亮又进来,小朋友们识时务缝上嘴,排成列队站好。

  张清亮说,“注射基因素之后身体细胞分子结构会发生改变,如果出现灵兽表征,不要惊慌。告诉戴白帽子的姐姐,她们会帮你们。”

  讲完,周苏郁举手问,“一班的安赛飞去哪里了?他们房间没有找到他。”

  安赛飞是401班的队长,安氏守夜精灵家族,他也是因为家底中落,来“天使”扬眉吐气,所以两人挺有共同语言,有时候会在垃圾山附近切磋家法技艺。光是能用矮他一肩头的身高做出来又快又狠的过肩摔,周苏郁就十分佩服。

  提到这个名字,张清亮神色古怪,只是说,“他回家了,被淘汰的人不能留在这里。”

  季绒捏着睡衣裙角,“我还以为是预备赛呢。”

  张清亮露出温和笑容,手掌摸周苏郁的头,“好好加油吧孩子们,今晚要休息够。明天开始会加餐,我很看好你们。”

  周苏郁被摸得有点毛骨悚然,总感觉那手指缝里绵里藏针,他的头上扎满了仙人掌的软刺。

  晚上,因为明天比赛的兴奋和紧张,他们六个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余彬礼说,“你们想不想去蛇宫看看?”

  肖诃怼他,“你不是最怕那里吗?”

  周苏郁打开窗,这里二楼,窗棂下有挡雨棚,可以抓着爬山虎藤蔓下去。他招招手,“我知道有个后门。”

  肖诃张大嘴,“你也………”

  溜出来后,周苏郁往反方向走,其他人问,他说想看看安赛飞在不在他们经常切磋武艺的地方。

  肖诃提醒他,“你小心点,东南边有个焚烧厂,下面的垃圾山我们不能进去的,是禁地,你千万别去那里。”

  周苏郁点点头,十分钟后,就晃到了垃圾山。梭巡三圈,没有看到安赛飞。

  又是这种感觉。周苏郁捶了下自己胸口,觉得心脏附近闷得慌,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素的影响。

  累了,在一个破旧的摇摇椅坐下,修长双腿担在旁边破沙发的扶手上。九岁小孩儿已经勾勒出俊逸的轮廓,月光颈窝流转,眼底映得雪亮。

  他无困倦色,思绪是脱缰野马,跟随着月亮不知奔腾哪里去了。

  他做了个梦。

  寂寥后院里野草长得和他一般高,冬天到了,就像呆板的钢针一样颤动。他背着书包放学回家,嗅着松茸木耳汤的味道飘进厨房,弟弟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却已经学会帮妈妈打下手,正往厨灶里一小把一小把添柴。

  他走到看报纸的爸爸身边,扔下书包,伏在安全感十足的膝头上,像不经世事的小孩子撒娇,“你下回能不能别打我了。”

  周父摸他头发,周苏郁继续撒娇,“我新交了两个朋友,可是我把他们弄丢了。你能不能陪我找他们回来?”

  “相逢的人终将相逢。”周父把他抱起来,让他的头靠着宽阔的肩,“爸爸很想帮你,可是爸爸出不去。”

  周苏郁咬着嘴唇,语气黏糊糊,“为什么?房子里有结界吗?”

  周父只是看着他,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可是从指尖开始,□□开始消散,周苏郁忽然感觉眼里揉满了沙子。

  夜里不知名的动物发出咕咕声,周苏郁被吵醒。

  一只亮着荧光大眼的猫头鹰破开婆娑树影,从头顶掠过。

  该死,明明都是入土的人了,却还要在梦里跑出来搅得他不安心。

  又是没有收获的一天,大概安赛飞真的回家了吧。他伸懒腰,靴面碰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冷冰冰的,蹭到脚踝,很诡异奇妙的触感。

  月光照顾他,游弋到脚边,给他看清了那东西。

  是一只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