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愣了一会儿。
他很快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人是谁, 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是索福克勒斯,他还在塔尔塔洛斯里被关着并不奇怪,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不痛恨“七名背叛者”, 而他正是唯一被关押在籍的“七名背叛者”。
至于年纪更轻些的那位……
“塞万提斯?”兰波有些懵然, 他从未听说西班牙的这位超越者被关进了塔尔塔洛斯中,他是怎么会出现在这的?
他没和这位西班牙赫赫有名的超越者打过照面,但毕竟兰波过去的职业特殊, 对其他国家的超越者的资料更加熟悉, 因此花了些时间还是把人认了出来。
面对兰波时塞万提斯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言不由衷,他脸上的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 只是用虚假的热情姿态敞开怀抱做欢迎状:“哈哈, 看看是谁来了——原来是传闻中被我诬陷入狱的兰波先生!我可终于见着您了,希望您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过得还算不错!当然, 我看出来了, 您的精神状况很健康。这真是件幸运的事,毕竟我的罪名不至于再多一重了呢!”
兰波:“………………?????”
有没有谁能解释一下这到底什么跟什么???
他表情空白了好几秒, 然后缓缓地、仿佛缺少润滑油的机器人一样咔咔转头看向侧前方的娜塔莎——她的表情在最初的讶异过后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兰波:“——您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吗,罗斯托娃小姐?”
娜塔莎淡淡看了他一眼:“塞万提斯先生不是已经把事情都说明白了吗,您是在为什么而不解?是不能接受, 还是不能理解?”
兰波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我觉得我不能理解,但如果真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那我既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娜塔莎歪歪头:“我以为您听说自己很快就能离开塔尔塔洛斯会觉得开心?”
兰波露出一丝丝抓狂:“——这怎么可能??我们在黑暗中行走的时日……竟然已经有一年零六个月?!”
娜塔莎淡淡纠正道:“是外界的时间过去了一年半。”
兰波面色有些扭曲:“这有什么区别吗??!”
娜塔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这其中的区别可太大了。
塞万提斯原本满身戾气,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也稍稍冷静了些,理智回归后他回味着他们的对话。
“——也就是说, 这一年半里你们还是第一次踏入‘辉光之地’?”辉光之地就是他们现在在的这栋民宅模样的地方,是索福克勒斯给它取的名字。
塞万提斯虽然没有出去过, 但也听早就进来的人说过外面是什么可怕的鬼样子。
在那无光、无声的黑暗深渊他们竟然呆了一年半?那他们还能这样精神正常地和他们说话简直是不亚于耶稣降临的奇迹了。
塞万提斯若有所思的目光从表情不可思议的兰波身上悄然滑向那个面容沉静让人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的俄罗斯少女。
很显然,如果在这两个人中选择哪个人是更危险的存在,那必然是她。
心中的想法塞万提斯按下不表,他面上不动声色,拾起刚才的话题:“您对塔尔塔洛斯的猜测真让人感兴趣。对于您所说的时空断流、为什么必然要在两年后才能离开塔尔塔洛斯的猜想请问可以更详细地说明一下吗?”
“等等等等————”兰波又打断了他。经历过那样黑暗的一段时光,兰波身为资深间谍的良好训练都落得差不多了。他抓住塞万提斯话里的另一句爆炸性消息忙不迭地震惊问道,“什么叫‘被你诬陷入狱’?”
兰波这波明显就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塞万提斯脸上的笑容即使是虚假无比,此刻也变得冷淡了几分。
塞万提斯轻笑一声。
他的视线轻轻落在面色有些憔悴和苍白的兰波脸上,语气轻柔地说:“还能是什么意思呢,兰波先生?希望我的法语说的还算准确,不过法语毕竟不是我的母语,如果您哪里听不懂了……那就听不懂了吧。”
这话就又反映出来了现场一个并不严重但却无可回避的问题。
——在这里被关的超越者们全部出身于不同的国家。
塞万提斯是西班牙人,兰波是法国人,娜塔莎是俄罗斯人,索福克勒斯是希腊人……每个人的母语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在交流的时候大家会默认使用法语。
虽然在世界范围内可能通行语言是英语,但在欧洲范围英语却远不能称为通行语言,只有法语勉强可以这么说。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法国的文化都是欧洲流行的中心,像俄罗斯在过去还是封建王朝的年代,上层社会的贵族们甚至都不会说俄语而只说法语,法语对欧洲的影响力极大。
塞万提斯的话可谓是礼貌至极地怼了兰波一把,但兰波当然没计较这点程度的冒犯,他关心的是塞万提斯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
“我是无罪的了?”兰波听得一愣一愣的。
其实在他的记忆里,他一周多前才背负着可怕的冤屈接受要被监.禁的命运,然而沉重的心情还没维持多久,现在就有人进来告诉他说已经查清楚不是他做的这些啦,而且你关押在狱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分之三啦!
兰波:“…………”
讲真的,前面单独呆着的时间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按照比例计算——再过三四天他就该出去了?
兰波缓缓画出一个问号来,合着他就是一脸懵逼地进来然后一脸懵逼地出去,来了趟塔尔塔洛斯短途游了?
塞万提斯显然不知道兰波此时波澜壮阔的心情,但他的心情很恶劣,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社交级别的礼貌:“啊,恭喜您呢,法国施压国际刑警组织彻查您的案件,已经洗清您的罪名了呢。”
兰波愣住:“我的确不曾暗杀英国女王陛下和教皇冕下,所以那所谓的两场惊世刺杀案,是你把黑锅甩给我的?”
“您真的没有暗杀那两位大人是吗。”在兰波不明觉厉地点头时,塞万提斯也露出一个毫无波澜地微笑来,“那可真巧,我也没计划过暗杀两位大人。”
兰波神色微妙地眨眨眼睛。
而真的计划暗杀了英女王与教皇的娜塔莎神色平静地站在一旁,仿佛他们在聊的内容是和她毫无关系。
娜塔莎转头看向一样在围观两人并且露出饶有兴致表情的索福克勒斯,她轻声询问道:“————若我不曾记错,这里应该还有一位朋友吧。”
塞万提斯和兰波这下都停下了说话,索福克勒斯露出这才想起来的表情,他一拍脑袋,嗔道:“瞧我,都忘了给新朋友们介绍咱们大名鼎鼎的歌德先生了!”
兰波的目光在娜塔莎身上停留了片刻,心中划过了什么,然后转头直视索福克勒斯:“歌德也在这里吗?”
塞万提斯冷淡地说:“歌德他上楼休息去了。”
索福克勒斯笑而不语,并没有对他的话给什么不同的说法。
兰波听闻后讶异地挑了下眉:“这还有二楼?我怎么没看见上楼的楼梯?”
索福克勒斯哈哈笑道:“当然咯,这地方当然有二楼,说不定还有三楼呢!”
兰波更疑惑了:“——您在这里应该也不短了吧,怎么还不清楚这里有没有三楼?”
“难道说,这里也是有异于地球的空间法则?”
索福克勒斯只是摇摇头,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索福克勒斯:“你这问题问得真是愚蠢至极。”
兰波:“…………”
忽然想起来这里是塔尔塔洛斯,又想起来眼前之人看起来再正常也是在与世隔绝的塔尔塔洛斯之底呆了近十年之久,精神未必真的正常。想到这,兰波对索福克勒斯的态度就小心翼翼了许多,他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那么您能告诉我,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吗?”
索福克勒斯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知道他的腹诽。但他也没生气,语气依然平和:
“我们到过可以命名为二楼的空间,所以我们可以证实二楼的存在,但我们怎么证明三楼就不存在呢,因为我们不曾到过第三层空间吗?难道闭上眼睛看不见眼前的人,难道眼前的人就不存在吗?要想证明第三层不存在,除非将这个世界都毁灭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楼和二楼存在,这样才能说三楼并不存在。而且,现在不存在三楼,难道未来就不存在三楼了吗?任何事物都不能摆脱‘时间’的尺度而单独存在,所以你说三楼不存在,是现在不存在三楼还是未来和过去哪种状态下不存在三楼呢?”
兰波,兰波还能说什么呢?
“……您说的对。”
索福克勒斯也不见怪,哈哈笑了几声,摆手不再纠缠。
“从来没见过这里这么热闹,有些兴奋了,哈哈哈,你们继续。”
说着索福克勒斯又一拍自己的脑袋,对他们说:“对了,你们是要找歌德是吧。”
“歌德啊,他在二楼。那堵墙上的壁画背后是一扇门,从那里就能上去。”
索福克勒斯脸上笑呵呵地说:“歌德就在二楼,您能找到他的对吧。”
娜塔莎面容沉静地颔首,索福克勒斯笑眯眯地坐了回去,随后也未再言语,拿起手边书架上的书按着书签打开,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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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走到壁画面前,壁画很大,和墙壁一样长。壁画中画着一处带有门把手的门,而画上的门把手也正是画后之门的把手,以一种巧妙的视觉差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她打开门,门后是可容三人并排前行的楼梯。
娜塔莎站在打开的门前,侧过身来看向站在原地的兰波:“一起来吧,兰波先生。”
兰波顿了一下:“……我也要一起去吗?”
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很乐意,但又不是很抗拒。
“选择权在您那里。”娜塔莎这样说着,但似乎也并没给兰波第二种选择。不论是探究她所行至此的目的还是为自己蒙冤入狱的不忿,他都有权利要求看到下面的真相,所以兰波毫无二话地跟上来了。
上楼的通道并不是很长,但紧闭的大门隔断了一楼的声响和光亮。
娜塔莎举着从一楼拿到的烛台照亮楼梯内的空间。
很快,二楼到了。
二楼的装潢比一楼要简陋得多,这是兰波的第一印象。
当然,更瞩目的是正坐在二楼的那个人——他似乎知道他们的到来并且在这里等他们许久了。
有关于歌德的资料似乎都对这位先生的外表描述的并不清楚,这是兰波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歌德先生,但他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是歌德。
——当然,在塔尔塔洛斯里的人只有五个,也就只剩一位歌德他们还没见过。
歌德的外表很显眼,因为他是一个左臂自肩膀处就齐根断裂的男人,他左半边的眼睛也被浓厚的刘海遮挡的严严实实,似乎失去了视觉能力。
他的样子就仿佛被人用巨斧从左边猛烈切下,虽然逃过了一命,却也失去了左边的小部分身子。
兰波的脑海中迅速划过相关异能的异能者,因此差一点错过歌德轻柔地、差点能被人忽略的声音。
歌德说:“初次见面……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