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飞鸟(上)◎

  有喧鸣声在脑中持续不断地响起, 夹杂着恍惚的碎片画面,刺耳的声音让意识逐渐从深沉的梦境中挣扎苏醒。

  比起最为灵敏耳朵可以听见的、睁开眼睛即将看见的,首先感知到的是桎梏在腰间紧贴衣料的手。背脊贴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像贴着一团火, 迅速的蔓延出热意。她被圈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里, 头顶是轻缓的呼吸声, 这个怀抱属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包括味道——都仿佛没什么改变。

  她睁开眼,看见白色的天花板, 暮色将一切事物浸在安宁而昏沉的气氛中,2013年的夏天蝉鸣此起彼伏的响彻,听起来像是隔着树影一样遥远。

  她睡醒了, 脑袋却有点钝钝的、像开始发锈的零件快要失去它的作用, 这一刻她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但却能清晰明了的在心里写出身侧青年名字的笔划。

  她将散落在枕头下又或者压在对方脸颊下的白色发丝收拢起来,避免扯到头皮,开始尽力而又缓慢地找回记忆。

  在重复上百次这样的过程后她已经习惯了,记忆从角落里散布开来, 在空白的纸上印上痕迹晕染开来,每反复一次, 就会有更悠远的碎片消失,却被新的一天所填补, 她直面着这种犹如慢性死亡一般的替换记忆, 在信息中搜索到自己的名字。

  十猫铃子不知道五条悟是否真的睡着了, 她猜想他这时已经醒了, 毕竟看天色已经是下午六点左右, 午睡到这个时间段对于一年到头总是忙碌的咒术师来说已经是十分悠闲的作派, 那么今天大约是五条悟的假期。

  ……说起来,五条悟居然还有假期?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思绪就因为被禁锢的姿势舒展不开身体的不适占据了,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让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加上十猫铃子喉咙还有些干涩,想起床倒水喝,于是她伸出贴近青年的那只手推了推他。

  原本扣在她腰间的手放松了力道,不用转头十猫铃子就能感受到五条悟的视线落在了她这边,紧接着温热的吐息洒在耳后,是恋人之间的耳鬓厮磨,语调却很平缓。

  “想喝水吗?还是饿了?”

  明明应该回答的,十猫铃子的视线却虚无地定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不自觉开始神游,直到修长骨感的手拨开她耳边的长发,疑惑地捏了捏少女莹白的耳垂,指腹是温热的,叠加起来的温度却没有变得更温暖。

  那里原本戴着一只红色的耳坠,现在只留下已经闭合的浅淡痕迹。

  她这才反应过来,垂下睫毛“嗯”了一声。

  五条悟磨磨蹭蹭地将她放开,十猫铃子撑起身体捏了一下发麻的腿,窗半开着,玫瑰色的夕阳从茂密的绿色树影中漏出来,随着光线在蓝色的碎花棉被上停留,她有点孩子气地伸出手接到那束色彩鲜艳的光,微微蜷缩着手指,不知道想要抓住还是无意义的动作。

  “铃,晚上吃什么~照烧鸡腿饭?寿喜锅?”五条悟也不打算赖床,坐在她旁边打了个哈欠提议。

  她稍微抬头看着他,睡得有点凌乱的白色短发不安分的乱翘,线条清晰优美的五官边缘在夕阳的映照下更加立体,柔软垂落的额前碎发拂动,眉眼间的轻狂肆意被揉进时间收敛在眼尾,与寒霜锐意一起迸裂开来,那双曾经如宝石一样呈现出绚丽夺目的色彩与光芒的钻蓝色眼眸,如今延伸为无尽的天空或深海波澜起伏,望进去的人会作茧自缚,溺毙于此。

  只要如此注视着他,便会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两者之间的不同。

  “诶,怎么这样看着我?铃。”他眯起眼睛,声音往上扬了两分,叫着她名字却并不显得轻快。

  “……没什么。”十猫铃子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穿上拖鞋,打开卧室门去了客厅倒水,脚步发出“嗒嗒”的声音。

  这是一间远离东京市中心,位置偏僻面积很大的公寓,是五条悟的私产,有三层楼,面积大得有些空荡,却只有她一个住户……或许在忙碌的任务期间,他会抽出时间前来看她。

  至于为什么她住在这里,是因为按照五条悟的说法,她是高中时期开始和他交往的恋人,失踪了七年后意外再见面时却失去了记忆和战斗能力,身带的诅咒只能保存最近一百天的记忆,在找到解决方法前,身无分文又对社会毫无了解的她暂时居住在这里。

  她通常只在一楼活动,也没兴趣探究上面的楼层,感知变得倦怠,身体变得沉重,承载着灵魂的躯壳,已经成为普通人的模样。

  ……这些她都不曾怀疑过,因为无论是和五条悟的情侣关系还是咒术界之类的名词,甚至是失去作用的战斗本能,十猫铃子都感到熟悉,况且,他也没有欺骗她的必要,失而复得的感情自然而然更近一步,但疑虑和细微的违和感、总是觉得有什么事需要去做的错觉让她因为漂浮的现状而烦乱起来。

  也许是丢失的记忆影响了她,她看向窗外宁静的夕阳,或许是夏天已经逐渐热了起来,温度在夜里也无法让人平静,常常失眠,所以她最近才这么奇怪吧。

  冰凉的水浸过喉咙,激起一阵凉意,让大脑变得清醒,剩在玻璃杯里的冰块在浮躁的夏日被温度慢慢侵蚀,不可避免的瓦解融化。

  按下遥控键后电视闪烁了两下打开了,从黑色盒子里展现着政客对时局侃侃而谈的话题,连换几个频道后,漫才演员在屏幕上发出夸张的声音。

  说“诶——”这样拉长音的时候有点像五条悟吃惊时发出的音调。

  并没有被逗笑,她随手换成了一部唯美爱情片观看。

  片中的女主角在微风夕阳下,和朋友述说着心路历程。

  “说真的,我啊——完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呢。”

  “反应过来时,就发现‘啊!原来我是喜欢他的呀’!”

  有关喜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应该是和谁一起讨论过这个话题,但是到底是和谁呢?但内容应该只有一个人吧。

  回忆里隔着薄雾一般的白发少年,凑近时可以看见在日光下染上柔软的温度。

  是样貌更为年少张扬的五条悟,双瞳似蓝色宝石一样美丽。可是明明只有一百天的记忆,为什么会想起……以前的五条悟呢?记忆开始恢复了吗?还是说只不过是一时的幻觉。

  想不起来……

  怎么可能想起来呢?她一百天的记忆里生活里所接触到的一切里——只剩下五条悟一个人了。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从前的她人际关系并不好。

  十猫铃子坐在沙发上出神的想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肩头一重,柔软的短发扫过她的脖颈,五条悟坐过来后便懒懒散散地把重量都倚靠在她肩上,声音并不清醒,“铃,今天出去吃——”

  她没注意被突如其来的重量斜压倒在沙发上,下意识抓住白发青年的肩头,五条悟没来得及吐出的尾音换成了一声闷哼,高大的身体骤然压了过来,重量让人有点承受不住。

  夏日的温度在贴近中升高,重量与热意叠加在一起后会有呼吸不畅的、淡淡的窒息感,玫瑰色的光飘在白色的发尖晃荡,切割出不规则的形状,那光晕又在眼瞳里交错出几分深晦的绚丽。十猫铃子费劲地推推他,对方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想法,右手摩挲上她的腰间。

  对耍赖的五条悟别无他法,其实对于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情她并不排斥,在这种暧昧气氛中她接过刚刚的话题,转过眼看墙上的挂钟,没有与他对视,“悟君有时间吗?”

  虽然不清楚五条悟具体的工作内容,但他总是非常忙碌,吃饭到一半被电话叫走也是常有的事……

  “这个嘛,放心,安排好了。”十猫铃子垂下眼,白发青年额前的刘海垂落下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瞥见纤长的白色睫毛都跃动起来,语气中有种微妙的愉悦。

  嘴上是这么说着,却没有任何动作,五条悟像休憩的大猫一样在白发少女的肩头靠了一会儿才放过她。

  出门前挑选衣服的时候十猫铃子的眼神下意识看向了角落里的制服,但随即收回了这个念头,毕竟是难得的约会,还穿制服也有些奇怪,况且她又不是十几岁的高中生——

  最后还是挑选了一件连衣裙,因为温度原因,扎起了原本一直披散的长发。

  “铃,好了吗?”

  她回应着打开门,五条悟难得换下了他那一身黑漆漆的制服,绷带也被解下了,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墨镜,他低下头时就稍微滑落下来,露出一线具有压迫感的湛蓝的眼瞳。

  好像时光不曾在他身上停留。

  她突兀地、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