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邝还在拉着武英柔的说话,暖阁里的香快慢慢燃尽了,他笑起来,眉眼弯了下来。武英柔瞧着,与桑葚有几分相似。但桑葚的笑是清澈而明亮的。
至于赵邝,他笑与哭,与她又有何相干呢?
他做下的那些事,早该死八百回了。
赵邝突然觉得心口一闷,他抓着武英柔的手微有一紧,他别过脸去,吐出鲜血来,那鲜血吐在了炭盆中,被火舌嚼了下去。
武英柔起身来,看住赵邝,她诧异的问:“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吐血了?”
赵邝咽了咽,喉咙里满是血腥的味道,他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想说句话,好像也发不出来了。他看着武英柔,“帮我叫太医,柔儿。我不大舒服,”
武英柔没有说话,而是走到赵邝面前,她拿帕子擦了擦赵邝嘴角的血迹,是那样的温柔,“皇上您是天子,怎么会有事。传太医来,也无济于事。”
“因为您,也该死了。”
她的语气骤然冰冷,捏住赵邝的脖子,力气一点点的收紧。赵邝被捏的喘不过气来,他想反抗挣扎,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被下了什么药,动弹不得。
是的,那三剂药,武英柔全下进了这盅火鸡汤里。
她没时间等那么久,她只想让赵邝死。
她等这刻太久了。
“柔儿……”赵邝轻唤着,他没有喊人,也没有绝望到撩下狠话,反而格外平静。
闻言,武英柔缓缓松开了手,她看着他,问:“你还有什么遗言?”
赵邝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了,可他还是用尽力气的睁开眼,看着武英柔,他笑起来,眸若星河般灿烂,“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在我还是皇子的时候,我就常常听几位大哥、父皇提起,武家的女儿如何勇猛,又是如何刚强,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勇敢的女子。我只敢在心里偷偷喜欢,偷偷珍藏这份感情。”
“那么多皇子,我或许是最平庸的一个,也是不讨喜的那个,我可能会躲在马车里看你,也可能藏在树后瞧你,可是我永远不敢堂堂正正的走到你面前,与你对视。”
“或许,我的内心还是卑微的,哪怕是做了皇帝,我还是那个我。凌驾一切之上的我,觉得寒冷孤寂。我不敢仰望天空,我也不敢低头去看。我怕,一看到下面,我会被拽入万丈深渊。”
武英柔冷冷,“说完了么?”
赵邝的喜欢算什么?
喜欢就是要折磨么?她觉得,赵邝这番话只是感动了他自己。她倒也理解,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所以她会很快的送赵邝上路。
从袖中抽出匕首,武英柔看着行将就木的赵邝,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刺穿了赵邝的喉咙,快速了结了赵邝。鲜血飞溅,落在武英柔的右脸上。
桑葚赶来时,已经晚了。
赵邝已经没气了。
她擦去武英柔脸颊的血,又吩咐沙棠,“这里我来解决,你带娘娘回去换身衣服。”
沙棠颔首。
桑葚又补了句,“记着,今日你与娘娘没来过这。皇帝,依然活着。”
乾清宫早都换成了桑葚的人,她想让赵邝什么时候死,他就得是什么时候死。
“原谅我。”武英柔看了看桑葚,眸子通红。
桑葚摇摇头,“娘娘尽管放心。”
武英柔轻点头,搭上沙棠的胳膊,离开了乾清宫。
暖阁里头的血腥味似乎散去了些,桑葚来到赵邝的尸体面前,她看着插在赵邝脖子里的那把刀,眸色冷然。随后她将那把匕首抽了出来,用帕子擦干净,又将赵邝脸上的血迹擦了些,喷涌出来的鲜血实在太多,桑葚的袖角多少也染了点。
她将沈峰叫了进来,合力将赵邝的衣裳换下,抬到榻上,将地砖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两人皆是出了一身汗。
桑葚看着这个曾经大越的主人,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可人死后,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晚些时候,范照玉也来了。
司礼监今日繁忙,他收到桑葚的消息时,才刚刚回来,看着已成尸体的赵邝,他问道:“人死了,殿下打算怎么做?”
“秘不发丧。”
桑葚知道娘娘这次做的绝,不过阿单玉喂给赵邝的东西,赵邝也就是这几日了,娘娘今日手刃了赵邝,不过是将时间提前罢了。
她心里头有计划,所以并不慌乱,也并不手足无措。
范照玉颔首:“明白了。”
“如今幽王觊觎皇位,武忠手握兵权,尽管武生现在弃暗投明,可武忠仍然是要解决的难题。想要让燕王顺利登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桑葚将血帕子烧在炭盆里,她起身看着范照玉,挑了挑眉,“我们何不让他们自相残杀呢?”
范照玉听了此言,想了想说:“殿下说的极是。与其我们费心费力的掺和一脚,还不如让他们自己了结。到时候我们便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赵邝,人放在这里自然不行。先运送出宫吧。”
“微臣明白。”
桑葚对眼前这具冷冰冰的尸体并无感情,多的只有淡漠,她对范照玉说:“等到燕王顺利继位,赵邝的死,就可以让天下都知道了。当初先帝的死,也少不了赵邝的手笔。他封锁消息,篡改遗诏。如今,他只是将属于燕王的还给了燕王。仅此而已。”
这晚,月色如钩,呼啸的风儿吹的慈宁宫窗扇作响,竹沥关了好几次,才把窗关紧。太后是睡也睡不安稳,她起身来,快速捻动着佛珠,以为是永乐怎么了,便问竹沥,“哀家心里头慌乱的很,是不是哀家的永乐出什么事了?”
竹沥忙答:“九公主无事,是今晚的风实在太大,打搅了太后您休息。”
太后沉沉叹了口气,垂下头去,一滴泪掉在佛珠上,“是哀家想多了,永乐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她要好好享福的。哀家真是关心则乱。”
竹沥微微颔首,又扶着太后躺了回去,她掖了掖被子,说:“太后安心休息,明日九公主就会来看您的。”
太后轻轻点头,慢慢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的摇曳,有的被吹断了。关上门,桑葚站在万春亭的藻井下,她低着头,地砖上有她的影子。像她,可又不像她。
她抬起头,那绚丽璀璨的花纹如开出的星空,凤凰中间盘旋着一条巨龙,活灵活现。她伸出手,却怎么也碰不到。像无法触碰的苍穹。
桑葚叹息,“天地长春。何时长春。”
风停了,雪消融了,太阳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
皇后被软禁至坤宁宫,太后又身在病重,内阁大学士也被赵邝废除,正好给了桑葚布局的机会。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在乾清宫待着养病,毕竟皇帝近来身子不适,是整个太医院都知晓的事,除此之外,便还有臣子们,他们都清楚。
朝中一切事情,皆由范照玉代为批红,架空了皇权,真正的做到了权势滔天。无人能及。
时疫四起,朝廷开仓放粮,并派了数十位太医前去对症治疗,桑葚来自后世,经历过多次流感,知道这个时候的时疫不严重,只是因为没有找到方子,再加上时间的拖延,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凭着后世的经验,写给赵祯一个方子,先抓几副试试。若效果好,这时疫就会很快过去。
不知不觉间,赵祯觉得自己与妹妹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些。他的妹妹,聪慧过人,是他这个当哥哥的福气。
方子起了作用,又加上隔离疗法,时疫的问题很快平息下来,赵祯也在百姓心中被奉为了神明。
桑葚是清楚的,要想让赵祯坐上皇位,必须得先让民众臣服。
现在,他们已经是密不可分了,包括从头参与的范照玉、言丙、沈峰,还有她在东厂培养的夏清。若赢,每个人都将得到应有的奖赏。若输了,将是万劫不复。
所以他们必须赢。
赵祯受邀,来到范照玉府上,他太惹眼,再加上风声四起,便裹着黑色斗篷,在言丙的带领下进了厅中。他摘下兜帽,看到桑葚也在,眼中就有了笑来。
范照玉行礼道:“见过燕王。”
赵祯扶住范照玉,摇头说:“范掌印不必多礼,今日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范照玉看着赵祯说:“武生昨日来信,武忠与幽王反目,如今正筹备如何了结幽王。幽王一死,便只剩武忠。左膀没了,王爷登基的路就更顺畅了些。”
言丙递上热茶后,默默退回了原处。他时刻机警,注意着每瞬的变幻。
赵祯端起茶杯,掌心滚热,面色严肃的说:“武忠老奸巨猾,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幽王虽有手段,但行事鲁莽,不够细腻。此事传的这样沸沸扬扬,估计有可能是在做戏。我们暂时静观其变。若踏错了这一步,那之前所走的每一步都会是错的。不值得。我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几日。”
范照玉微微颔首:“王爷所言甚是,现在武忠在军中呼声不高,失去了人心。武生捏到的兵权,要比他这个父亲多的多。也正好给了我们机会。”
桑葚冷着眸,“赵邝驾崩的消息也瞒不了多久了,他们应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现在才会这样急不可耐。在此之前,我们要让燕王立住,他就是大越的新帝。谁胆敢起兵谋反,只有死路一条!东厂、锦衣卫,都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