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御驾抵达木湖时天已经有些寒冷了,这里是皇家猎场,每年的秋狝都在这里举办。
一座座蒙古包坐落在无垠的旷野上,赵邝骑着骏马穿梭奔驰。
皇贵妃的肚子已经有些显了,路途遥远,但她还是跟着来了。她搭着六福的胳膊,慢悠悠的落了座。时不时与六福眉目传情。
豫嫔还是在角落,跟前伺候的是桐欢桐锁,孤单单的饮着酒,一杯接一杯。像是在借酒消愁。
她老了。
她人老珠黄了。
如今连皇上也不宠幸她了,她也没有了怀上孩子的权利,她的父亲还是一个县令。
入宫这么些年,她为家族什么都没有挣来。
多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可她又不能。
嫔妃自戕更是大罪。
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家里人,连累整个家族。
风儿喧嚣,吹落在一片金黄的土地上。
桑葚牵着一匹红色宝马,她把缰绳递给娘娘,“这匹马儿叫追月,是匹赤兔,性子烈的很,恐怕只有娘娘能驾驭它。”
她知道,每年的秋狝对娘娘来说,或许是最自由的时候,也是最能呼吸到紫禁城外空气的时候。
“你倒是有心。”武英柔笑得温柔,捏了捏桑葚的脸蛋,像是给小孩奖励糖果一般。
桑葚的耳尖红了,说:“就算娘娘喜欢天上的星星,微臣也要想办法摘下来。”
“贫嘴。”
武英柔轻刮了刮桑葚的鼻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先摸了摸追月,又用脑袋靠了靠追月的鬃毛,她声音低低的说:“乖。”
追月动了动马蹄,蓄势待发。
“驾!”
她扬起马鞭,夹紧马腹,追月蹿了出去,速度快的惊人的,没一会就赶超了赵邝与诸位皇子臣子的马匹。
赵邝正在兴头上,看着一身劲装,精神奕奕的武英柔,大笑道:“好啊!看朕的爱妃,多么勇敢!”
其他臣子也都阿谀奉承起来。
武生骑着马在赵邝左侧,他看着妹妹自由驰骋在草原上的模样,心中感慨。他的妹妹,不逊色于任何男子,他的好妹妹在宫里头受委屈了。再去看赵邝,武生是怎么都瞧不上这个妹夫。
可是皇位在人家手里,他能如何?
他只能谋朝篡位了。
“驾!驾!”
赵邝去追赶武英柔,后背出了一身热汗,终于追上了人,他喘了口气说:“爱妃啊,好久没看你骑过马了,这马儿烈,也只有你能驾驭它。”
武英柔懒得给赵邝眼神,摸了摸追月,淡淡说:“马儿是我们的朋友,用心呵护了,它自然会听你的话。”
赵邝笑起来,点头说:“说的正是。”
过了一会,武生的马也赶超上来,他看向武英柔,柔声唤道:“妹妹。”
武英柔拉了缰绳,抬眸看向武生,也唤他:“大哥。”
“多日不见,你瘦了。”武生不管怎么说,对这个妹妹是疼爱的,一打胜仗就会写折子,折子里总会问武英柔是否安好。有武生这个大哥护着,赵邝自然不敢对武英柔做的太过分。比起武春,武生模样更柔和些,他的身材适中,不似其他武将那么大块头。但武生使得一手好枪法,他手中的沥泉枪杀过无数敌人,对面的敌人见到这柄沥泉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武英柔笑了下,“有哥哥的关心,已经很好了。”
武生点点头,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父亲为的是皇位,他呢?他为的是什么?他所要做的就是父令如山。
任何人都可以是父亲的棋子。
妹妹是,武春是,他自然也是。
几皇子猎了头鹿,哪位皇子又打了只秃鹫,还有哪个臣子射了一只狐狸,等等等等。
每个人的意思都是在向赵邝讨要赏赐,或者得到夸奖。
天色渐渐深下来,赵邝从马上下来,把缰绳交给桑葚,在明黄的龙椅上落座。
大臣嫔妃们纷纷跪拜。
“诸位爱卿都请起。”
篝火点燃,异常明亮。
赵邝抿下一口酒,觉得浑身都舒畅。
皇后贴心的将一件大氅披在赵邝身上,温柔的说:“别着凉了。”
赵邝握住皇后的手,含情脉脉,“你手这般冷,自己也要仔细着身子。这里比不得京城,多穿些,叫伺候的人晚上操心些。”
皇后低眉一笑,心窝子很是暖和。
就在这个时候,草原上出现一位骑着珍贵汗血宝马的女子,那马无比强壮,粉色的血液全身流动着,她却驾驭的轻松。
赵邝放下酒杯凝神去看。
那女子美的惊心动魄,拥有深邃的褐色眼眸,像清透的玻璃珠子,如绸缎的发编成长辫子,垂在胸前,她骑在马儿上的英姿飒爽,叫赵邝看直了眼睛,他松开了握着皇后的手,一直看着那个女子。
“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赵邝的身形几乎稳不住,指了指那胡人女子,“你叫她上前来。”
他又着急的问:“她叫什么名字?”
立在一侧的桑葚回答:“回万岁爷的话,她叫做阿单玉。”
赵邝激动起来,眼睛都睁大了,“阿单玉阿单玉,好名字!她就像是块未雕琢的美玉!”
皇后似乎还能感受到指尖褪去的温度,她看了看眼前的男人,想起了在潜邸时的那个少年郎。那个时候,少年郎的眼里只有她。可是现在,他似乎变心了,变得心宽了,因为他的心里能容下无数人、任何人。
别过脸去,皇后自嘲一笑。
她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双眼却像失去聚焦般,她不知道要往哪里看,也不知道要怎么熬的过去这次秋狝。
桑葚与身旁的太监耳语几句,没一会,阿单玉牵着那匹汗血宝马迎面走来。
她离的越近,五官越突出。
赵邝再一次为阿单玉的美貌惊叹。
她美的大方明艳,与他们中原女子的模样截然不同,她的身材高挑丰腴,鼻梁高挺,穿着胡人特有的服饰,脚上的那双红靴子像这秋日里的枫叶,红的鲜艳。就连被风吹起的衣袂都像跳舞般。
后面的骑射演练,赵邝都没有兴趣再去看了。
舞刀弄枪的,都是些粗犷的男人,哪里有眼前的美玉好看呢?
阿单玉看了一眼桑葚,随后目不斜视的向前走了几步,行礼道:“阿单玉拜见陛下。”
“不用多礼,请起。”
赵邝从宝座上起来,亲自扶了阿单玉起身。
武生端起酒杯,灌了几大口,看着赵邝那副色迷心窍的模样,心中冷笑。
不能自持,还做什么皇帝?
他又去看其他臣子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像是在说陛下糊涂,竟然自甘堕落、自降身份的去扶一个胡人女子起身。
一众嫔妃的脸色都十分难看,面面相觑,她们觉得自己的处境又危险了。这宫里头实在进了太多新人,她们的牌子恐怕都积了灰。
皇贵妃最是嫉妒,她虽然也天生丽质,容貌美丽,但是看到胡人女子,还是会自行惭秽,她抚摸着肚子,不满的说:“这胡人生的这么貌美做什么?不过是弹丸小国,切。”
六福剥了个橘子,递给皇贵妃,忙说:“娘娘说的极是,她个子那么高,五官那样尖锐,像男人似的。”
“哼”了声,皇贵妃听着受用的很,嚼着吃了。
六福那张嘴舌灿烂花,最是会说,几句话就把皇贵妃捧到了天上去。也是几句话,将那胡人女子贬低成了什么,如尘埃一般。
豫嫔瞥了一眼,许是喝的有些醉了,她觉得那胡人美女像是天上坠入凡间的仙子,美的那样缥缈,那样触不可及。
她便反驳了句,“我看,那女子生的像仙女,哪里有皇贵妃娘娘说的那般不堪。倒是奴才胡言乱语。”
“有你说话的什么份!”
“不受宠的东西!”
皇贵妃翻了个白眼,又去摸自己的肚子,“哪里像我,恩宠不断。如今又怀了龙嗣,你们谁都比不过本宫。”
其他嫔妃只敢道喜称贺,不敢多说什么。
皇贵妃如今正得宠,她们位分皆低,自然不敢与之争吵。
六福看着醉醺醺的豫嫔,嫌弃的捂了捂鼻,“小小嫔位,也敢同皇贵妃娘娘这么说话吗?奴才看您是喝醉了,还醉的不轻。既然醉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惹得大家都不快。”
“你个奴才敢同我这么说话?”
豫嫔也怒了,她冷冷看住六福,心里厌恶至极,她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奴才!还是狗奴才!
六福低下头去,狗仗人势的说:“奴才是不敢,可奴才是在替皇贵妃娘娘说话。奴才不希望有些人在背后嚼娘娘的舌根子。”
他这话说的漂亮,什么好话都让他给说了。
皇贵妃一听,那自然生气,抬起手就给了豫嫔一巴掌,眸色凌厉,“你找死?”
“奴才觉得,还是请皇上做主为好。”
六福是觉得这把火烧的不够大,又添了些柴火。
豫嫔有些怯了,皇上肯定是为皇贵妃说话的,她埋低了头,灌进来的风也吹的她清醒了,她跪下身去,与皇贵妃说:“是嫔妾失敬,醉人说醉话,恳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能饶嫔妾这一回。”
皇贵妃却是不肯罢休了,“哼!这个时候想起求饶了?没门!”她看向六福,吩咐,“去请皇上过来。”
六福哎了身,刚起身来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