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县棉纺织印染厂要被收购的消息很快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对此,县棉纺印染厂的工人们都人心惶惶——尤其是他们得知收购者是私人老板之后。

  这不就意味着,他们从此以后不再享受铁饭碗待遇了吗?

  当然, 经过了改革开放的这些年,铁饭碗不铁饭碗的,其实已经没有八十年代早期那样让人趋之若鹜抱着死不放手了,大众更关心的是换了老板之后, 他们的工资待遇这些还能保证吗?

  有些有人脉关系的就去问了,然后得到一个惊天的内幕——要收购他们厂子是人就是安厂长的大儿子安斌!

  一些熟悉安斌的人在大惊失色的同时又悄悄地放了一半的心——以安斌和安厂长的父子关系, 他们未来的日子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毕竟自古以来当儿子的都要听老子的话嘛!

  而且他们有安厂长这个“尚方宝剑”在,又有安斌那边投钱进来, 他们不仅厂子不和以前一样,还会有钱给他们发工资, 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啊!

  还有些展望起来等厂子有了安斌那边的投资后可以将生产出来的布料卖到羊城、申城、鹏城这些发达地区赚更多钱, 甚至说不定还能出口呢!

  一时间,之前惶惶不安的氛围一扫而空, 大家都开始期待起来厂子被收购。

  可是随之而来的消息却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谈判陷入了僵局,因为安斌不同意他们安厂长[收购就不许裁员]的条件。

  什么意思?

  安斌这小子想让他们都下岗吗!

  XXX

  “幸好安斌没答应老头子的条件, 要不然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安胜虽然被主动辞职,但时时刻刻关注着厂子里的风吹草动, 准备着找机会“杀”回去。

  所以对于安斌回来收购厂子的消息他是半点不落人后, 并且因为他身份特殊, 比那些普通工人们知道的内情更多。

  说实话,最开始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安胜是又惊又慌又嫉的——他没想到安斌不仅没有如他所期望的越过越落魄, 反而混得如此风生水起!他前脚才被厂子给开了, 后脚安斌居然都有实力买厂了!

  至于安斌说的他其实不是最大的老板,最大的老板是高雪萍什么的……

  安胜是半个字也不信!

  女人能干什么大事!

  就算是有那些女厂长女管理层们, 可都是凤毛麟角,而且她们才不像是那个高雪萍,是个高中都没读过的农村丫头出身!

  所以安胜认定高雪萍不过就是树在前头的一个挡箭牌,安斌才是握有实权的真老板。

  可恶,这么想心里更难受了!

  所以看到安斌在收购厂子的时候不顺利,安胜就心情舒畅得很。

  只不过他的好心情也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没几天他就听说安斌把县上那个缫丝厂给收购了!

  他怎么能!他凭什么!

  安胜气不顺,其他人更是慌乱了。

  之前那个在饭桌上倚老卖老的老员工更是找上了安父:“厂长,啥子情况?你儿子不是说要来收购我们厂子的吗?怎么便宜让缫丝厂的给占了去了?”

  跟着他后面挤进来的另一个部门长把刚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那不是因为缫丝厂那帮子没跟安斌谈条件,安斌说啥子就是啥子,那人家肯定觉得比起啃硬骨头,还不如和好说话的合作喽。”

  “什么?”陆续来到会议室的其他管理层班子中有人惊呼出声,在注意到安父不太好看的脸色后立马正色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咱们厂长还不是为了我们厂子里的所有人争取待遇才和安斌他们对着的嘛。”

  “结果现在谈崩了,不玩了,人家去找缫丝厂了。”也有不是安父这一派的阴阳怪气出声。

  “那可咋办?我们厂子靠自己估计支撑不到年底了,到时候被上面管理层批评事小,我们全都变成下岗职工就真的活不了了。”

  “要我说,人家雅萍服饰那边的要求也不多,又不是把所有的员工全都不要了,只是裁掉一部分员工,精简一下,牺牲少部分,成全大部分人嘛!”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牺牲少部分,哪些人属于少部分?咱们这个厂子里谁不是三姑六亲都沾点关系,下了一个惹一串!”

  其实这也是安父一直坚持要让雅萍服饰收购厂子但是一定要保全所有员工的原因。

  但很明显,人情社会在资本面前是行不通的。

  相比起尚且能“苟延残喘”的县棉纺织印染厂,县里的缫丝厂经营情况要更严重。

  虽然缫丝厂女工们要求高,工资也高,可真丝的料子本来就娇贵,而普通大众的需求是耐用,所以销售对象本来就比较小众。

  后来随着化纤的出现及流行,就算是小有资产的也追求流行新风尚,于是本来就小众的桑蚕丝市场更是被卡住了脖子,不能呼吸。

  可能也是因为处境更加困难,所以缫丝厂的厂管理层们要更“破罐子破摔”一些。

  他们这些厂管理层们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里还管得了员工的工作能不能保得住哦!

  XXX

  了解了缫丝厂被收购的前因后果之后,安父一众厂管理层们全都沉默了。

  “那,那岂不是说我们就没机会了?”难捱的沉默中,有人发出了焦虑的声音。

  因为之前他们就接到了上面的通知,因为澜江县地理位置比较偏的缘故,其实并没有第二家愿意来这边收购或者注资的外来企业了。

  若这种情况持续到年底,那么等待县棉纺印染厂的“年底大礼包”就是完全解散。

  届时别说是普通员工了,就连他们这些部门长、厂主任,甚至安父这个厂长都要全部“下课”!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安父提出要么收购条件后,原本就算是安父这一派的管理层层都动摇站到了对面去——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又哪里还有本事去管其他人呢?

  只不过当了这么多年的管理层,习惯了一些“光面”做派,在那次饭桌谈判时他们都沉默着维护老厂长提出的条件,也是想要彰显一下“风骨”,拿捏一下安斌这个从厂子里走出去的后生。

  谁知道对方根本不顾及丝毫情面,闷不吭声地就转头收购其他厂子去了!

  XXX

  在县棉纺织印染厂的大多数人都心情郁郁的时候,有那么一小波人却在欢欣鼓舞。

  “这是我们的机会!”作为领头人的安胜攥紧了拳头,眼睛发亮,他看向和一起聚集在这个房间的人,他们有些是厂子里的普通基层员工,有些是中层管理层,还有些是厂管理层们的妻子/孩子/弟弟。

  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就是因为他们的目标一致——不想让厂子被外来人给收购了,但同时又希望能够“趁火打劫”获得厂子改革后的大利润!

  至于这厂子改革是散伙分东西还是重新成为以他们为主的机构,那就要看接下来的形势了。

  “这话怎么讲?”问话的人是县棉纺印染厂的中层干部,他和安斌是结下过梁子的,并且在安斌从厂子辞职离开这件事情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能安斌那边早就忘了他这么一号人,但是小心眼的他却耿耿于怀,坚信若是厂子落到安斌手里,铁定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安斌他已经收购了缫丝厂,手里的资金肯定已经少了很大一部分,不管他有没有再收购咱们棉纺印染厂的打算,只要我们在他行动之前先把厂子的主权拿到手里,那不就稳了吗!”

  有人提出异议:“小安主任,虽然你是厂子的儿子,但这并不代表厂子就是你的了哈。”

  安胜不悦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对方是销售部门部长的老婆。

  她和他老公就是鸡蛋放两个篮子的那种人——老公跟在厂长后面摇旗呐喊一副坚定的“忠臣”模样,但老婆却私底下做太太外交拉拢了不少其他派声音的家属。

  对于这种人,安胜是既喜欢利用又不屑对方的投机行为。

  但不得不说,对方代表的势力的确是他现在所需要的,要不是对方的靠拢,安胜这个已经“辞职”离开厂子的人也不能在今天的聚集中占据主位话语权。

  只不过对方这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好像野心也不小呢。

  同样汲汲营营盘算一大堆的安胜将心思按下不表,依然维持着那一脸诚恳的模样:“当然,我知道厂子发展到现在都离不开各位的努力……”

  听到这里,心里很明确厂子现状的人面上都有点不自在。

  但安胜继续在说:“如今厂子变成这样,大家都不想的,所以我们在聚集在一起群策群力改善现状,争取恢复到昔日荣光,甚至更上一层楼!”

  “那照你这么说,你是有让厂子起死回生的好主意了?”

  安胜等得就是这个[梯子],他邪魅一笑,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起死回生我不确定,但如果此事成了,将厂子买下来是没问题的。”

  扫了一眼四周都目露惊疑,安胜相当享受这种众人目光都集于自己一身的瞩目感:“他安斌为什么能提出收购?还不是因为他有几个臭钱吗?换句话说,只要钱足够,买下厂子的,是安斌还是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经历过事的成年人,都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可无奈安胜所画的大饼实在是太诱人了。

  把厂子买下来!

  这岂不是说他们也有当厂长的机会?

  别看现在厂子式微,可是吃了十几年、几十年铁饭碗国家饭的人,可是对[厂长]这一职位相当尊崇的。

  不过大饼虽然好,但还没吃到嘴里的时候,大家都还是比较冷静——尤其是这个饼还是画的,连实物的影儿都没有:“要足够的钱,钱从何处来?还能比安斌那边的一个公司有钱?”

  还没说完的话是,要真的有这么多钱,他们又何必为了个小破厂的那仨瓜俩枣抠搜来抠搜去呢?

  “以前嘛,我不敢说,但这次,还真有……”

  安胜卖关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别像是养兰花卖兰花那样的吧?”

  “哄”地一下,刚刚还挺凝重的氛围一下子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只有安胜耳根子发烫,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XXX

  忍住,忍住,你还需要这些家伙。

  内心反复告诫了自己几遍,安胜才按捺住内心那股想要毁灭的冲动,咬牙切齿辩解道:“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错事呢?更何况我已经弥补了错误。不过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那就当今晚上没来过。”

  话是这么说,但他朝着一直安静没什么存在感的孟娇使眼色。

  孟娇虽然在家里现在和安胜已经不再是琴瑟和鸣,但在外人面前恩爱夫妻夫唱妇随的表现却一直没有落下过。

  刚才安胜被嘲笑的时候她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此时被安胜示意,她也有种让这些愚昧之辈打脸的意思,故意拖了两分钟,等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才打开从一开始就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带锁小箱子。

  在小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爆射出亮光,呼吸也霎时急促起来。

  钱!

  好多钱!

  一箱子堆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票!

  “这一箱子,都是一百块一张的?”有按捺不住的先开腔了。

  “如假包换,整整十沓,一沓一百张。”

  那岂不是,这一小箱子里面装的就是十万块!

  “好了,这下子,还担心有问题的人现在可以离开了。”偏偏在这个大家都想要更近一步再看看的时候,安胜合上了小箱子,好整以暇道。

  离开?

  傻子才会离开!

  现在大家都抓心挠肝的。

  什么?

  安胜之前兰花事件的时候让他们一些人跟着栽了跟头?

  那也不是安胜故意的啊,他自己也损失了不少啊!

  关键是,他现在又起来了!

  不说别的,要是他能告诉自己如何快速从一穷二白赚到十万块,那他说什么他们都会跟着学的啊!

  感受到这些人心态的变化,安胜内心暗嗤——果然,这些人就是无利不起早的。

  XXX

  小郑原来只是个普通初中毕业、每个月工资只有六十元申城铁合金厂工人。

  本来这样的日子过得还凑合,可惜他身在申城,在八十年代初的时候,作为改革开放的经济特区之一,国营厂受到冲击,他成为首批被下岗的工人。

  但小郑和其他下岗工人怨天尤人的态度不同,他瞄准了一片“新大陆”——股市。

  事实上,在小郑还没有下岗之前他就是国内首批接触股票的人。

  只不过那个时候申城没有证券交易所,所以小郑只是小打小闹,买了点电真空的股票。

  或许小郑真的在这方面有点天赋,又恰逢股市在国内蓬勃发展,所以哪怕只是小打小闹,也让他尝到了股票的甜头。

  后来年底的时候申城证券交易所成立,开业第一天,让小郑吃到甜头的电真空股票每100股以374元开盘。

  深信电真空是自己的快乐老家的小郑把手里的钱东拼西凑,又买回来10万股,然后等到电真空的股价每100股涨到2300元时又抛掉。

  这一买一卖的操作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但是小郑的资产却从下岗时不到一万直接翻到了百万!

  就连国家高层管理层都听闻了他的事情,亲口称呼他为[郑百万],然后被记者们记录下来写进了报道。

  于是小郑的本名叫什么已经没有人关心了,报道出来之后他成了全国知名的“郑百万”。

  而小郑摇身一变郑百万的事迹不仅给国家刚引进的股市打了一针强心剂,也给许许多多做着发财梦的大众点燃了兴奋的火苗。

  安胜也是看到了关于郑百万的报道,从而对股市燃起了兴趣。

  比起娇贵人为抄起来的兰花,还是这些代表着大公司的股票才稳当,总不可能因为国家的指令说一文不值就一文不值吧?

  安胜毕竟还是个年轻人,虽然因为兰花事件让他大受打击,对于投机这种事也蒙上了一层心理阴影,但他对自己的信心一直很膨胀,觉得是[时不待我],而不是他自身的问题。

  或许真的是有点“主角运气”在的,他偷偷挪用了一点公款去炒股,还真让他小赚了一笔,于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填补好了厂子里公账的缺口,又拿着多余的钱继续投入。

  只不过还没等他继续赚,他就先“被辞职”了。

  那个时候他赚到的钱刚又投进了股市,偏偏又没工作了,的确是有些青黄不接。

  但这个时代的股市的确蓬勃发展,所以很快他买的那只股票就上涨。

  然而没等安胜志得意满,就先等来了安斌代表雅萍服饰有限责任公司来收购县纺织印染厂的消息。

  好在老头子死倔死倔的,没谈拢。

  但这也让安胜从自己果然是做什么都能成功的膨胀美梦中清醒过来。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靠他现在一个人投入到股市里赚的钱是不够买下厂子的——这已经是安胜从小到大的执念了,更何况安斌也有意要收购。

  既能实现自己等待多年当厂长的目标,又能抢夺安斌属意的东西,如此一箭双雕的诱惑让安胜放弃了独自发财的打算,召集起今晚这一屋子人,准备集资入股市赚一波大的!

  XXX

  “柚子叔叔,你听到消息了吗?国家几个重量级政府单位——包括但不限于申城的人民银行分行、公安局、监察局等——联合发布了一通公告,告知股民在这个月9日和10日,申城证券交易所即将发行国内公众股5亿股票……”

  陆柚放下手里的文件,看向目光中暗含期待和紧张的少年,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高佑涛小朋友也长成大人了?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是有了解过,怎么,你想去试试看股市走一遭吗?”

  才高考完还没有去大学报道,先是耍了一个月后回家,正在犹豫是去二叔的物流公司打暑假工还是去柚子叔叔的公司实习还是和几个朋友靠自己的本事打零工的少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听说股票刚发行的时候都价格很低,等到后面涨起来了就很可观……”

  听着高佑涛的话,陆柚不由得想起自己前世差不多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做过股市枭雄的梦,拿着自己打零工赚的钱和压岁钱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头热血就冲进了股市。

  后来……

  往事不堪回首。

  只能说幸亏他足够当机立断,短尾求生,虽然损失了三四千块,但好歹没有把积蓄全都赔进去。

  而和他一个群里都买了那几只股票的其他网友头铁硬捱,最后赔得裤衩子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散发着被割完的韭菜根儿的“清香”。

  那个时候陆柚就明白了,股市不是他这种小老百姓玩得起的,想要从股市里赚大钱,先要做好被股市“淹死”连个泡儿都不冒的心理准备。

  他这种小老百姓还是老老实实靠兼职攒钱吧。

  如今重活一世,虽然占据了“先知”的便利,甚至还一掷千金去首都买四合院,但股市这一块,陆柚一直是敬而远之的。

  智商和天赋这个东西,不一定会因为重来一次而发生重大变化的。

  再者说了,他能在自己的舒适区赚到钱,何必贪婪地再去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呢?

  陆柚可是记得哪怕是几十年后都有不少做实业的老板本来赚得不少,结果为了赚更多更快去搞投资去买股票,最后落得个公司破产的下场。

  所以哪怕他身处申城,哪怕周围的合作者、下属都在谈论即将到来的国内公众股发行,他也不动如山,心如止水。

  XXX

  高晋年和陆柚的想法一样,他的物流公司现在正在快速扩张,全国几十个省市有越来越多的地区被链接起来,他身为老板每天忙得和自己的伴侣亲香的时间都不够了,自然没有时间再去管股市的事情。

  高雪萍呢,虽然身为老板,可她现在醉心于服装设计,坚信要把雅萍服饰做成国内外知名的代表性品牌,赚钱反而是其次了。

  而高雪婷年少时对金钱和权力的执着,在刚萌芽时就被高晋年和陆柚给安抚住了,后来越来越好的家境更是让她对金钱的(欲)望变淡。

  后来她毕业之后直接进了国家研究院,后面因为她做出来的成果不菲,不仅衣食住行全都被国家给包了,出行还安排了保镖,想要什么只需要说一声上头就会安排好。

  所以说什么股市……完全是一无所知。

  最后是高佑黎小朋友……

  已经和他最好最好的容容去旅游了,快快乐乐的小少年才不管什么股市不股市的事儿呢!

  所以当陆柚看到高佑涛表现出来对股市的兴趣时,有点意外又有点情理之中。

  毕竟还是个青春少年,比起去家里的公司当普通基层小工,拿着微薄的暑假工资,到时候在股市里一番沉浮,杀进杀出,短时间内就赚大钱名利双收的诱惑更大。

  陆柚挑了挑眉,也没有否定和批评——有些事情光靠嘴巴劝说是没用的,得真的自己撞到了南墙才会回头。

  特别是对待这十七、八、九岁的青少年,越是不让做的越是容易心生叛逆。

  不过也不能一味无脑鼓励:“你想去炒股,那你知道[盘档]、[跳空]、[多头]、[空头]、[配股]、[行情牌]、[抢帽子]……这些股市基本名词术语的意思吗?”

  高佑涛愣了一下,很快便将陆柚问的这些一一解释:“[盘档]是指当天股价变动幅度很小,最高价与最低价之间的差价不超过2%,股市买卖平淡;[跳空]是指……”

  听着少年人有些青涩但口齿清晰的解释,陆柚接下来陆柚又根据自己前世那段炒股时的记忆问了几个问题,心里略略松了口气——至少不是脑袋一热就想冲进去,好歹是做了点事前准备的工作的。

  XXX

  虽然通知说9号和10号才开始发行股票,但实际上在7号当天下午就有人在申城证券交易所外面开始排队。

  在这里面排队的不仅是有年轻人中年人,甚至还有不少老年人和小孩儿——为了占名额和位置,许多人都是倾家出动,带着小凳子、床、席子、纸箱、报纸、砖头等排在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龙之中。

  中间还穿插着一些走来走去的小商贩,他们背着、提着、推着各种热乎乎的吃食、饮料,倒是趁机赚了一笔。

  这还只是7号,多是申城当地生活工作的人。

  等到八号的时候,情况就更夸张了,证券交易所直接变成了人山人海。

  因为这份股票发行通知是面向全国的,所以那些全国各地的股民与准股民一手提着装满钞票的密码箱,一手提着装满身份证的旅行袋,纷纷南下申城,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人流。

  在抽签表即将发售的前几天,羊城到申城原本只有二三十块的火车票被炒到四百多元一张,超过正常价格的10倍以上!

  除了火车票,汽车票也不遑多让,并且因为火车并不是所有省市都有,大多数人的出行方式还是只能选择汽车,导致汽车票上涨程度比火车还可怕,甚至出现过被炒到了上千元一张的汽车票!

  饶是如此,也阻挡不了全国各地的股民的热情,他们都怀揣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汇聚到申城。

  “简直太可怕了,”就连高晋年都这么说,“爱军他们说他们的车子这几天大部分都运的是各种身份证——都是用来购表的,粗粗统计都有七八十万了。”

  再加上申城本地的,这个数字再上浮个三分之一也不夸张。

  “我回来的时候本来一个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两个半小时。虽然申城一直人口很多,但这几天估计也是有史以来的最高峰,据说申城大大小小的酒店、旅馆、招待所全部爆满了,实在是挤不下了只能露宿街头——也多亏现在是八月份天气热,就算晚上在外头睡也不至于出事。”

  陆柚也是心有戚戚焉:“不过人一多,吃饭的人也多,本来我们一品鲜的生意就好,现在更是供不应求,厨师的铲子都抡出火星子了,本来后厨准备的菜和肉全都用光了,到后来只能做猪油炒饭和酱油炒饭……”

  虽然做生意的都希望自家生意好,但是这种情况也好得过于恐怖了。

  为了犒劳辛苦的员工,陆柚给每个人都三倍工资一天,要不然他觉得自己的良心都会痛。

  “桃子和他的同学去申城证券交易所也一直没消息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也在里面排队呢,我们要不晚些时候去看看?”

  “算了吧,”高晋年沉吟了一下拒绝了,“他都是个大人了,我像是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过的日子可比他苦多了,哪至于就出什么问题了?他只是人挤人排排队,大小伙子实在是没什么扛不住的,”见陆柚眉宇之间还有担忧,高晋年将他抱进怀里安抚,“更何况,现在这人贴人前胸贴后背的情况,咱们也挤不进去啊,你想到时候和那么多人汗水贴汗水呀?我还舍不得呢。”

  陆柚虽然没有洁癖,但是想了想那个情况,还是不禁打了退堂鼓——欸,算了,桃子是个男子汉了,他们做叔叔的也该适当放手了。

  XXX

  “阿嚏。”高佑涛揉了揉鼻子,惹得同行的同学一句关心:“怎么了?不会是感冒了吧?”

  “怎么可能,”高佑涛反驳,“这么热的天,这么多的人,再怎么也冷不到。估计是我家里人念叨我呢……”

  “那你家里人咋没来呀?我爸妈他们都请假来了。”之前关心他的那个同学好奇道,只不过因为他更想和同学在一起“独立做事”,所以并没有和家人排在同一个位置。

  “他们……”

  “他们赚那么多,估计瞧不上吧?”一个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高佑涛的话,说话的人是个留着个中分头的痘痘少年,虽然也是高佑涛的同学,但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这人单方面对高佑涛颇有敌意。

  毕竟高佑涛长得又帅运动又强,学习成绩虽然不是顶尖但也在前十,家境还好,可以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之一,是许多情窦初开的女同学们的倾慕对象。

  很不巧的是,这个中分头痘痘少年喜欢的女同学就是高佑涛的倾慕者之一,并且在他表白的时候明确用“我喜欢高佑涛同学那样”的理由拒绝了他,然后在她转头向高佑涛告白的时候同样也被拒绝了。

  “情敌”+喜欢的女生在高佑涛这里受挫,人还长得帅家境好,种种原因可不让这位中分头痘痘少年嫉妒?

  不过嫉妒归嫉妒,有好处的时候他还是不会落下。

  但如果能有机会刺刺高佑涛他还是忍不住。

  这么多年,高佑涛已经习惯了某些人羡慕嫉妒恨的嘴脸,他最开始的时候还心态不稳,但现在……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是啊,毕竟他们分分钟赚的钱都很多了,我们就算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们赚钱的本事呢。”

  啊,可恶……

  并不知道凡尔赛的少年们被冲击了一脸,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不等其他人继续说话,高佑涛就听得旁边有人发出“噗哧”的笑声。

  高佑涛本来有点火气,愤愤扭头看去,正对上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眼镜儿。

  对方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此时眼底还带点儿笑意,见高佑涛他们转过头看来连忙解释:“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偷听的。”

  高佑涛盯着对方说话时脸颊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很大气地一挥手:“没事,就现在这人贴人的距离,完全不存在什么声音距离的,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说完他还自来熟道:“你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我今年刚毕业,等九月份就要读大学了。”

  对方没想到高佑涛看起来不是很和善的样子态度居然还挺友好,颇感意外的他下意识道:“我也马上要去读大学了……”

  那个中分头痘痘少年见高佑涛居然直接就和别人聊起来了,自己完全被忽视了,顿感不甘心,自顾自地找话题:“高佑涛,你家那么有钱,那么这次给了你多少炒股啊?”

  不等高佑涛回答,他就看向队伍中的另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咱们可是有[小股神]在,你要是少了那可不够意思,你准备的是十万还是二十万啊?”

  他口中的[小股神]也是他们的同学,自从股市在国内出现之后,他就一头扎了进去,然后运气比较好蹭到了时代洪流的好处赚了点儿小钱。

  于是自觉已经找到了未来的赚钱之路的他连带着连上学都不上心了,就连老师来找他聊天,他也是坚持自己的炒股赚钱理论,最后气得老师不管他了。

  但这[小股神]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就连他的家里人看到他炒股一次赚到的钱可以和他爸辛辛苦苦工作大半年的工资相比,也没那么坚持让他一定要好好学习了。

  毕竟好好学习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多多赚钱嘛!

  不过家里还是让他坚持读完了高中并且参加了高考——虽然成绩不太理想,但总归是拿到了高中毕业证的。

  只不过股票这个东西起起伏伏谁也没办法保证一直涨,所以这[小股神]虽然开头赚了一笔,但后面也赔了一些,加加减减下来,总积蓄好像也没怎么变化。

  不过这人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觉得是自己钱投得不够多,所以没办法多买几只他看好的股票,所以联系了好几个家里经济条件不错的同学说带他们去见识见识股市并带他们小赚一波。

  是的,中分头痘痘少年虽然人看着不怎么样,但家里也是小富的,只不过他爷爷到他爸爸努力两代人都比不过现在的高家不到十年发展的规模,所以才会心里更不平衡。

  言归正传。

  被[小股神]聚集在一起的少年人毕竟社会阅历严重不足,再加上几年的同学情谊,觉得再怎么也不可能出什么事,便很容易就被说动了。

  哪怕像是高佑涛这种小时候吃过苦头的,但因为后面陆柚和高晋年努力的效果太好,所以后面的学习和成长基本上没有为钱发愁,反而没有小时候那样小刺猬似的对周围的人都戒心十足。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高佑涛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不能总被叔叔们养着(虽然叔叔们很乐意),但他好歹也是哥哥,不像弟弟高佑黎那样每天和朋友吃喝玩乐万事不愁,作为这一代的大哥,他也想做一番成绩出来让长辈们惊讶和赞叹。

  可惜他不像大姑姑那样会做衣服,也不像小姑姑那样智商拔群,只是个普通高中毕业生的他没什么技能,就算去叔叔们的公司打工也是受叔叔们的庇佑,不像是炒股,是自己把握命运的脉搏()

  不过就算是跟着[小股神]炒股,也并不代表高佑涛允许这个中分头痘痘少年随意点评他:“怎么,你够意思,那你准备了多少?二三十万你都能轻易说出口,那看来你怕是准备了五六十万咯?”

  “你开什么玩笑!”中分头痘痘少年没想到高佑涛会这样怼回来,下意识就跳脚。

  五六十万?

  他五六万都拿不出来!

  本来旁边的人听到什么二三十万的时候还神情复杂得很,有极个别的还眼珠子骨碌碌转明显在转一些不好的念头。

  结果又听到高佑涛的一句五六十万,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啼笑皆非——没跑了,肯定是这些小年轻们吹牛皮呢。

  毕竟他们这些成年人集全家的积蓄也才不过几万块呢,就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手头能有个千把块钱就了不起了。

  至于之前说的那些长辈很赚钱什么的……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们还真没放心上。

  XXX

  感受到周围人的气氛变化,高佑涛面上不显,心里却松了口气——他手头捏着的钱还真不少,毕竟除了他从小到大的零花钱压岁钱外,柚子叔叔当初还资助了他两万块。

  两万块,对于现在的柚子叔叔来说并不多,但是对高佑涛来说已经是相当大一笔巨款了。

  以至于他纠结犹豫了一晚上之后,还是还了柚子叔叔一万块,然后自己的零花钱也留了一半没动——睡了一晚上他冷静了很多,没有那么热血上头,小时候被母亲抛弃后一无所有的童年阴影起了作用,觉得还是给自己留了点[退路]。

  虽然他炒股是冲着赚钱,但万一亏了呢?

  至少不会赔得一分不剩。

  饶是如此,他手头也有好几万了。

  毕竟虽然大家的经济条件好了,但这会儿九十年代初期大众的月收入也才一百到三百不等,四百都是高薪了。

  他这几万块的确是人家好几年的收入了。

  所以高佑涛其实还蛮担心有人起坏心思来偷来抢的。

  要不是这会儿情况不合适的话,他才不会只怼几句,高低得让对方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我、我不一样,我家里条件没你家好啊,你家三个老板三个公司呢!”中分头痘痘少年先是气虚,但说着说着就语气酸溜溜起来。

  他可是打听得很清楚,高佑涛小时候明明是个农村娃的,还是那种偏远地方的农村娃,要不是他那两个叔叔和姑姑有本事,个个开公司,还是大公司,他怎么会过上富家少爷的生活?

  既然家里有钱,多出钱又怎么了?

  但这会儿谁都没心思去留意他了,因为到点儿了,开始发行新股认购抽签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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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有流氓!”在拥挤的人群里,孟娇惊声尖叫,她感到自己的大腿、臀部都有不止一只手碰来碰去,吓得她使劲往安胜身上贴,“胜哥,你快保护好我。”

  “哪里有流氓?这会儿大家都盯着去抢新股认购抽签表呢,你是不是弄错了?”安胜本来在人挤人的排队时就耐心逐渐告罄,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偏偏其他人突然开始不讲武德乱挤,他本来占据优势的位置一下子给挤掉了,这让他恼恨不已,正想办法夺回去,孟娇却不能给予助力,反而拖后腿,安胜一下子就火了。

  孟娇早就后悔了,不应该跟着安胜来这儿人挤人的,怪只怪当时她想着借此机会见识一下大城市的风光所以找借口跟了过来,谁知道美景没欣赏到,美食没品尝到,灰头土脸从罐头似的车子里挤下来后就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排队。

  她一直精心保养的皮肤都变得粗糙了!

  不过这份抱怨在安胜抢到了新股认购抽签表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晴朗了好几天的申城下起了倾盆大雨,但排队的人依然不愿散去,大家一直顶着大雨耗到了晚上九点,直到500万张新股认购抽签表全部发行完毕,十多个办事员用喇叭喊了一遍又一遍,人群这才渐渐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