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 陆柚和高晋年便从家里出发了。

  这个点儿天上的星星都一闪一闪的,他们俩就借着手电筒的光在幽静的田间小路上赶路。

  等到白溪镇赶上第一班客车,身上都还沾着一层露水。

  在陆柚的认知里这个时间已经蛮早的了, 他以为他和高晋年可以坐个宽宽敞敞的早班车,谁想到车门打开,里面齐刷刷的几十个人头几十双眼睛。

  陆柚被盯得一个激灵,那点因为早起还残留的睡意直接吓飞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今天是县城赶场的日子。

  赶场就是赶集。

  澜江县下辖19个镇, 按照每月逢1/4/7、 2/5/8、 3/6/9和10号去不同的镇赶集。

  每到赶场时,该镇上的供销社等就会比平时要便宜一丢丢, 同时还会有一些瑕疵品、处理品拿出来卖。

  陆柚反应过来今天正是赶沿江镇的场子——而沿江镇代表着县“中心”,每次赶沿江镇的场都算得上是大场, 热闹是真热闹,人也会比以往都要多。

  对于附近十里八村的人来说, 趁着天还没黑起个大早, 走到县城天刚蒙蒙亮,然后买最新鲜最便宜的货物, 再匆匆忙忙赶回家里,甚至还能赶得上吃早饭!

  这, 才是他们最效率的赶集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陆柚和高晋年还能在客车里找到最后仅剩的两个座位, 也算是极为幸运的了。

  至少在后面的人越上越多, 而且基本上人手一个背篼或者菜篮子, 在其他人都被挤得动弹不得,火气逐渐升腾的时候, 陆柚还能有个小小的空间活动一下手脚。

  不过当下的公路都是用十块和泥巴混合夯实的, 没有柏油马路平整,那些石头微微凸起导致客车一路颠簸一路摇, 等到陆柚他们中遇到县城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脸色惨白惨白了。

  要不是早上走得早没吃早饭,他估计这会儿都要吐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干呕几下。

  想要去市里只能在县里的客运站坐车,陆柚深呼吸了几口,好像把五脏六腑里的汽油味儿全都清出去了,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下一段颠簸——他今生还没有去过市里,但是当初下乡的时候回忆起来,好像要坐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

  也就是说难受还要翻倍。

  但这年头确实没办法。

  不过幸好眼下他们不用马上就去赶车,因为他们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儿要做——那就是取钱。

  XXX

  前几日高晋年把给赵家做酒席赚的钱给了陆柚,还说等过几日去县里存钱顺便把家里的钱存进存折。

  但是眼下要去市里买自行车,少说也要一百五,再加上高晋年跟着孙师傅学车,不可能身上不留点钱。

  俗话说穷家富路,更何况他是要跟着人家学习,一路上的饭钱住宿或者孙师傅想要抽烟什么的,高晋年这个当徒弟的少不得也要孝敬到位才行。

  所以两人决定不急不存钱还要去取一部分钱出来。

  毕竟这年头虽然存折可以异地取款,可都是要收手续费的,甚至不同地方的银行手续费还不一样。

  本身钱就那么点,再扣点手续费,拿到手里的可不就少了?

  这年头哪怕一分钱都可以买一颗糖果,两分钱能买一盒火柴,一盒几十根都够用一两个月的了。

  因此大家如果要去外地的话,或者从外地回来,为了避免那点手续费,都会事先在当地银行取现金带在身上。

  不过陆柚随高晋年走着走着,却发现有点方向有点不太对:“年哥,这不是去银行的方向吧?”

  他今生过得穷,当初下乡时身上也就带了几十块钱家当,根本用不着存银行。

  而他今生父母双亡,那些亲戚把他当做皮球一样踢走,恨不得永远不用联系了,更不可能有人给他寄钱,所以他活了十八年,还没有进去过银行。

  不过他曾经陪着知青大哥来过县城,当时知青大哥去取钱,他就在银行外面等着,当时就想着有朝一日他也要进去银行存钱取钱,所以对银行所在的那条街记忆蛮深刻——县里也就这一家银行。

  高晋年:“先把早饭吃了再说,怪我,忘记了你身体弱,应该早上煮个鸡蛋垫垫肚子,肚子里有点东西填着应该没那么难受。”

  可惜他们去到国营饭店的时候却发现因为时间太早,人家根本没开门营业。

  “那我们就去供销社买点东西。”高晋年脚一转就带着陆柚到了供销社。

  XXX

  供销社别看名字听着土气,实际上基本上包罗万象,是老百姓日常所需的大集合,卖的啥都有——烟酒糖茶,日用百货,副食调料,一般分为几个柜台。

  或许是因为澜江县比较小,所以供销社的东西也比较有限——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

  每类的品种一般只有两三种,总共十来种的样子。

  不过这对于当下大部分澜江县人来说,已经很丰富了。

  高晋年让陆柚站在旁边不和其他人挤,他自己去排队。

  不过说是排队,实际上看到有限的商品和似乎还有更多赶来的人之后,就算是排在前面的,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着急忙慌,身体下意识地就往前面挤。

  而那些排在后面的或者来得晚的看到前面人头攒动,也担心自己赶不及,于是也不讲武德左冲右突使劲往里挤。

  于是很快本来排成一条长列的人不一会儿就乌央乌央的变成了一团,将供销社的柜台为了个密密匝匝。

  还得多亏供销社的柜台是用水泥封的够结实,要不然还真承受不住这隔三差五的“重担”。

  陆柚在一旁看得咽了口口水,突然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让他想起了前世上班高峰挤地铁的恐怖。

  他今生的身体素质比起前世可差多了,要是他也去挤的话,估计除了落得个衣衫不整鸡窝头外,什么也买不到。

  XXX

  相比之下,高晋年可就如鱼得水了。

  他其实也不是那种威武雄壮的汉子,但是他瘦归瘦,有肌肉,别人根本挤不动他。

  而且他个头挺高,是澜江县这边男性少有的身高,所以这让他在人群中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柚子,买两斤鸡蛋糕不?或者你看看有什么其他想吃的?”

  他甚至还游刃有余地让陆柚可以“加单”。

  陆柚的个子不算高,再加上此时人头攒动他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也许是知道这种情况,高晋年的声音又从柜台那里传了过来:“花生糖?奶糖?桃酥?米花糖?麻花?或者说糖水罐头要不要?要不我都买点你待会儿车上吃?”

  他听说北方那边小孩儿生病了吃糖水罐头就能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现在陆柚坐车不舒服,吃点糖水罐头应该也能好点儿吧?

  听到高晋年的话,陆柚眼皮跳了跳,他以前怎么不知道高晋年这么大手大脚的?还说都买点儿?

  要知道哪怕是甜食,可有些也是要粮票。

  比如一斤麻花就要□□票,再加上一毛五分钱才能买得到。

  花生糖和米花糖这些糕点和饼干虽然不要粮票,可是价格超级贵,花生糖要五毛钱一斤,米花糖要八毛钱一斤,一般人家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买个一斤半斤的奢侈一把。

  至于糖水罐头,那更别说了,那可是上“块”数了,是送礼才买的高档货!

  “不要不要全都不要!待会儿买多了赶路也不方便撑到了更容易晕车,如果后面有需要可以回来再买的。你买鸡蛋糕就行了!”

  鸡蛋糕是一毛钱一斤,不要粮票,相比起来比麻花糖水罐头什么的可要性价比高得多了。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娇弱的女声也在不远处响起:“啊,真羡慕呢,胜哥,他家里人对他可真好。”

  “娇娇,不用去羡慕别人,别人有的,你也会有,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因为你值得!”

  陆柚耳朵一动——老实说,他现在对[娇娇]这个称呼有点生理性不适。

  他忍不住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梳着半扎发式的公主头发型的清秀佳人正侧着头和她身边的男人温声细语:“不要啦不要啦,不要因为我而破费啦。你赚钱也不容易,我会心疼的呀……”

  陆柚原以为这个年代的人都是含蓄内敛情感都闷在心里的,没想到大胆发言的也有嘛。

  也是,这会儿被压抑后放开,不少年轻人更是追求热烈的爱,大胆的情……

  不小心联想到某些让他不适的人,陆柚皱了皱眉头,正要移开目光,正巧那个清秀佳人旁边垂着头的男人扬起脸:“娇娇,你真是太温柔太体贴,太为别人着想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买这些东西的钱我还是很够的,我绝对不会让你体会因为买不起而只能放弃喜欢的东西的痛苦!”

  清秀佳人娇嗔又为难:“啊,胜哥你别这样,你对我太好,我要依赖上你了怎么办……”

  男人邪魅一笑:“那正是我所梦寐以求的!”

  清秀佳人悠悠的叹气:“不行的,我立志要做一个独立的人,我不要做别人的附庸,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愿意在你面前变得柔软……这样吧,这次你请我,下次我发了工资请你,嘘,你不要拒绝,我们是要平等的。”

  男人瞬间被感动了:“娇娇!你真是与众不同!别的女人只想着嫁人靠男人,只有你自强不息,自食其力。”

  他这话说完,身为当事人的清秀佳人是什么反应不知道,但是周围的大姐大婶大妈全都对这个男人怒目而视——这个龟儿子说的是什么踩一捧一横扫一大片的批话?看着人模人样咋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可惜那对男女却是仿佛觉察不到周围的氛围变化一样,还在你侬我侬。

  而陆柚此时已经眼神如刀,几乎要将那对男女扎出千疮百孔——不会错的,在[梦境]里的这两张脸,可不就是所有人都得为他们的真爱让步的安胜和孟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