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好后,天月回到军营,跟随艳戈生活了数月有余,她还是冷冰冰的不爱笑,也不说话,不过已经学会了如何正确端茶递水,再也没有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人身上。她读过书,会识字,写出来的字漂亮秀气,有时候见艳戈在折子上写狂草,也会耐着性子替她修改润色,省的朝中大臣抓她把柄。

  艳戈便挑起眉毛,夸她:“字不错,谁教的?”

  天月在空纸上写下兄长二字。

  十七皇兄,唯一的嫡子,随高人山中修行,是唯一待她好的哥哥。

  他不在,自己要帮他守住江山子民。

  如果可以阻止这场战争,永远留在这里,她也愿意。

  可那日深夜,她躲在帘子后,听见了艳戈跟几名副将的对话。

  里面说到了要屠城,屠的是西栾的都城。

  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下次我谈军务的时候,不许呆在帐中,听见没有?”下属退出军帐后,她被艳戈从帘后拽了出来,她后面已经很少见艳戈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了。

  这个敌国将军,不知为何对她很是纵容。

  现下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抓着她手腕的右手,力气大得让她觉得疼痛。

  天月不答,弯腰,手指沾上茶水,低头在桌上写:“为何屠城?”

  艳戈一愣。

  又见她写:“不屠,行不行?”

  艳戈捉住她细白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神情却未见和缓,抬眼说:“不行。”

  天月怔住,因为她的动作,也因为她的回答。

  “十年前,北燕战败,遭西栾坑杀十万俘虏。那里面,就有我哥哥母亲。”

  “……”

  灯影轻晃,风吹了进来。

  天月垂下眸子,将手轻轻抽了出来,再度恢复从前冷漠安静的样子。

  艳戈观人千面,阅人无数,却从来读不懂她的情绪,以为她在害怕,便伸手将人拉进怀里。

  这次天月没有反抗,乖顺地坐在她腿上,任由她抱着。

  艳戈摸着她发,柔声说:“不怕,我只杀西栾人,我不凶你,好不好?”

  天月牵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写字。

  艳戈微微皱眉,问她:“天月?这是你的名字?姓呢?”

  天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不想说?难道你是谁家的小庶女,不受家中待见,所以不想提你父亲的名字?我说我在京中怎么从未见过你。”

  她生母不是皇后,算起来,她确实是庶女,也确实不受待见。

  于是天月轻轻点头。

  艳戈便轻声问她:“那跟我回家好不好?”

  天月摇头,拿沾了茶水的手在桌案上写了“想回家”三个字,艳戈坏心思地给她抹掉,她又接着写,擦多少遍,她就写多少遍,固执地叫人哭笑不得。

  “不是说家里人不待见你,怎么还这么想回家?跟我呆在一起不好么?是你自己闯进我地盘上来的,不是么?”

  天月还是固执地重复写那三个字。

  艳戈抬起她的脸,对她说:“从来没见你笑过,笑一个,笑得好看,我就放你回去。”

  天月从小到大就没笑过,勉强扯了扯嘴角。

  艳戈皱眉,嫌弃道:“笑得真难看,你这样,将来谁愿意娶你?”

  然后又说:“也就我不嫌弃。”

  “既然你那么想回去,我找两个人送你,打完仗我就回了,在家等我,知道吗?”

  天月被几名心腹护送回京,但在半路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杀了那几名派来保护自己的侍卫,然后骑马朝着自己的国都而去。

  回到皇宫后,才知城外已是大军压境,兵临城下。

  敌国将领要求国主出来自裁谢罪,否则就破开城门,踏平整个都城。

  十几位皇子公主,无一人肯去,最后甚至想将那位痴傻的九公子推上皇位,推出去送死。

  天月站了出来,以长公主的身份,前去城门投降。

  门外是十万大军,旗幡飘扬。马背上的女子手执长矛,红袍猎猎,英姿飒爽,眸中俱是寒冷笑意,像俯看一群挣扎求生的蝼蚁。

  直到——

  城门缓缓打开,提剑而来的女子长袍逶地,满头珠钗,身影随着距离的拉近而愈渐清晰。

  那一瞬,马背上的人,笑容消失了……

  *

  看完修改后的剧本,姜玫跟向晚晚同时抬头,目光对接上的时候,又不约而同地收了回去。

  这剧本……有一点说不出的怪。

  但具体又说不出哪里怪。

  总之很怪。

  一个小时过去了,林默默见她俩还在埋头看剧本,没像之前那样走戏,不禁觉得奇怪,过来问:“是有什么不懂的吗?”

  两人抬头,再次对上视线,然后又默契地移开。

  最后还是姜玫忍不住先开口,她犹豫着问:“这个剧情,嗯,就是,我是说,台词方面……”

  林默默一怔,立即明白,说:“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台词那么暧昧对不对?”

  “……是。”

  “难道你不知道你俩演的是CP吗?”

  这还真不知道。

  姜玫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她,目瞪口呆,“C……P??”

  向晚晚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CP?”

  林默默皱眉:“你们是不是没有演过这方面的感情戏?”

  两人如实道:“……没有。”

  “那我找个人过来教教你们?”

  “找人?”

  “我女朋友。”

  “…………”

  两个小时到了,导演直接架好设备,打上灯光,让两个人开拍,半点缓冲时间都不给。

  姜玫跟向晚晚都是有演技没脾气的演员,所以导演对她俩的业务能力很放心,满心欢喜地等着把她俩的戏份拍完。

  开机后,他人麻了。

  “咔!天月你怎么回事?你是来杀她的,视死如归懂不懂?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还有你,艳戈!我记得你台词功底不是很好吗?老陈没少跟我夸你,之前表现也不错,今天怎么了?你说台词怎么还带结巴的!你俩没事吧你俩???”

  “郁白初跟季阳已经够闹心了,你们怎么也不知道让我省心???”

  劈头盖脸一顿骂,导演感觉这状态也拍不下去了。

  干脆一摆手,直接道:“算了,今天放假,不拍了!你俩自己走下戏,把状态调整下,明天再这样我真要骂人了!”

  然后招呼大家收工,说这两天辛苦他们了,今晚请大伙儿出去吃宵夜。

  一群人都在欢呼,毕竟这段时间为了赶进度,每个人都很累。

  只有姜玫跟向晚晚没动,皱着眉,在想怎么把这段戏演好。

  她们都只跟男明星演过感情戏,而且都是工业糖精的类型,像这种不能太明显,主打暧昧的,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入手。

  “不去吃饭吗?”姜玫忽然问。

  “不想吃。”

  向晚晚盯着手里的剧本。

  姜玫就不再说话,大学同寝室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向晚晚有些轴劲儿在身上,学一样东西,做一件事情,她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完美。

  现在拍戏也是一样。

  她明显是不找到感觉就不肯罢休。

  林默默也没有去吃中饭,现在正打电话,姜玫无意听她墙角,但架不住她声音实在太大了:“你就抽一点点时间过来下怎么了嘛?什么叫肥皂剧?我就爱写情情爱爱怎么了?我要不沉迷情情爱爱,我要不恋爱脑,你真以为你能追到我?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再也不理你了!”

  姜玫跟向晚晚两个人死死低着头,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两个多月了,林默默给人的感觉就跟她的名字一样,非常沉默,享受独处,要不是需要做任务,她估计能一直宅在屋子里不出门,也从来不跟人发生矛盾,好说话,情绪稳定。

  但现在打电话,却给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说白了,就是还挺活泼、挺闹挺的。

  挂断电话后,林默默过来对两人说:“下午有空么?我让我女朋友过来教一下你们怎么演这个剧本。”

  姜玫其实有些好奇,为什么林默默不自己教,而是大老远叫自己女朋友过来呢?

  剧本是她自己写的,她自己教不是更好么?

  中午刚吃完饭,林默默的女朋友就准时赶到。

  看见对方后,姜玫有些明白为什么林默默要叫她过来了。

  这个人她见过,好几年前,孙导的一部电影请过这人去做历史顾问,她们有幸同桌吃过饭。

  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姓江,江浸月。

  “江老师。”

  向晚晚忽然开口,语气尊敬。

  姜玫有些惊讶,轻声问她:“你也认识她?”

  向晚晚说:“她是我妈妈的朋友。”

  姜玫更加震惊,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年轻女子,这看起来不是才二十几岁吗?这么会跟向晚晚妈妈是朋友?忘年交?

  女子留着齐肩短发,衣着利索干练,戴金丝眼镜,腕上是一块机械手表,打扮偏向于中性,但笑容温和:“好久不见,小晚,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

  “嗯,好久不见。”

  林默默问:“原来你们认识?”

  女子回头,笑着说:“对,我读研的时候勤工俭学,主持过一档历史类节目,是小晚妈妈投资的,她对历史很感兴趣,所以我们就认识了。”

  “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吗?”

  “我们家讲究自力更生,18岁以后家里就不会再承担学费跟生活费。”

  “这些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问啊。”

  林默默没有再说话,她确实对江浸月的事情不怎么上心,或者说,她对生活中大部分事情都不上心。

  她唯一上心的就是自己养的三只猫。

  想到这里,林默默问道:“招财、进宝、来福它们在家还好吗?”

  “嗯,都很好。”

  见姜玫跟向晚晚露出困惑的表情,她微笑着解释道:“是她养的三只流浪猫,名字是不是很有意思?”

  确实挺有意思的,其他还好,来福……不都是狗的名字吗?

  林默默似乎看出来她们的想法,说:“刚开始写文的时候捡的,那时候还在读大学,没有生活费,写的文成绩不好,所以想钱想疯了,就给它们三个取了这么俗气的名字。”

  姜玫有些惊讶,她只知道林默默手握很多版权,是资本都争着要捧的知名作家,没有想到她刚写文的时候也会那么窘迫,连给猫咪取名都是招财进宝。

  “这部短剧的部分内容是我写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我,两位,请问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有,暧昧的感情到底该怎么表达。”

  一个下午的时间,江浸月真的把两人教会了。

  林默默不会教,因为她的小说或者剧本,都是以感情为主,拉拉扯扯的戏份非常多,而江浸月不同,她做编剧的时候,写的剧本都是剧情为主,感情为辅,也就是非常擅长写若有似无的暧昧。

  次日重新拍摄,导演看到俩人的表演,有感到非常惊喜,不停夸两人有天赋聪明。

  第三天,是约定好的一周之后。

  郁白初跟季阳终于回到了影视城。

  第一场拍摄结束,拍的就是上次季阳被骂的那场主角初遇。

  不止是导演,霍准姜玫向晚晚林默默,甚至是从来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的傅临,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短短一周而已,郁白初他到底教了季阳什么???

  怎么会直接脱胎换骨!

  作者有话说:

  《向阳而生》这条线基本要完了,收尾估计就两三章,尘尘从来不会写爽文,但文案看起来是爽文,所以还是想给小可爱们一个交代,而且上辈子他们都过的那么难过,这辈子当然要尽最大努力给他们最好的呀,所以每个人获得幸福的时候,就是这本文彻底完结的时候!每个人都要辛福!包括写文的尘尘,以及看文的每一个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