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京城已经凉爽起来,不再炎热。

  这是燕图南第二次在郁白初面前穿西装,上次是刚从国外回来时。

  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好看,跟平常穿休闲装的感觉很不一样,多了些高不可攀的贵气,又有种该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里兀自矜贵清冷的不染纤尘,主要他实在生的太过浓艳美丽了,卸下攻击性与侵略性时,就忍不住让人生出些绮丽幻想,但他的气质,又绝不是能让人随意把玩,或去随意把玩旁人的。

  如果郁白初现在不在,大概是没人会觉得他好看的,他们一门心思只防着这祖宗别给他们下套。

  “时间过得好快啊,已经八月了,再过几个月,爸爸妈妈就要回来了。”

  “跟去年一样,是过年回来么?”燕图南走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

  “嗯,他们很忙,只有过年才会回来。”郁白初回头看他,笑着说:“九月他们要去M洲,忙完了会提前回来。”

  “M洲?”燕图南顿了下,微微皱眉。

  郁白初继续往前走,回应着他,“听说是妈妈在那边有演出。”

  “那边比较乱。”

  “没事的,爸爸跟那边的警察熟悉,他答应今年会提前回来。”

  “哥哥。”燕图南停下脚步,对回过头,有些诧异的郁白初说:“可不可以让他们别去,那边真的很危险,发生过很多次恐怖分子无差别杀人事件。”

  郁白初看着他,琉璃色的瞳孔,在光下有种琥珀的质感。

  很奇怪,他的眼神没有好奇,反而忽然平静了,说道:“目前为止,恐怖分子无差别杀人事件在M洲确实发生过几起,但影响恶劣在国际上引起广泛关注的,其实还没有过。”

  这辈子没有,但上辈子发生过,是在三年前的九月份。

  国际新闻上说是无差别杀人,但其实恐怖分子带着强烈的目,他们要杀的,是郁白初的父亲郁远寒。

  并且在前世,得手了。

  而因为郁远寒的身份,所以上面只能说是车祸,掩藏了被M洲枪杀的事实。

  这件事情,郁白初上辈子也是过了很久才查出来的。

  “小息,前几天跟你打电话,你说等忙完了,要跟我回郁宅,去南边的屋后看雨打芭蕉,要我教你书法。”

  燕图南看着他,笑容乖巧:“嗯,哥哥忙完了我们就去,好不好?那里还有竹子,哥哥不是会画竹子吗?”

  郁白初声音很轻地呢喃了句:“可是南边的屋后没有芭蕉,我这一世,还没来得及种。”

  “……”

  燕图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郁白初眼底忽然漫上水雾,他捧着燕图南脸颊的手指,不可抑止地颤抖,声音有些低哑:“我这一世,没有种芭蕉,我也还没有学过书法,从前爸爸说要教我,我不肯学,后来他死了。郁宅南边的屋子是囚禁我的地方,芭蕉跟竹子是被囚禁的第一年种下的,我小时候学的是油画,国画跟书法都是后来自学的,是那十年里,自己比着爸爸留下的书籍笔记,自学的……”

  “七爷,我现在还没有学过那些。”

  燕图南的手指,忽然颤的比他还要厉害,眼睫簌簌颤着,眼神里都是不可置信,就连胸腔亦在剧烈起伏。

  他看着郁白初眼中的泪意,张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堵着,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大脑一片混沌空白。

  一时居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心疼。

  不知他该庆幸饱受苦楚的郁白初没有真正死在那一天,还是该心疼,即便是重来一世,他也还是没有守住一个美好干净的郁白初。

  他还是让他不开心了。

  他让他难过了。

  锥心蚀骨的疼爬遍四肢百骸,燕图南从没有想过,前世的刀子还能如此精准地捅在他心窝。

  郁白初忽然将手伸出去,轻轻拨开他衣领,在他脖子上看见了两条项链,一条是两年前过年时他母亲送给燕图南的,跟自己戴的那条一模一样,还有一条是条细细的银链,下面坠着枚粉钻指环。

  那枚指环郁白初很熟悉,是他大学的时候自己设计制作的,本来打算送给郁然,后来送了燕图南,又被他自己当着郁然的面扔进了影视城的人工湖里。

  本来以为不会再找到了。

  可原来一直都戴在燕图南的脖子上,悄悄地戴了近三年。

  现在想想,当初燕听雨突然说耳环掉进去,让人抽干人工湖,真实目的应该是为了这枚被自己丢下去的指环。

  郁白初看着那枚指环,忽然说:“取下来吧。”

  燕图南没有动,只是看着他,手指死死捏着那枚指环,指节都泛白了。

  他眼圈红着,艰难地发出声音。

  “哥哥……”

  “林蔚说,配得上那枚戒指的人,那枚戒指未必配得上他。”郁白初仰头看着他,神色凄苦,透着无尽的哀伤:“七爷,这枚戒指,它配不上你。”

  燕图南胸腔一震,疼的窒息,心尖都是麻木的。

  他不知道郁白初说这话的意思,他甚至不敢细想,只是习以为常地,将有关郁白初的事情,都归结于一个不利于自己的后果。

  即便这很没有道理,也说不通。

  即便他深知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

  但他还是怀疑,怀疑郁白初说这话,是来跟自己分手的。

  天旋地转里,他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急地说道:“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当初也不是故意离开,对不起,我应该留人在酒店里守着你,我应该带你回……”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该感谢你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拉起我,谢谢你保全我最后一点尊严,谢谢。”

  燕图南:“……”

  感谢的话并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倒像是当头一棒,狠狠敲在了头上。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点点裂开,然后粉碎了。

  散进了风里。

  他在想,郁白初心中的感激,怀揣了多久了?

  他在想,这感激之情现在还留有多少?

  他几乎不可抑止地疯狂去想,以郁白初温顺柔和的性子,是会为了报恩搭上一整个自己的。

  他做的出来这样的事。

  “这几个月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来,能给你什么作为报答。我问过你的朋友,两年前,你应该在国外读书的,你是因为我留下来的对么?你怕我重蹈覆辙?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郁然有那么大的恶意,现在好像明白了。”

  郁白初轻声说:“你比我还恨他。”

  燕图南脸色发白,“哥哥,我帮你并不是想要你的感谢,也不是想要你的报答,我心甘情愿。”

  郁白初看着他说:“你想要我。”

  “……是,这一点我不否认,可我并不希望自己如此卑劣,哥哥,我不是会乘火打劫的小人。”

  郁白初似乎叹了口气,捧着他脸,看着他慌乱的眼睛,轻笑了声,说:“可我居然……希望你是这样的人。”

  “哥哥。”燕图南被吻住的唇,轻颤了下。

  “小息。”郁白初轻轻吻着他的唇,说:“我不是来跟你等价交换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感激你前世帮我,这感激跟爱没关系,同样的,我的爱跟感激也没有关系。”

  “我想了很久,想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然后又从蛛丝马迹里发现,好像你上辈子就喜欢我了,是这样子么?”

  “……是的。”

  “是我们相处的那一周么?”郁白初思索了下,问他。

  燕图南犹豫片刻,摇头,“还要前面,很前面,很久以前。”

  郁白初仔细回想了下,又问:“是你十七岁在路边把我捡回家,让我给你当情*人那次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燕图南十分难得的,耳根子红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了句:“抱歉哥哥,我无意冒犯,只是那个时候……糊涂了。”

  当时这馊主意是江凭风出的,所以这辈子他也没少给江凭风出馊主意,包括但不限于让江凭风跟路明签恋爱合约去为季阳报仇。

  所以现在江凭风对他的恨,那是半点不比上辈子他对江凭风的少。

  “我们以前见过么?”

  “见过,但哥哥你可能已经忘记了。”燕图南没有丝毫怨怼的意思,反而还笑了下,声音很轻地说:“那时候,我们都很小。”

  郁白初认真地看着他,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琥珀色的瞳孔被树叶空隙中透出的阳光照的发亮,亮的怕人。

  他看了半晌,忽然说:“是在英国对不对?那年你好像6岁,是金发,还不会说中文。”

  燕图南惊诧地看着他,一时间,把想要说的话都忘干净了。

  瞳孔放大,是很明显的难以置信。

  “你……记得?”

  “记得,你不记得么?”郁白初摸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我记得那时候,你很爱在我怀里睡觉,你抱起来很轻很软也很乖。”

  燕图南脸上都是惊讶。

  “你以前是金发,这里也没有红痣,所以我都没有认出来你。”郁白初伸手摸了摸他眉角,拇指指腹轻轻蹭着那粒红色小痣,眼神有些怀念,“难怪那时候你会帮我,我那么对你,你也没有生气。”

  郁白初还记得,自己往他手上狠狠咬过一口。

  想着,就去拉他手,可这世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郁白初却在完好无损的地方轻轻抚摸着,问他:“当时很疼吧?”

  “没有的哥哥,不疼。”

  “我给你咬回来好不好?”郁白初仰头看他,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雪白细腻的肌肤,是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才会有的,连半点瑕疵都没有。

  燕图南低眉,在他手背上轻轻吻了下。

  郁白初的眼神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说:“指环扔了吧,我给你做个新的。”

  他总觉得郁然不要的东西不应该给燕图南,他值得更好的。

  这枚指环的心意,配不上燕图南的深情。

  燕图南摇头,攥着脖子上的指环:“抱歉哥哥,我真的很喜欢。”

  郁白初张了张嘴,有些愧疚地说:“可那是别人不要的……”

  “那是他不识好歹。”

  “一定要留着么?”

  “嗯,我很喜欢,想要很久了。”

  “那好吧。”郁白初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面对孩子无脑取闹的纵容,看着他将指环贴身放回去,忽然道:“我把它给你了,你是不是该还我点儿什么?”

  这是很少见的,郁白初主动问他要东西。

  燕图南立即笑道:“哥哥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嗯,哥哥要我什么?”

  “就、就是想要你。”郁白初看着他眼底的诧异,耳根子微红,却还是用力点了下头,磕巴着说:“我想要你。”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燕宝你不上我可就要鄙视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