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烈驹奔腾【完结】>第72章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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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迪在病床上一天一天挨下来,日益焦虑,时刻提心吊胆,担心辛戎会像他似的遭毒手。辛戎要他别想七想八的,先养好伤再说。反正自己向警方和盘托出了对汪的怀疑,他们正在大力追查,而且还有申豪在。听见申豪这名字,兰迪流露出抵触的神色,坚持要出院。好在辛戎没那么顽固,顺他的意,为他办了出院。出院没多久,警方那边就传来消息,叫他去指认嫌犯。

  “就算你认出来了那两个犯人,也不要当着警察面真的指认。”辛戎对他说。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生出迷惑。

  辛戎不说话,叼起一支烟,点燃,然后递向了他嘴边。

  他诧异地看一眼烟,再看一眼辛戎。

  “不抽?”辛戎温和地一笑。

  他俯脸,用嘴接过烟。过滤嘴上由辛戎制造的湿润,被他含了进去。

  “你指认出他们了,接下来无非是把他们送上法庭,接受审判。但在香港的法庭之上,不会有我想要的正义。”

  兰迪咬着烟一怔,试图理解辛戎的话,过了一会儿,烟头上积攒出一段灰。

  “你要动用私刑,亲自解决他们吗?”说这话时,烟灰断了,落下。

  辛戎低头去看那些烟灰,在红棕色的地板上显得很刺目。他抬头,手握成空拳轻轻抵在唇边,与兰迪对视,并不否认。

  “太危险了!”兰迪吐掉烟,激动道,“如果再出什么意外,你准备怎么办?!你妈妈……”突然停住,好像提起这个不合适,但事实就在那里,也不可能掩耳盗铃一辈子。咽了几口唾沫,“难道复仇,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辛戎拳还在嘴边,微微咳嗽了两下,像是无意中流露出了一种羸弱。其实很难判断,有可能也是故作姿态。

  “你本末倒置了兰迪,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一旦放弃复仇,我活着跟死了也没区别。”

  兰迪失落地摇摇头,“不,太危险了……”边说边掀起上衣,“你也想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吗?”

  绷带缠满上半身,简直把他缠成了个穿越千年的木乃伊。虽还没到遍体鳞伤的地步,但一激动,一受刺激,伤口的疼痛就会复苏,把身上的气力泄个一干二净。

  辛戎扫了一眼,不为所动。

  “杰温——”兰迪叫他的名字,想要动摇他,多少也有忍让的意思。

  他忽然张开双臂,作势要抱兰迪。兰迪不设防,愣怔着看他靠近,把声音一点点吞了回去。他不动声色地将脸埋向兰迪胸口,在适宜的距离停住,尽量不去触碰到绷带,手臂微微收拢,拥抱得有些虚。

  兰迪低头,看见辛戎垂着脑袋,不像在抱他,倒像是在寻求某种庇护,局势颠倒,心里霎时翻江倒海。

  辛戎自然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利用这一时刻,瓮声瓮气,“拜托了,兰迪。我很少要求什么吧,这一次,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

  兰迪不作声,良久,怜悯地叹了口气。随之抬手按住辛戎后颈,揉了揉。发梢扫到手背,手慢慢往上,顺势揉起辛戎的头发。

  划清不了界限。兰迪不得不妥协。

  兰迪从警署先出来,那些被召集的嫌疑人也陆续走了出来。

  他走到街对面的一辆面包车边,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向车内的人确认,“是,就是那两个。”

  话落,车的引擎启动,缓缓跟上了目标。待那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差不多远离了警署范围。车内倏地蹦下几名壮汉,一气呵成,将那俩凶嫌虏上了车。

  一个男人全裸,四肢被固定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床的一侧是堵墙,墙体剥落,因此显得破落,另一侧是厚不透光的拉帘。

  他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开始惊恐地挣扎。他挣扎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越激烈越徒然。

  哗啦一响,帘子被拉起,帘后走进来一个人。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惊惧地看向那人。

  “我不是来审讯你的。”戴着面具的男人说。

  不是审讯,那是做什么?

  他觉得异样,一低头,发现了身上不止一处,有割开后缝合的伤口。缝得还很粗糙。黑线像难看的刺,把他的肉穿连在一起,触目惊心。

  绝望,爬上他的脸。

  面具男哈哈大笑,侧身,拉开旁边的帘子,将房间内另一边的景象淋漓展现。

  一张简易手术台,一个推车,上面堆放着手术用具。到处都有零星干了的血迹,呈褐色。

  他脸上的表情消失殆尽。过了一会儿,憋足了劲怒吼,“开什么玩笑啊?我不想死!”吼得声嘶力竭,其实在掩饰害怕。

  “不需要你死,你死了有什么用,把你身上的零件卖个好价就行了。”面具男淡淡地说,似乎还有笑意。

  他愣了愣,结合身上的伤口位置,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不愿相信,以为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搭建的布景,肯定是有什么人在故意逗他玩呢。

  “你是谁?搞我心态吗?这样作弄我有意思吗?”他气势弱了下来,脑袋里一片混乱。

  面具男不接话,打了个响指。

  又有几个戴着面具的人鱼贯而入,还推着一张床进来,床上躺着的人。近了一看,正是他昏迷的同伙。

  同伙被摆上了手术台,无影灯一开,把台上白花花的肉体照得无所遁形。

  面具男低下身,扯过他的头,强迫他看向手术台方向,“喏,刚刚你也是这样被开膛破肚的,好好看一遍。”

  他越过男人的肩膀,目光发直。此时,似乎麻药没打足,手术台上的人好像醒来了。身体立马本能地扭动起来抵御危险,几个人围上来按住他的手脚。他动弹几下,就没法动了。

  电刀割开肉,不可思议的嚎叫声响彻屋内,空气里有微微的肉脂焦糊味,血腥味也随之弥漫开来。

  嗅着这两股味,还有叫声,都这么逼真,哪里像做假的。他身下一热,吓尿了。他知道自己一点儿指望也没了。

  面具男隔着假面,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做很嫌弃的扇风状。过足了瘾后,重重拍了几下他吓傻的脸,直起身,像是突然间丧失了所有兴趣,丢下一句“慢慢欣赏吧”,就有些瘸地走了出去。

  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从楼道里出来,在这个灰暗潮湿的下午,向街边的垃圾桶里,随手抛进一个面具。

  他登上一辆等待他多时的车,在后排坐下。

  “都解决了吗?”申豪盯着他侧脸,有些焦急地问。

  他没答话,掏出烟盒。不一会,烟雾缭绕,他才回,有兰迪在呢,他会把后续处理妥当。

  “你确定那些人会认为是汪泽对他们赶尽杀绝?”申豪又问。

  辛戎轻蔑地笑了笑,扭脸,“怎么,你对我的安排没信心?”

  “也不是……”

  “放心吧,我留了很明显带有指向性的线索,万无一失。”辛戎夹烟的手拍了拍申豪的肩,灰蓝色的烟,翻滚到了申豪脸前。继续嘲笑,笑会落入陷阱的罪人,笑一切即将被粉碎的前景,“你没看到那混帐的脸,吓得呀……哈哈哈,真是的……罪有应得。”

  申豪在辛戎讥讽的神态里,找到了一丝安心,随后也点起了一根烟。车内现在变得是这样的静,好像思绪与心跳都能听见。

  “阿莱,做完这一切,你还会留在这里吗?”申豪突然问。

  辛戎想,怎么会问起这个。

  他借着笑,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不知道呢,我常常跟兰迪说,我活着是为了复仇,大概哪里有仇恨就去哪儿吧。”

  申豪抽了口烟说:“你准备好了?”

  准备?要为什么做准备?申豪今天问的都太古怪了,没头没脑的。

  他不说话,摇下车窗,将抽完的烟头扔了出去。

  天色变得愈发幽暗,黄昏来临。他竟然看见街角处支了一个算命摊。乍一瞥,好像是曾经跟他算过命的那家。或许,在这座城市里,所有的算命摊都是神出鬼没、大同小异的,稳稳地在黄昏时分出现。算得他没有来路,也没有退路。

  他收起一瞬的茫然,耸耸肩,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脸,清瘦而光洁,还有些小孩子似的率真残忍,被申豪看进眼里,五味杂陈。

  汪泽和祁宇又被传唤了几次,上庭的可能性大大增加。祁宇确认会有一场公开听证会,但就在祁宇上庭前,汪泽在家中遇袭。嫌犯不知用了何种办法,避开安保,在深夜潜入,割下汪泽的右手大拇指,并用粗麻绳套住他脖子一勒,吊在房梁上。他也算命不该绝,被家中佣人发现救下。但因为缺氧太久,人虽抢救了回来,可大脑受损,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警方现在正向全社会征集线索。

  辛戎读到这则新闻时,不由笑出了声。一切正中他下怀,不偏不倚地发展。他给申豪打电话,有炫耀意思,要对方好好读一遍今天的报纸头条。

  挂了电话,恰好兰迪端着茶水过来。

  他从报纸上抬起脸,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兰迪为他斟了杯茶,递给他。

  他一下一下吹着茶,听见兰迪问:“其实我一直很疑惑,你怎么能将他们的心理把控得那么准,确定他们会去向汪泽实施报复?蚂蚁对大象,力量太不均衡了,正常有理智的人往往都会放弃。”

  辛戎抿了口茶,娓娓道来,“要分情况的,走上绝路的人,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亡命之徒,报复心极强,也极容易被煽动,你都给他们下了定义,不是正常人对不对……再说了,你告诉他们,今天你不去杀象,那象明天踩死的可不止你一只蚂蚁,是你的族群,踩个稀巴烂。他们自然会怕,想着自己贱命一条,反正横竖一死,不如把害他们的大象也拉下水。何况,还有我们在暗中的引导,辅助他们清除了障碍。”讲到此,表情一变,俊美的面容中扭曲出了一点点狰狞和酷戾,“光是死,太便宜这些畜牲了,都是不可饶恕的畜牲,他们是自找的。”怎么不对,蚂蚁和象,本来就不是人。

  说完,辛戎挪动了下腿,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兰迪坐到自己身边来。看起来像开玩笑似的。兰迪毫不犹豫,起身跨步,坐了过去。

  待兰迪坐下,辛戎就倚了过来,头乖顺地靠在兰迪肩膀,不紧不慢地说:“我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心理……因为,我跟他们,并没什么区别。”

  兰迪没吱声,身体有些僵硬。他的心思被两端拉扯,一端因为辛戎的靠近而飘飘然,一端又因辛戎语气中不经意流露的疲乏无奈而沉重。

  辛戎问:“你还会继续帮我的,对不对?”

  兰迪低下头,脑中一闪而过,问出来,“我要是中途退出,不帮你了,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哭。”辛戎抬脸,做了个假哭的表情,“一直哭到你心软为止。”

  兰迪一愣,有些吃力地控制住表情。辛戎向来表现的老练,就算笼络人心,也是出温柔招式。这种幼稚撒泼的作法,老实说,难以置信。

  辛戎伸手,弹了下他额头,“骗你的,我才不会对着你哭呢!你想得美!你刚刚是不是想象了一下我哭的样子?”

  兰迪否认,抓住辛戎的手,像抚摸精美的瓷器一般,抚摸起他的手指、他的关节,然后是手腕。边抚摸边发出叹息,好像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他在这抚摸下,变得不适,可又没下定决心逃开,就这么凝固在了这里。

  “辛戎……”兰迪呼唤他的中文名,他很少这样叫他,“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知道……”辛戎说,“你迷我迷得要死,当然离不开我。”说完,咯咯笑起来。像在笑自己讲了个好笑的笑话。

  不,你不知道。兰迪想。但全都道破了,也没什么用。

  辛戎坐直了身体,与他面对面,他们对视着,仿佛这一刻,他们就平等了。辛戎伸出手,手指插进他的鬓角,好像真把他当亲密爱人那样,抚摸起来。他闭上眼,眼角发酸。

  辛戎是个称职的商人,跟他做交易,绝对有保障。眼下,辛戎就为他的卖命,而在拼命演绎,对等地给出温情,允许他靠近、厮磨。也不完全对,更残酷的真相其实是:辛戎利用他的迷恋,利用他对他不可理喻的倾倒,把他所有的出路都堵死。

  演得也好,装得也罢,做梦就是要全部做完,做个满足。

  他全都明白。

  辛戎得到了祁宇开庭的确切时间,犹豫着要不要向法院申请旁听。苦思了一天后,他决定还是去。

  他要亲眼看着祁宇在公众前崩溃、发狂,一无所有。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笑了起来,笑了半晌,忽然又觉得怅惘。

  一切快要结束了,但他还是无法真正地高兴。仇恨长久地存在于生活之中,他好像都快要爱上仇恨了。他不去爱仇恨,又能去爱什么?还是因为过去?过去,好像真的挺致命的,都这么久、这么遥远了,一触碰,依然有病痛。

  他突然意识到他再也变不回过去那个辛戎了,就像他再怎么惩罚祁宇,干掉一个接一个坏人,也挽救不回辛羚的生命。

  他痛苦、干巴巴地又笑了一阵,抱着遗憾与怨,渐渐睡了过去。

  半夜,他被一阵吵闹惊醒。

  门外传来火警铃声,走廊上有人在大呼小叫,着火了,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