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连面儿都不露?”

  史蒂夫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句怨气颇大的指责,在外被猜测得马上就要病危的当事人,此时正悠哉悠哉地翘着腿,在床上就着红酒配奶酪。注意到那双焦糖色的眼睛不停地瞟向自己的身后,史蒂夫不禁失笑,他抬手冲坐在一边办公的佩珀打了个招呼,自己几步走到托尼的床边神色轻松地笑道,“看来你精神不错?”

  “我可是钢铁侠,老兵,”托尼倨傲地微微扬起了下巴,如果他的胡茬上没挂着细碎的奶酪屑或许会更有说服力,“怎么可能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撂倒?”

  “你口中的小丫头片子可是给你的侧腰开了个洞,托尼。”佩珀从一堆报告中抬起了美丽的眼睛,责备地瞪了不肯好好休养的男人一眼,又埋下了头。

  “咳,一时大意,”托尼清了清嗓子,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睛又落回到美国队长身上,装模作样地问道,“队长,你的猫呢?”

  “他——”史蒂夫扬了扬眉毛,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这儿又不是复仇者大厦,他来看看我会死吗?!”托尼恼火又委屈地将干酪仍回盘子,完好无缺的那只手激动地在史蒂夫面前比来比去,只觉自己一腔“父爱”付诸东流,“上次他偷偷潜入大楼以为我不知道?!可我说什么了吗?!嗯?”

  “托尼——”

  “你别为他说情!”情绪激动的男人一挥手打断了史蒂夫,后者面露无奈,只能耐心地听对方滔滔不绝。

  “……无情的外星小子,是不是等我死了他才肯从那个鬼地方回来施舍我一眼!”

  “托尼!不要胡说八道!”佩珀提高了声音,男朋友受伤之后智商一秒回到学龄前她也就忍了,但怎么能这么诅咒自己!

  佩珀垂下眼,掩盖住自己一瞬间的脆弱。长久以来,她本就为着托尼的双重身份担忧不已,天知道在亲眼目睹那场意外发生时她有多么惊恐无助,就像一辈子的噩梦都在那一刹那全部实现,若不是哈皮冲过去制服那女孩儿时撞醒了她,她恐怕就要晕厥当场来逃避这可怕的一幕。

  “咪呜——”

  在外面徘徊许久的大猫终于绷不住了,像一道绚烂的幻影从病房门口闪了进来,他轻巧地落在病床上男人的腿边,小心地没触碰到对方被包扎结实的半边身体。

  “这、怎么?”佩珀没见过沃伦的这一形态,更不知道这就是托尼成天挂在嘴边的“逆子”,可看那猫金灿灿的样子又明明白白不像普通的地球猫科动物,她有心上手赶走这突然窜出来的大家伙,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无措地看向病房内的另外两人。

  “他其实早就跟我一起来了,”史蒂夫忍着笑,一边习惯性地顺手捋了捋大猫的耳朵,一边终于将自己早就想说的话告诉给了满脸惊喜又试图掩饰的男人,“只是他太害羞,不知道该不该进来而已。”

  “没必要加多余的形容词,史蒂夫。”大猫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他微微晃动着的尾巴尖儿却泄露了自己的情绪,一双流光剔透的眼睛沉稳地注视着托尼,探照灯一样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怎么?这次不拿尾巴抽我了?”托尼向后靠了靠,一派从容,好似方才突然歇斯底里的不是他,冲被沃伦突然开口吓了一跳的女朋友安抚地解释道,“别担心,佩珀,这就是沃伦——的一部分。”

  “……好吧,”小辣椒扶着额头连连苦笑,“跟你们这些超级英雄在一起,我早该习惯应付这些常识不能解释的事情,对不对?”

  托尼的眼神在缅因猫形态下的沃伦身上转悠了一阵,他没有养宠物的习惯和精力,不过这不代表他欣赏不了这些毛茸茸的魅力。故意摆出的矜傲还没坚持几秒,他终于心痒难耐地探手捞过一只大爪子,不客气地揉捏了一番,而后发表了格外能挑人怒火的感想,“我觉得你做猫比做人成功,沃伦,或许你愿意考虑转换一下物种?”

  “托尼,认真的?”

  听到这充满挑衅意味的调侃,史蒂夫只觉得头疼,在沃伦背后露出了极不赞同的神色,佩珀也颇觉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被全员“针对”的男人撇了撇嘴,粗糙地揉了揉大猫的脑袋顶,难得平心静气地说道,“我承认是我太冲动、太武断了,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肯回来,沃伦?不得不说,我的实验室里少了你,‘蠢货指数’简直上升了好几倍。”

  “托尼!他们都是斯塔克集团聘请的高级人才。”佩珀睁圆了眼睛,示意托尼不要“伤及无辜”。

  “他们是人才,但不是天才,”托尼不以为然,“你在那个莱特曼集团能干什么,在那里只是浪费你的天赋。”

  “嗯,正好莱特曼先生对我在斯塔克工业的工作也是这么想的,”沃伦向后倒了倒脚步,避开托尼毫无章法在自己头顶作乱的手,熟门熟路地窝进了身后史蒂夫的怀里享受起“专业级服务”,“我过段时间就会回纽约,不过我还不打算辞职。”沃伦干脆地撅了托尼的面子,不等他酝酿好脾气,便直奔自己回来的目的,“我看了你的片子,万幸只是皮肉伤,那个女孩儿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目前只知道,她是丧鞭事件中的受害人之一,”佩珀虽然不属于复仇者,但她负责托尼的对外公关,因此对袭击者的情况也很清楚,她看了一眼突然陷入沉默的托尼,表情有些难过,“托尼当初,与丧鞭打到了居民区,误伤了好几户人家,那女孩儿的父母就在其中。他的父亲因为被流弹击中脊柱造成瘫痪,没过多久就自杀了,至于她的母亲,也因为这场事故一蹶不振……在不久前因为酒精中毒意外身亡了。”

  “我记得托尼名下有一只基金专门负责此类赔偿,工作人员上门核实的时候,没发现这家人的情况吗?”沃伦冷静地问。

  “问题就在这里,那对夫妻是坚定的反变种人、反超级英雄的顽固派,他们坚决不肯接受‘罪魁祸首’的补偿,”佩珀忧愁的眼神一直落在好似突然对窗外风景感起兴趣的托尼身上,“他们甚至拒绝了我们的医疗援助,那女孩儿的胳膊也因为治疗不及时留下了永久的残疾。或许,她母亲的死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背后有没有什么人怂恿她这么做,”史蒂夫补充道,“我始终认为,这么久过去,她又只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不该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来。”

  “我仍以为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沃伦的一双猫眼都眯缝成了一条直线,额头浅淡的花纹因为肌肉运动扭曲成一个“几”,“这种毫无意义的偏执简直是害人害己。”

  在阳光下晕出一圈光圈的金色生物从史蒂夫的手臂下往外探了探,沃伦抻着脖子对上了托尼那双盛满了压抑的眼睛,“所以,你就是在为这个‘真相’不高兴,是吗?”

  沃伦不太能辨别清楚人的表情,但若论起对情绪的感知力,只要有心注意,就没人能瞒得过他。

  “我没法儿推卸责任,对不对?”托尼摊了摊手,他试图用做出一种不甚在意的口吻,但已经无法骗过这个房间里的其他几人,“丧鞭是被我引过去的,流弹是我打出去的,他们一家的悲剧——”

  “——都是各种因缘巧合造成的,”史蒂夫截断了托尼之后的话,“他们在那里是偶然,你与丧鞭的出现也是偶然,这一家人厌恶超级力量到拒绝救助更是你不能预判的事,诸多偶然加在一起,才造就了这种令人遗憾的必然。遭受到这样可怕的意外,他们可以恨你,托尼,但这不是那女孩儿就可以正当伤人的借口,你为此受到伤害更不是理所应当。”

  作为一个上过战场,手下人命无数的老兵,史蒂夫很能理解托尼的心情。从他杀掉第一个敌人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将为守住自己的正义、自己的良知战斗。那些倒在他面前的人,很多也有妻子儿女、父母家庭,他们也未必个个穷凶极恶、不可救药,但小到一场械斗、大到一场战争,只要开始就没有谁会是绝对的正确,更没人能从中获得绝对的胜利,因为其中牺牲掉了无数人的良知、幸福甚至生命。可他先是选择成为了一名军人,现在又心甘情愿地担负起了“拯救者”的角色,便注定一生征战,更注定要接受这职责下的无数遗憾、责难。

  “我——”

  “啪!!”

  那可真是一声无比巨大的脆响,将本来沉浸在低落情绪中的托尼都惊得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史蒂夫好心地走上前,打开了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一只红彤彤的小蜘蛛就这么翻滚了进来。

  “谢、谢谢你,队长——哦嘿!斯塔克先生!”年轻的蜘蛛侠手忙脚乱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行头,紧张地在原地不停倒脚,“我、我本来想当面对你的新战衣表示感谢——我是说你给我的新战衣!”

  “不必客气,你已经感谢过一次了。”托尼的眼睛睁得很大,被突然出现的男孩儿打断了思绪让他的语速变得迟疑而缓慢。

  “然后,我路上听说了你遇刺的消息,就赶过来了——抱歉,他们不让我进来,我只能、只能翻上来。”彼得连连挠头,很不好意思。

  “这里可是二十三层……”佩珀虚弱地捂住胸口,听得出来这面罩下的孩子绝对非常年轻,她可不知道复仇者什么时候开始招收“童子军”了,“托尼?他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我还没有招募他。”托尼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没关系,我特别擅长攀爬!”彼得举起手试图证明自己非常能干,似乎佩珀一旦表示不信就要现场冲出去爬一圈儿展示自己。

  他端坐在病床上的前邻居终于看不过眼,抖动着胡须轻声提醒道,“彼得,你来这里还有别的事吗?”

  “哦,对!斯塔克先生,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绝对支持你!”如果此刻摘掉面罩,大家现在就能看到彼得已经激动得憋红了脸,“不管那些媒体、官员说什么,我都绝对相信你!你没做错任何事,先生!”

  “非常感谢你的……支持,不过现在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托尼闻言,立刻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狐疑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女朋友,“佩珀?”

  “你需要养伤,托尼……”

  “贾维斯!”佩珀试图回避自己的问题,托尼还有其他办法,不出几秒钟,他就知道自己又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儿,只不过风向已经截然相反,“好啊,我也习惯了,谁让我生来就是媒体的宠儿?”

  托尼被气笑了,现在外面的舆论明显在被有心人引导利用,一边是饱受诟病的自己一边是遭遇悲惨的无知少女,这简直是现成的狗血大戏,那些苍蝇不闻着味道追上来也枉费了他们自许多年的“职业素养”。

  “很多律师都在争抢这桩案子,”佩珀忧心忡忡地说,“你知道他们都想借着这个事件,踩着你的名声上位。”

  “哼!”托尼不无嘲讽地哼笑一声,他挨个看了看聚集在这间房里这些关心自己的人,怒火蒸腾的内心终于感受到几分难言的温暖熨帖。

  他一把扯下掉在脖颈上的绷带,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拆着绷带一边大步往外走,“来吧,让这些人明白明白自己在与谁为敌——我可是托尼·斯塔克!”

  “酷……”刚露个脸就被仍在病房里的蜘蛛侠丝毫没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反而一脸崇拜地追随着钢铁侠意气风发的背影,但当他的视线略微下移落在那一团金灿灿的活物上时,他出去围着地球跑了一圈儿的反射弧终于归到了原位——“等等,刚刚这只猫是不是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