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宫, 黄金香炉里青烟袅袅。

  宫女端着刚刚沏好的热茶送到太后面前,太后摆手,宫女将茶盏放到小几上, 默默退了下去。

  “柳儿, 为何突然想要离开?”太后皱眉, “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闻弦歌待在无极殿养伤,太后不是不知道。这个孙女极少会对一个外人如此上心, 太后是高兴的。她一直觉得殷盼柳还是太冷了些, 虽然对自己孝顺, 可是对其他人就冷淡了许多。她不能陪着孙女一辈子, 总是希望殷盼柳能够和其他人多一些联系。

  殷盼柳笑, “总想多出去看看。”

  太后不满,“这不是真话!”她招手让殷盼柳坐在自己身边,“柳儿, 你是哀家养大的,还想骗哀家?”

  “皇祖母, 是柳儿不孝。”殷盼柳一贯矜持清贵, 此时到底泄露了真情, “原本想着陪在皇祖母身边尽孝, 可惜……”

  “可惜有人动手脚,伤了你的小朋友对不对?”太后眼里不揉沙子, 很多事她不管,只是没必要, 不是不知道。

  “弦歌之前为了救柳儿受伤未愈,这次强行用内力, 她的伤没有几年好不了。我不希望她因我卷入这是非中, 皇祖母, 是柳儿私心,请您原谅。”殷盼柳说着要下跪请罪。

  太后拉住她,浑浊的眼出现一线清明,“柳儿,你对安平县主当真用心啊。”

  殷盼柳心头一凛,“毕竟从小就相识,她是个迷糊姑娘,不该受这些无妄之灾。”

  “是啊,这件事她确实无辜。”太后转动手腕上的佛珠,“如果哀家为你讨一个公道,顺了你这口气,你可会不走?”

  殷盼柳赶紧摇头,“皇祖母,柳儿不敢责怪谁,也不敢要公道。”她垂眸,语气幽幽,“既然这件事和柳儿有关,那么柳儿离开,定可保宫中和顺。”

  殿外绿柳依依,和风吹过,柳枝轻摇,如美人的发丝。

  太后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声响,殿内宫女见太后动怒,全都跪了下去,将头贴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江吟姑姑轻声道:“太后不要动怒,当心凤体。”

  “她们这是要干什么?哀家身边就这么两个好孩子,音儿已经让她们逼走了,如今又来逼柳儿?难道下一个就要来逼哀家吗?”太后气得狠了,不住地喘粗气。

  “怎么会呢?太后您多心了。”江吟姑姑帮太后顺气,“这次皇后和贤妃确实有些胡闹,可她们再胡闹也不敢针对您的。”她见太后丝毫没有消气的意思,又道,“要不,奴婢再去劝劝承云公主?公主最是孝顺,也是真心舍不得您的。”

  “就这点才最让人生气!”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太后更气了,“柳儿多孝顺一个孩子,都让她们逼得要离开京城,她们这是要干什么?把音儿和柳儿逼走,好摆弄哀家吗?”

  “太后。”江吟姑姑陪着笑,“瞧您说的,谁敢呐?”

  太后不说话,好半天才道:“柳儿的事你不用劝。这孩子认准的事儿根本不听人劝,你看她这些年受了委屈都不计较,可她是个记仇的,这次的事情不大,但她选择发作了,那就是不想再忍。哀家若是再劝她息事宁人,那就是哀家要委屈她了。别说她不愿意,哀家也不愿意。”

  “难道真的放公主离开?”江吟姑姑服侍太后这么多年,深知太后将殷盼柳当成了命根子一般养。

  “不放又怎样?江吟,柳儿已经大了,难道能一辈子待在宫里?你看看上次荥国和亲就差点指到她,难保没有下次。就算不和亲,她也到了该指婚的年纪,有哀家在,皇后不敢乱来,可是哀家若是不在了呢?说能保她?”说到这里太后突然难过起来,若是自己再年轻十年,哪怕五年,她也有信心保殷盼柳平安顺遂,可惜她现在身体不行了。

  “娘娘,您别这样想,您的身体还硬朗着呢。”

  太后摆手,“江吟,你跟了哀家几十年,就别说这话宽哀家的心了。哀家一生富贵尊荣都享受过,没什么遗憾的,唯独柳儿,她两岁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这是哀家的罪过。她被送到哀家这里,那么小,那么懂事,这是哀家用尽了心力才养大的孩子,不是让人欺负的。”

  这件事,她要让人知道,只要她还在,就没人能欺负她的柳儿。

  对于利用太后这件事,殷盼柳是很愧疚的。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太后甘心放她离开。

  “公主,您都好几天没出门了。”

  这几天殷盼柳一直待在无极殿中,哪里也不去,连每天必去的丹青阁也不去了。

  “荷衣,如此离开皇祖母,我确实不舍。”她知道自己一定要走,这件事上没什么可犹豫的,她已经找到一生挚爱,和闻弦歌在一起,在宫里,在京城中都是不可能的,只能远离。

  她可以抛下公主的荣华,只是抛不下对太后的牵挂。

  荷衣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她知道,正是因为没有其他的选择,殷盼柳才觉得痛苦。

  “不知道安平县主怎么样了?”荷衣忽然道。看到主子望过来,她无辜地眨眨眼睛。

  殷盼柳带着荷衣出宫去了国乐坊。闻弦歌此时却不在国乐坊,回了她的安平县主府。

  既然要离开,少不得收拾一些东西,还有县主府也要安置一下。她因为受伤动不了乐器,左右无事,就把这些该处理的都处理一下,免得走的时候手忙脚乱。

  殷盼柳进门的时候,见庆儿正在指挥下人们将大件的家具都用布遮起来。

  “弦歌呢?”

  庆儿见到她赶紧施礼,“回公主,小姐在自己的房间里。”

  殷盼柳进房间,就见闻弦歌翘着一双白嫩嫩的小脚丫躺在床上,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声音嫩如黄莺,婉转动听。

  “什么曲子,怪好听的。”

  闻弦歌听到声音一骨碌爬起来,赶紧将自己的脚丫往被子里藏。

  “藏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殷盼柳过来坐在床上,“这么惬意?”

  “想到要和柳姐姐一起,心里高兴。”闻弦歌红着脸,眼中含情的样子让人心里痒痒的。

  “一起什么?”殷盼柳像个风流公子。

  “一起走啦!”闻弦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笑。

  “是一起过日子。”殷盼柳的折扇压住闻弦歌的肩,在她的耳边低声说。

  嘴边的耳垂红了,好诱人。殷盼柳张口就咬,感受到闻弦歌的身子轻轻颤抖,她忍不住将人拉进怀里。

  “这么迫不及待吗?”耳边的声音低沉,像最好的女儿红,甘醇醉人。

  闻弦歌的眼睛亮晶晶的,含了水,秋波潋滟。她主动勾住殷盼柳的脖子,去吻那淡色薄唇。

  殷盼柳含着笑,不动,任由闻弦歌猫似的连啃带咬,酥酥麻麻中还带着一点疼,小猫牙尖着呢。

  缠绵够了,闻弦歌熟练地钻进殷盼柳怀里,给她讲何欺梅的事。

  “我就说乐锦大师这么优秀的人,怎么能没段桃花债?”

  闻弦歌不满地去捏殷盼柳的手,“那可是我师父,不许开玩笑。”

  “好好。”殷盼柳揉着猫咪的后颈,“我娘烧了何欺梅,乐锦大师没有什么反应?”

  “师父说她祭拜了师祖。何欺梅入魔道,修魔音,早就不是国乐坊弟子,自寻死路,与人无尤。”闻弦歌歪头,“不过我能感觉到师父还是伤心的,她们毕竟一起长大。”

  就如同她和公冶音,如果公冶音有一天修了魔音,她也会很伤心的。

  “柳姐姐,你说我们离开后会不会遇上师姐啊?”她抬头。

  殷盼柳捏捏她的脸颊,“弦歌,说实话,你最好期望我们不要遇上阿音。”

  “为什么?”

  殷盼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确定这丫头确实是头脑不灵,而不是明知故问后,才道:“难道你忘了阿音是喜欢你的?”

  “呃……”闻弦歌闭嘴了。

  “阿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和她翻脸,但她若是执着于你,我势必要和她翻脸。所以我们和她最好不见。”这关系很纠结,也很残酷。当初殷盼柳安排公冶音走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一辈子不见的准备了。

  公冶音犯的罪会过去,但是公冶音对闻弦歌的执念不容易过去,这才是她们不好再见的原因。可叹“罪魁祸首”竟然还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提起公冶音,气氛有些凝滞。闻弦歌发现长大后要考虑的事情好多,要做出选择的事情更多。她真的好想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有师姐,有柳姐姐陪着的时候。

  “弦歌,做人不可太贪心。”

  “我知道。”闻弦歌抬起头,“是我对不起师姐,不是你。”

  殷盼柳将她揉进怀里,这丫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被骗得团团转还帮着她背锅,这样的傻丫头她可得看住了,要不然哪天被坏人骗去就糟了。

  很快,殷盼柳收到了江封悯的信,答应前往五指洞一试。两人收拾好东西带着荷衣和庆儿离京。临别时自是免不了不舍,但是依旧留不住两人离开的决心。

  殷盼柳走后,太后先是以贤妃轻狂妄言为理由罚了三个月禁足,又指责皇后处事不公难以服众,分了协理后宫的权给贵妃,用雷霆手段让六宫拜服。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承云公主的离开让太后心里不舒服了。

  皇后和贤妃都明白自己被罚因为什么,所以不敢喊冤,老老实实待着,这才让太后稍稍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