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母都看着自己, 殷盼柳深吸了一口气,“爹,娘, 这些年我在宫里, 见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后宫争斗, 朝堂倾轧,我亲眼看到皇伯父的疲惫, 也深知他的无奈。沉音谷的事我明白。何欺梅对弦歌和我的伤害, 并非京城授意, 这件事和皇伯父无关。”她说明白, 就是真明白。她不需要劝解, 在她沉心作画的时候,已经将后宫前朝看了个清楚。

  殷云枫欣慰地笑了,这个女儿是远超他想象的优秀。可越是如此, 他越是觉得愧对女儿。那些成长的经历,他们夫妻永远地错过了。

  叶云桑也这么想, 她甚至有点后悔当年意气用事离开皇宫, 怎么也该等女儿再大一点走的。将一个两岁的孩子丢在皇宫里, 他们夫妻双宿双飞是快乐了, 可女儿有没有受委屈?受了委屈有没有人给作主?会不会想爹娘?想的时候有没有人安慰?这样想着,她就要落泪了。

  殷盼柳喝着茶就感觉气氛不对, 这夫妻俩在干什么?怎么看着自己一脸悲痛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她这么一问,父母在女儿面前都是要面子的, 赶紧收了悲痛的表情,各自东张西望装作无事发生。

  殷盼柳摇摇头, 他们俩不知道自己掩饰得很拙劣吗?她站起身, 父母齐齐望着她。

  “我回柳园了。”她可不想跟着爹娘一起犯蠢。

  出了流云堂, 她发现叶云桑跟了出来。“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和你多待一会儿?”叶云桑郁闷,女儿怎么好像不想看到自己似的?

  殷盼柳没说话,但是那表情就差直接点头了。

  “柳儿,你这次也太疯了,怎么连灭世珠都拿出来了?你要吓死娘吗?”回来这么多天,殷盼柳整天陪着闻弦歌,她这个亲娘都捞不上说话的机会。

  灭世珠,名字起得霸气,当然是叶云桑这个起名鬼才起的。其实就是威力增大的霹雳弹。不同的是,灭世珠是用霜火宫的燃火之物做出来的。而且只要东西足够,可以随时随地搓出来。

  殷盼柳被带入沉音谷,搜身都没有搜出来就是因为她身上待的都是粉末。那颗灭世珠是她抱着闻弦歌躲在树叶下面的时候现搓出来以防万一的。她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大的威力,所以根本没想用。

  想到这里,闻弦歌拼死护她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是的,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去,但是如果闻弦歌死在那了,她也不想活着出去,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对于闻弦歌的感情竟然那么深了。

  十年,她逗着闻弦歌,从小姑娘到少女。看到闻弦歌对自己情根深种,她依旧若即若离,用着自己都讨厌的手段将闻弦歌绑在自己身边,从身到心,绑得死死的,不给闻弦歌一点儿逃离的机会。却原来,在她将闻弦歌绑住的同时,自己同样被绑得死死的,她们俩再也分不开了。

  “柳儿!柳儿!”叶云桑对于女儿忽视自己感到不满,伸手摇着殷盼柳。

  刷拉一声,殷盼柳展开自己的青缯裁叶扇,“娘,要自重。”

  “那你都不理我。”叶云桑像个得不到关注的小孩子,委屈巴巴。

  “你说什么了?”殷盼柳方才溜号了。

  “我说……”叶云桑拉低女儿的头,神秘兮兮地问:“你拿命护着闻丫头,为什么呀?”

  殷盼柳愣住,盯着亲娘。

  叶云桑暧昧地眨眼,“说呀,为什么呀?”

  殷盼柳身子一抖,甩脱了亲娘的钳制,“弦歌是阿音的师妹,我……”

  “哎!”叶云桑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装,再跟你娘装。”她踮起脚,一边暗中腹诽女儿这比自己还高的身高,一边吃力地伸胳膊夹住女儿的脖子,“庙堂上的事我不如你和你爹,但是感情上的事,我当年可是私奔跟着你爹走的。柳儿,别拿阿音说事儿,你对她都没这么拼命过,何况是她的师妹?”

  殷盼柳挺拔的身子被压弯,极不舒服,她抬手将亲娘的胳膊打掉。“你私奔是什么光荣事?”

  叶云桑“啧”了一声,刚要继续问,突然眼珠一转,“你不说算了,我去问闻丫头。”说完转身就走。

  殷盼柳一见赶紧伸手去拦,叶云桑岂是说拦就能拦住的?差招换式,娘儿俩打了起来。

  珞瑜听到声音跟过来,一见急得直冒汗。“宫主,您仔细着,小宫主身上还有伤!”

  叶云桑一听,收了招,扭头一笑,“带着伤都不让我走,你说你有多护着闻丫头?还敢说没有鬼?真当你娘是个傻子吗?”

  殷盼柳不说话,反正现在她说和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了。

  叶云桑见女儿没有解释一下的意思,转身又要走。殷盼柳又拦她,“拦什么?我找你爹去!”叶云桑看着女儿讪讪地收回手,一副吃了瘪的样子,笑得不行,终于知道怎么治住她的柳儿了。

  珞瑜见叶云桑走了,才抿着嘴过来,“小宫主,你要知道,宫主知道了就是全宫知道了,全宫知道了整个江湖差不多就……”她话还没说完,殷盼柳就跑没影儿了。

  闻弦歌一觉醒来,刚好是吃晚饭的时间。她乖乖爬起来,将长发随意拢到身后。最近因为养伤都不梳头,她嫌弃地看着自己邋遢的样子,想到殷盼柳每天过来,立刻惊恐地捂嘴,自己这个鬼样子岂不是都被柳姐姐看到了?

  哎呀!她又趴倒在床上,没脸见人了!怎么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之前?她咬着唇,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自己在干吗?她一直沉醉在殷盼柳的温柔乡中,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果然爱情使人盲目。

  “怎么还赖床?”殷盼柳进来,就看到闻弦歌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

  “呀!”闻弦歌伸手用被子蒙住自己,“柳姐姐,你不要进来,我还……还没梳妆!”

  殷盼柳有点蒙,这是唱得哪一出?她回头看看旁边端着饭菜过来的珞瑜,珞瑜耸耸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您自己宠出来的,您自己受着吧。

  殷盼柳摆手让人都退下,她关上门走过来,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好端端梳什么妆?”

  闻弦歌没有被子掩护,只好用手挡着脸,“就是好端端的,才要梳妆啊!我这样……”她心虚,“我这样好难看。”

  殷盼柳只好又抓住她的手,这样才能和她对视,“是好难看。”

  闻弦歌泫然欲泣,果然被嫌弃了!

  “弦歌,你这样都是为了救我。你若是难看我是不是要陪着你一起难看呢?”殷盼柳挑眉,说着就要解开自己的发髻。

  “不要!”闻弦歌急忙伸手,摇摇头,“柳姐姐怎样都是好看的,不要拆了。”

  殷盼柳帮她将长发拢住,轻轻绾起,从自己头上抽了根簪子插好。这样做倒不是为了好看,只是为了吃饭方便。

  松开手,闻弦歌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

  殷盼柳不喜欢过多的装饰,以她的气质,繁复的首饰也不适合。今天她的头上插着一对白玉簪,是及笄礼时太后赐的,玉兰花样式。殷盼柳从来都是同时带一对儿的,这会儿给她带上一支,总觉得……像文定之物。

  殷盼柳不理会兀自胡思乱想的小丫头,把饭菜摆好,和她一起吃饭。闻弦歌又被殷盼柳喂得肚皮鼓鼓,她揉着自己的肚子,“要被柳姐姐养胖啦!”

  “胖点好。”殷盼柳捏着她瘦弱的手腕子,“胖点……”到嘴边的话她突然意识到不妥,只能断在这里。

  “哪里好?”闻弦歌翻身,大眼睛看着殷盼柳。

  哪里好?难道能说抱着手感好吗?殷盼柳都觉得自己是昏了头,这份情感应该藏在心里的,现在好了,要不是她追着去警告了她娘,现在全霜火宫都知道她对闻弦歌的心思了。

  “胖点……就可以杀了。”

  闻弦歌当然不会误会殷盼柳要对自己下杀手,但是她也听说殷盼柳话中的意思,这是把自己比作小猪啊!

  “柳姐姐坏!”她翻身起来,抓着殷盼柳的胳膊不依不饶。

  两人厮闹着,让原本要进门的叶云桑犹豫起来。

  “宫主,可要叫门?”珞瑜问。

  叶云桑摇摇头,“且让她们高兴一晚,明天再说吧。”能让她的柳儿这样高兴的人,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快乐的日子,她不忍心打破。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第二天一早,殷盼柳就从叶云桑那里得到消息,京城出事了。

  自刘自省被杀后,京城里就在严密搜捕公冶音,而且不止一拨人。皇帝下令搜捕,如意侯府也买了很多江湖人暗中搜查。虽然都是搜查,但是被如意侯府搜到是会没命的。这一点公冶音很清楚。所以她这段时间一直躲在殷盼柳的别院里养身体,莲衣看得她很紧。

  公冶音养好了被并蒂莲耗损的身体,趁着莲衣不注意夜里回到靖国公府。这件事如意侯府固然可恶,她杀了刘自省也够了,但最可恨的却是公冶术和刘氏,这两人要暗中将她嫁出去已经丧尽天良,竟然还会勾结刘自省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真就仗着是自己的血亲为所欲为吗?

  她来到公冶术夫妇的院子,悄悄溜进了卧房。看到公冶术夫妇睡在床上,她冷笑一声,回身点亮了桌上的蜡烛。重新走回到床前,她抬手叫醒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