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盼柳低下头,笑得云淡风轻,一派悠然。她是公主,全身上下都是天家才能滋养出来的贵气,一举一动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既然如此为难,原是我送错了人。”

  “不是的。”闻弦歌急忙解释。“这么珍贵的东西我若是收了,师父会责罚的。”她小小声,委委屈屈地解释着。

  “所以呢?”殷盼柳完全不顾闻弦歌的委屈。

  闻弦歌看了看怀里的木盒,又看了看殷盼柳,嘴一扁,“好啦,我收下就是了。”

  “这么不情愿?”殷盼柳伸手,“荷衣。”

  荷衣立刻上前要去拿闻弦歌手里的木盒。闻弦歌把手里木盒抱得死紧。“情愿啦!情愿啦!我当然喜欢啦!”

  荷衣立刻识趣地退后,殷盼柳挥挥手,荷衣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去。

  “我送你的东西,乐锦大师不会为难你的。万一真有为难,我去解释。”殷盼柳的扇子朝着窗边的书案指了指,“还有一样东西送你。”

  “啥?”居然还有东西?闻弦歌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书案上放着一幅卷轴。闻弦歌过去打开一看,这是一幅人物画。画中女子温婉大气,眉眼柔和,嘴角带着三分笑意,极为美丽。

  闻弦歌的眸子一下子盈满了雾气。画中女子正是她过世的母亲。她的记忆里并没有母亲的印象。当年镇武侯闻钧战死,刚刚产女的闻夫人惊闻噩耗月中落了病根,不出一年就病故了。闻钧同父异母的兄长闻钊承袭镇武侯爵位,闻弦歌不久便被送入国乐坊学艺。

  原本闻家留有一幅闻夫人的画像,这也是闻弦歌对于亡母唯一的念想。可惜年前闻家旧宅失火,闻夫人的画像也被烧为灰烬。闻弦歌得信后伤心了很久,却也无法。没想到殷盼柳仅仅在幼年时见过画像一次,就能如此传神地画出闻夫人的模样。

  “多谢公主。”闻弦歌的声音有些哽咽。

  “上月你的及笄礼我没赶上,这算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不过睹物思人,最是伤心。令堂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殷盼柳虽年纪轻轻,因为身世的关系,却已经看透了很多事。

  “我知道。”闻弦歌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起,“公主的画最是传神,我看了之后情难自已,让公主见笑了。”这话说得十分规矩得体,却引得殷盼柳一皱眉。

  “这种话你大可对别人去说。”

  闻弦歌委屈地扁嘴。

  “你对我都不愿意说真话了吗?”殷盼柳问。

  闻弦歌垂眸看着手中的卷轴,再抬头时,双眼已经蓄满泪水。泪珠要落不落,就这么晶莹剔透地含在眼眸里,看得人心都软了。

  “公主,我真的很想我爹娘。”她毕竟只有十五岁。家中父母双亡,伯父一家对她虽然礼遇,可是那些背地里的小心思她不是看不出来。不过她一个孤女能怎么样呢?有闻家在,她至少还是个侯府千金。没有闻家这个背景在,她就只是一个孤女了。她本是最天真烂漫的女孩子,音乐天赋极高。被师门看重,被师父疼爱。可是及笄后回到侯府,只觉得面对的是无数笑里藏刀的算计,那些所谓亲人的笑脸,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她和殷盼柳的关系并不算多近。但是殷盼柳一直待她很好。而她自己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这让她并不敢离殷盼柳太近。

  泪眼汪汪中,她看到一只好看的手落到自己的头顶。殷盼柳什么都没说,但是只凭着那只手,闻弦歌就可以感觉到殷盼柳的安慰之意。

  承云公主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其实殷盼柳何尝不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呢?闻弦歌相信宫里的阴谋算计一定更甚于侯府。就算皇上有心偏疼殷盼柳,后宫中毕竟是女子的天下,听说皇后对于殷盼柳颇有微词呢。

  比自己更加糟糕的境遇,殷盼柳是怎么活得这般洒脱的呢?

  “又出神了。”温柔的手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殷盼柳的扇子。

  被敲了一下的闻弦歌揉着自己的额头,“公主总喜欢欺负人家。”

  殷盼柳听了只是笑笑,不置可否。这世上能让她花心思欺负的人可并不多。

  天色渐暗,添香馆传来消息,乐锦要带着人出宫了。闻弦歌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无极殿,由殷盼柳的宫女引路,去和乐锦会合了。

  “公主,闻小姐已经随乐锦大师出宫去了。”荷衣禀告道。

  殷盼柳站在回廊下,看着西方漫天红霞,“玉山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阿音的关系?”

  “应该就是这样。”荷衣也不敢确定。

  殷盼柳摸着下巴,“玉山想找阿音的麻烦,拿弦歌开刀?”她回身望着身后的荷衣,“你给我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荷衣陪着笑,“公主,玉山公主做事一向喜欢迁怒。因着安世子的事,她与音小姐结了怨,迁怒闻小姐也在情理之中。”这些宫中的鸡毛蒜皮,殷盼柳可以不知道,荷衣作为贴身宫女却要知晓的。

  “我看她是不敢动阿音才找了弦歌出气。”殷盼柳又望向西方的晚霞,喃喃道:“天色不早了,是时候去给皇祖母请安了。”

  延寿宫,太后公冶氏的寝宫。

  太后已经年过花甲,听说殷盼柳来了自是高兴。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孙女,她最是喜欢。

  “皇祖母,柳儿给您请安。”殷盼柳在太后面前依旧清雅淡然,态度恭谨,礼仪丝毫不错。

  “快起来,哀家就说今天你没去丹青阁,一定会来延寿宫。”正是晚饭时候,太后的吃食自然精致,殷盼柳陪着太后用了饭,又亲自泡了茶孝敬太后。

  “听说你送了东西给闻家那个小姑娘?”太后虽然年迈,对于后宫里发生的事依旧了如指掌。

  “是啊。上次库房里找出来的那支墨玉笛,柳儿送给了她。”殷盼柳回话的样子依旧随性,隐约还带着一丝孩提时代的天真,太后最喜欢这个样子的殷盼柳。

  宫里的人都要守着规矩过日子。太后心疼次子英年早逝,对于次子这唯一的血脉,更是疼到骨子里。她不想把殷盼柳培养得太过拘谨,失去了自己的性格,所以并不会用宫里的规矩过分拘着殷盼柳。这位承云公主从小就经常出宫游玩,都是太后特许的。

  “难得闻家小姑娘能得你的眼,音儿也是,谁都交不了心,就对那个小姑娘好。想来这是个不错的孩子,哪天哀家把她召进宫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出挑的人儿,让你们俩都和她成了好朋友。”太后不过是随口说说,却听到殷盼柳微微叹气。

  “小小人,叹什么气?有烦心事和哀家说,谁惹了我的承云,哀家必不饶她。”太后拉着殷盼柳的手,真是越看越爱。

  “皇祖母,玉山和阿音还置着气呢,今天又要迁怒弦歌,依柳儿看,您还是别让弦歌进宫的好,免得给她惹麻烦。”殷盼柳在太后面前从来都是有一说一,并不会玩心机手段。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她很清楚,自己的祖母是个历经两朝,始终在后宫中屹立不倒的女人。这后宫女人间的那点手段太后见了太多,所以,不要班门弄斧。

  “就因为安世子那件事?”太后微微皱眉,她知道殷盼柳是来告状的。可是她并不在乎,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殷盼柳是她的孙女,虽然不是皇帝的女儿,依旧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公主。

  “也许是吧。柳儿前段日子不在京城,并不清楚这件事。不过玉山这件事传出去,怕是对她的声誉不好。”殷盼柳想起来都觉得奇怪,那个安世子虽然生得不错,却也不至于让玉山这般迷恋,竟全然不顾公主的脸面。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玉山公主喜欢安世子的事情了。

  “玉山这件事确实有些胡闹了。哀家会和皇后说说,让她好好管教玉山。不过闻家的事,你也最好不要插手。”太后意有所指地说。

  殷盼柳笑了,“皇祖母,闻家的事,何须柳儿插手?”

  太后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点点头,“只要你不插手就好,音儿那边哀家也会提醒她。”

  从延寿宫出来走了一段路,迎面正撞见去给皇后请安的玉山公主。作为皇后的嫡女,玉山公主地位自然比寻常公主尊贵许多,是以在宫中一向跋扈。若说众姊妹间她唯一不敢惹的,大概就是这位堂妹承云公主了。

  玉山公主并不想理殷盼柳,却被殷盼柳的折扇拦住。

  “你做什么?”玉山公主皱眉后退了一步。

  “不至于怕成这样吧?”殷盼柳笑着打开折扇,轻轻摇了两下。“不要动弦歌,至于阿音,随你怎么玩,我不会插手,如何?”这句话,她几乎是贴着玉山公主的耳朵说的。

  玉山公主吓得再次后退,明明刚才还有几步的距离,怎么一下子人就到了身边?“你这么紧张那个闻弦歌?”

  “随你怎么想,要么我护着两个人,你一个都别碰。要么我护着弦歌,让你去和阿音争,你自己选。”她殷盼柳想护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失败过。

  玉山公主咬着唇,“我不会去动闻弦歌。”

  “多谢。”殷盼柳“刷拉”一下收起折扇,带着人转身就走,留给玉山公主一行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玉山公主转头,发现身边几个小宫女看向殷盼柳时都带着星星眼。

  荷衣跟在殷盼柳身边,不解地问:“公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玉山任性这么多年,总要出了这口气。把阿音丢给她,弦歌就是安全的。”她看着荷衣皱着一张小脸,抬手用扇子敲了一下荷衣的肩头,“阿音会赞同我这么做的。”

  荷衣看着自家主子,觉得她一定还有别的算计。

  清风明月的承云公主,远远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出尘脱俗,一旦腹黑起来,那真是不分敌我,全方位的打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