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青雨。.

  木先生注意到青雨视线不经意往下, 在她真的试出什么办法之前,木先生无情告诉她:“实心的,钻不进去。”

  青雨:“……”

  “想办法救我。”

  木先生尝试将手抽出来, 然而青雨根本不松开。

  “唉。”

  青雨目光不错凝望着姜帛, 嘴里却微微动着:“你叹什么气?”

  木先生:“您掐得我真疼。”

  青雨:“你我生死同命, 我死你也得死。”

  木先生放弃挣扎,“您只能祈祷姜帛对您的爱足够强大。”

  青雨强忍住脸上尴尬的表情,尽量不让自己的心虚展露在姜帛面前,“你可真是个聪明蛋, 你觉得我可以向谁祈祷?”

  木先生:“青鸟神呗。”

  “……”木先生趁青雨走神一刹那, 飞快将自己的手从她的魔爪里抽出来,往旁边一躲,幸灾乐祸道:“意思就是您自求多福吧您。”

  青雨还想把他抓回来,却捞了了空,这时姜帛穿过阴沉沉的水墙,通道在她身后随之合上,黑黢黢的水底泛着仅剩的青光, 波纹照射在她脸上, 勾画出瘦削凌厉的线条。

  木先生往后一仰, 像一块魔毯呼一下翻过石榻,临走前他还对着姜帛嚷了句:“都是她自己一意孤行, 劝都劝不住, 跟我可没关系啊!”

  青雨:“……”

  本是同林鸟, 竟敢大难临头各自飞。

  青雨心说你给我等着, 然而眼下更棘手的问题是, 她该如何安抚这个看起来好像要吃了她的姜帛?

  实在不行就给她吃。

  就算自己现在只是一盏魂魄, 但一定还是能凭借得天独厚的相貌打动姜帛吧?

  青雨刚要从石榻上挪下来, 突然一阵疾风,转眼间姜帛已到跟前,嗵一下将青雨摁了回去,手臂擦着青雨的耳尖撑到她身后,由上而下形成一片狭仄的空间,将青雨牢牢困在里面。

  姜帛眼底通红,不知是多日不曾休息的缘故还是由于恼怒,她眼底布满血丝,牙关紧紧咬住,像是要在青雨身上狠狠咬上几口。

  而她那双泓瞳底下泛着水光,又令她在恼怒之余显得充满欲望。

  青雨大概是心虚,被姜帛这样禁锢却完全不做反抗。

  冥河里那些恶灵若是知道镇压他们的那个无所不能的青鸟背地里却是这副模样,可能当时会再奋尽力量试着殊死一搏,看起来太好推倒了。

  两人就这个姿势相互谛视对方,姜帛要是骂她两句,她可能还会想到办法融化这个僵局。

  然而姜帛却定定凝视她,像要将她这个人从里到外完全拆剥,青雨不由紧张起来,姜帛真生气了?

  “好了。”姜帛突然说。

  好什么?

  青雨强咽了下口水。

  “失而复得,我已将欣喜体验完毕。现在开始清账。”

  青雨:“……”

  所以刚才姜帛正沉浸于重逢的喜悦,而青雨却放过表示自己错误的大好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青雨忽然勾住姜帛的后颈将她往自己一带,在她唇上吻住了。

  冰凉的齿关久违重逢,冷得青雨心里忽然惊了一下。

  青雨感到姜帛掐住自己的腰,将她按在石头上,强行分开唇,让青雨不得不被迫盯住姜帛那双审视的眼睛。

  “姜帛……你听我解释……”

  “我就问你,现在我要带你离开冥河,跟不跟我走?”

  青雨视线飘忽了一下,“姜帛……你听我说……”

  “不走?”姜帛冷冷问。

  要说青雨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居然会怕姜帛,最早刚遇上姜帛的时候,姜帛在她眼里就是个活蹦乱跳比一般人要烦的小屁孩。

  “我走不了。”青雨无奈说。

  “我能来,为何你不能走?你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姜帛不给她留半分余地。

  “我的事你现在全部都知道了,真的没有什么是瞒着你的。”

  “包括你父母的事?”姜帛无情反问。

  青雨这才突然想起来,“噢不,我父母的事情还有些没告诉你,其实我母上就是——”

  “南海桂神。”

  青雨露出惊讶的目光,“你知道了?”

  “怎么,要杀人灭口吗?”

  青雨苦笑,伸手想去摸一摸姜帛的脸,却被姜帛抓住手腕摁在石头上。

  “你没有喜欢的花,让我带什么拜祭你?”

  “姜帛,我……”

  “你化作冥河高堤,到底是守护我,还是让我守着你?”

  “对不起……”

  “你明知社神就是你的父帝,却让我在冥河畔等他上岸。若非我阴差阳错遇上桂神,你让我上哪儿——”

  “什么?”

  这回是青雨打断姜帛。

  “什么什么?”姜帛显然不高兴青雨打断自己,觉悟太低了,竟然敢在自己责骂她的时候借机中断。

  青雨直起身子,“你说社神是我的父帝?”

  姜帛眉色一动,青雨竟然不知道吗?

  “原来竟是他。”青雨垂眸沉吟,“竟是他。”

  看青雨这个样子,她是真的不知道社神就是她的父帝。

  青雨尝试从禁锢中起身,却被姜帛重新按了回去。

  “解开。”姜帛强硬道。

  眼下是青雨被姜帛压在石头上,青雨疑惑:“不应该你先放开我么?”

  “解开我身上的咒。”

  青雨微偏头,“我何时在你身上下过咒?”

  “以命代命的咒。”

  姜帛指的是自己的伤每次都被转移到青雨身上的咒。

  只见青雨目光微微向一旁逃避,“我不会解。”

  “解开。”姜帛再次重复一遍,语气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坚持。

  青雨先前一直纵着姜帛,任她放肆,可说到这件事,她的态度完全变了。

  “我不会解的。”青雨说,“我不该隐瞒你那些事,但这个咒,我不会给你解。如果没有这个咒,早在候府你已经死了。就算当时不死,当你跳下冥河,你早已死彻底了,岂会只烧坏你的衣服这样简单?”

  姜帛掰着她的下颌强迫她看向自己。

  但又控制着手上的力气不让自己伤到她。

  “你不需要你拿你的命来保我——”

  “但我要你长生!”

  青雨突然提高声音,将姜帛未说出口的话完全堵了回去。

  “姜帛,”青雨抓住姜帛掐着自己下颌的手,慢慢拿下来,“姜帛,你不懂,在遇到你之前,我总假装自己是高山上的一片梧桐树叶,栖息于雨露,睡在风里,好像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每天没有想法,不知道天亮了该做什么,夜晚看着月亮钻出来又躲入云里,那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可是有一天我遇到了你,我才知道曾经的生活过得是那样寂寞,人死了就真的死了,没有转世来生这种事情,我不想你死,你若是死了,让我去哪里再找到另一个姜帛?”

  就算让她找到转世的姜帛,那都不是她的姜帛了。

  青雨沙哑道:“你答应要陪我长生的。”

  水底铺开良久的沉默,只有黑水里缓慢泛起的波声,隔着很远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在姜帛耳膜上敲一敲,提醒她该说点什么。

  “我爱你,青雨。”

  “我知道。”青雨音色低得几乎无法听见。

  “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可以纵容你做任何事,我甚至比你的父母还要爱你,我不会像他们那样丢下你。”

  “可你只是个凡人,是凡人就有生老病死。”青雨抱住姜帛,“你根本还不明白生离死别,可我却见过无数次,数十万素不相识的百姓死在屠刀下我无能为力,我恨自己为何无法保护他们。

  即使如今我将仇人的尸骨挖出来鞭尸。但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会感觉得到,因为天道说罪罚止于亡故。”

  罪罚止于亡故。

  因为人死不能复生。

  “我镇压天道不是为了别人,我只是要破除这不公的天道,为何无辜枉死之人要沉落冥河无法超生?为何人死即罪消,倘若人死罪可消,世上何须史书?”

  “我必须要做这些事,因为古往今来没有人敢这么做,而我做的事情必然会牵连到你,牵连到世上无辜的人。

  所以我画了那些折扇,就是为了有一天我不得不做这件事的时候能尽我所能保住更多人。”

  “我明白。”姜帛的声音像被揉进沙砾,带着血肉摩擦的痛苦,“我明白,所以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可我想和你在一起。”

  青雨抚摸姜帛的后脑,感受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她的体温,温柔说道:“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啊。”

  河岸上,黑雨越来越大,水汽严严实实将天空遮挡起来,黑云像厚厚的棉被覆盖着大地,不给逃跑的人群一点喘息的机会。

  社神与桂神并肩站在河岸上,桂神仍如高岭之花一般孑然而立,社神却拖着银白的发须,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他们曾在人间当过数十年的夫妻。

  “我失败了。”社神眼底露出悲哀,“救不出她来,又害了这么多人。”

  桂神温柔的视线瞥向他,“那是我们的孩子,你还不了解她么?她恨我们当初抛弃她,故而以这样的方式逼我们现身,她知道你一定会救她。”

  “我不配当她的父帝,既无法扭转川鱼国的命运,又无法替她将冥河里的灵魂超度。”

  社神露出久违疲惫的面容,“我本想以厚土承载冥河里的亡灵,却不料亡灵不仅不能离开冥河,其中恶气竟脱困而出腐蚀大地,还化作黑雨落至人间,现下情形失控,我已回天无力,竟不知还有何脸面见她。”

  桂神眉头轻皱,犹如春水的波纹,“事已至此,你我所能做的唯有补救。”

  社神:“然我并无超度之力,倘若冥河亡灵无法被厚土承载,岂不是我们的青帛此生都无法离开冥河?”

  桂神轻轻叹息一声,“世上并无超度者。”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姜帛拉着青雨。

  青雨没有回视姜帛,鸦羽般的睫毛下流露出愧疚:“我无法离开这里。”

  “为何?”

  青雨轻叹口气,“青鸟,可引渡冥河,可镇压恶气,却无法超度。”

  “超度谁?”

  青雨向头顶暗沉的黑水投去一瞥,“超度这冥河里的亡灵。”

  姜帛朝上看,犹如黑云压城般的窒息感顿时侵入五脏六腑,黑沉沉的水仿佛隔绝了一切希望。

  青鸟之灵可以镇压河底的亡灵,却无法超度他们,亡灵一日不走,冥河一日不清,青雨便无法离开。

  “谁可以做到?”姜帛问。

  青雨无声喟叹,却没有回答。

  “为何不告诉我?你不想找他?没关系,让我去求,就算要我散尽家财给他供奉香火,我也一定请到他。”

  “姜帛。”青雨轻声唤道。

  姜帛安静下来,认真等着青雨开口。

  半晌,青雨轻声叹息,说出了那句她最不愿让姜帛知道的话:“这世上,并无超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