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算了。．
“这是去哪儿？”姜帛发现青雨越过玉山便向着地面的方向飞去。
“运河。”青雨说。
姜帛回身看向身后, 那黑水犹如长龙般尾随着她们，看着奔涌的黑水，姜帛领悟到什么。
冥河来到人间想必还是需要堤坝来阻碍它的泛滥, 否则这些会灼伤人的黑水流入大地, 不知会将土地烧成怎样的焦土。
原来这才是青雨下令开凿运河的原因。
否则青雨根本不会登基, 只有成为女帝，她才能合理地在矜国开凿出一条宽大的运河来承接冥河。
只是距离运河修筑至今才半年多，离预计的完工日期还有七八年。虽说是全河道同时施工, 但大部分堤坝甚至还没开工修建, 有些地方根本连不起来，姜帛很怀疑这样的运河真的能载得住浩荡的冥河吗？
从高空望下去，花费巨大的运河只是像一条玉带宁静地躺在土地上，离运河越来越近时，姜帛的疑问便越来越深，这根本就是一条不完整的运河，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冥河水的冲击呢？
姜帛忍不住想问青雨, 但这时青雨先开了口：“你现在与我一样只是灵魂, 灵魂不能在人间停留太久, 待会儿你回到玉山，不能耽误, 尽快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我父母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那你呢？”姜帛想着青雨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做, 毕竟冥河绝非轻易能处理好的。
“我么……晚点回去。”青雨言语中似乎有犹豫。
姜帛虽然有点奇怪, 但终究她相信青雨, 在看到运河就要到了的时候, 姜帛告别青雨向玉山赶去。
青雨沿着运河水面飞了一段, 确定姜帛走了很远, 她才慢慢转过身子，目送姜帛离开，眼睛里竟流露出不舍，只是那种黯淡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姜帛回到那个山洞时，玉石上躺着两个人，她与青雨的手仍紧紧交握在一块。
这时姜帛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是被木先生送到冥河的，现在她要怎么让自己重新回到这副身体？
姜帛靠近玉石，绕着转了两三圈，捏着下颌想了半天，本来以为自己都回来了，木先生该出现了。
但等了好一会儿，山洞里还是空空荡荡的。除了她自己弄出的动静，便只剩下洞外飞流而下的瀑布水声。
姜帛在自己身边坐下，闭起眼睛告诉自己‘我要回到身体里去’，希望这样可以触发施法。
然而她咕哝了好几遍，她还是没能回去。
怎么搞的？
这神力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姜帛想着便去拽玉石上的自己，就在手指刚碰到肌肤时，突然一股力量拉着姜帛往身体里钻去，短暂的天昏地暗之后，姜帛睁开眼睛，便看到山洞顶上长满了藤蔓。
姜帛从玉石上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
真神奇，这就回来了。
姜帛按在青雨的手臂上，仍然是冰冷的，好在姜帛知道青雨过会儿便回来了。于是她趴在青雨身边，开始玩弄起青雨的脸。
青雨与她成婚之前几乎从来不笑，姜帛用手戳着她脸颊一边，强行在她脸上按出一只酒窝。
“现在你想要的全部都得到了，以后可不许再冷着脸了喔。”
青雨自然不可能回应她，如此几次之后姜帛觉得有些无聊，她想起一件事，青雨之前在侯府受了那致命的伤，不知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在冥河之畔时见她的状态还不错，但那只是青雨的灵魂，应该与这副身体还是不太一样，姜帛于是轻轻将青雨胸口的衣服剥开，本是想看看恢复成什么样子。
然而刚剥开一层，姜帛便看到青雨胸口位置下的里衣完全渗透了血，而且血还在不断往外溢，那情形根本不像是在恢复的样子，姜帛心中陡然一沉，立刻拉开青雨全部的衣服。
于是青雨身上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完全呈现在姜帛面前。
这哪里有恢复的迹象？！
甚至比姜帛想象中还要严重！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姜帛用手按住青雨的伤口，可是那血根本止不住，姜帛心里升起没来由的害怕，她看到自己手心冒出光流往青雨胸口钻去，她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将灵力往青雨伤口输送，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青雨要活下来。
“木先生！！”姜帛向四周喊去。
但山洞里只传来姜帛自己的回声。
木先生呢！木先生为何不来告诉她该怎么做？！
姜帛用并不熟练的手法将自己全部的灵力向青雨伤口输送。
然而那血洞像无底洞一般吸取了灵力，却没有半分好转。
眼见青雨的脸色愈发地苍白下去，甚至姜帛能感觉到青雨体内的血液正在干涸，就算剥去灵魂后人会出现僵死的现象，但姜帛肯定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姜帛一定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飞快在记忆里寻找青雨不对劲的地方。
突然青雨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闪入她的意识：“我么……晚点回去。”
姜帛骤然睁大眼。
青雨当时犹豫了，连引冥河入人间这样胆大妄为的事都不会犹豫，为何在姜帛问到她何时回去却犹豫了？
青雨当时是不是有话没有说完？
在冥河之畔，姜帛抱着青雨说‘你还活着，真好’的时候，青雨眼底闪过的那一抹不同寻常的神色是什么？
木先生本该在这里守着，现在突然不见了，跟青雨有没有关系？
姜帛输送灵力的手不敢停，她看向‘沉睡’中的青雨，质问道：“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事？”
可是青雨仿佛真的永远睡过去了一般，任凭姜帛如何绝望地呼唤她的名字，她都没有半分回应。
不行，她要去运河找青雨，然而姜帛手一撤开，玉石上沉睡的人突然呛出一大口血，有瞬间姜帛以为自己将青雨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她立马接住青雨差点儿磕在玉石上的后脑，将人往怀里抱住。
但是紧接着她看到青雨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青雨……青雨……”
姜帛抓住青雨的手不肯放开，但根本无济于事，青雨胸前伤口周围的血开始出现凝结的迹象，身体却越来越冰冷，紧闭的薄唇已看不出任何血色。
这时候瀑布外面传来锁链剐过山壁的声音，有人来了。
姜帛却连头都没抬，她神色干涸地盯着这个几乎与尘世一刀两断的身体，只觉心痛得深入骨髓。
仿佛不久前冥河边的失而复得是上天给她开的玩笑。
可是那一点都不好笑，若是提前告诉她从冥河离开以后她会永远失去青雨，她宁可当时就与青雨同溺死在冥河水中，好过此刻她孤零零抱着青雨的尸体。
荆泉与李宴然相继从瀑布外钻了进来。
“姜帛！”荆泉看到活生生的姜帛，发自内心欣喜道，“你还活着，太好了！”
荆泉刚要过去，李宴然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姜帛……”李宴然温声，“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姜帛仿佛一座伫立在这山洞里成百上千年的石像，周围一切的声音都被她隔绝在外。
直到李宴然走到她面前，在她干涸的泪痕上轻轻擦拭了一下，她才慢慢抬起头。
“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李宴然从身后拿出两封信笺，上面一封落款是‘老木头’，“这是木先生派飞鸟传给我的——就在你离开侯府两个时辰过后，那时你应该已去了冥河。
木先生在信中说，你与殿下此去九死一生。若是回不来的话，尸体就在玉山南峰最高的瀑布下的山洞里，请我们过来为你收尸。”
“至于殿下，她在侯府受的伤太重了。即便在山中修养也需要几百年光阴才能修复。但她已经没有时间等那么久，此次将冥河引入人间，她离死便不远了，她会将自己的灵魂用来填补运河不完整的堤坝。至于尸骨，她希望你将她埋在运河边上。”
“这封信应该是殿下特意留给你的。”李宴然将下面的一封信递给姜帛。
姜帛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接过来放在手里来回摩挲，生怕漏过一分关于青雨的存在。
「姜帛，我犯了一个大错。」
信中第一句如是道。
「可曾记得我与你成婚以后，我时常不在宫中？只因彼时天道震怒，欲派遣神灵下界降惩于我，我不甘受天道束缚，遂联手河伯、社神、桂神以及众多你尚不认识的神灵将天道镇压在运河下，本打算由我时时加以封印，待他日运河堤坝修建完成、我引来冥河之水再使其永远覆灭。
然世事多舛，那日侯府重伤，我预感封印将破，若天道脱身而出，必将使我诛灭，恐牵连众多。故此我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但如此我将有负于你，望你谅解。」
信纸足有四页厚，姜帛看完第一页许久都没有换第二页，她知道这大概是青雨留给她最后的话，这也是青雨第一次写信给她，只是没想到是遗书。
姜帛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暂停内心的悲伤，继续往下看。
「我没有把握一定能将冥河引出来。但若成功，便意味我这只从不作为的青鸟将要以灵魂填补堤坝的空缺，那具身体本就是虚妄的，留下了没有用，不过木先生说亡者还是要留些东西在世上，这样生者才有所凭吊，我不想你忘记我，你可以将我的尸骨葬在运河边上，每年的今日你可以带上我喜欢的花来看我……哎，可是我没有喜欢的花……真是很遗憾。所以只要你来便好。」
可是我没有喜欢的花……
说得那么轻易，可是你知道被遗弃在世上的人是怎样可怜吗？
姜帛悲恸得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封信就像是青雨作为神在怜悯凡人，姜帛笑了笑，翻到第三页。
「我知道你一个人被留在世上一定很可怜，」
你真的知道么？姜帛想道。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让我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正如当初川鱼国倾覆，我独自一人活在这人世中。但是姜帛，你比我幸运，我的灵魂将化作高堤，永远守护你和你的土地，我没有离开你，请你好好活下去，替我在冥河畔等待我的父母，我相信你会见到他们。那时，你可以告诉他们，你是我此生挚爱之人。」
挚爱。
可是你将你的挚爱永远困在人间了啊。
姜帛现在兴许已经失去了衰老的能力。
可能在未来的几百几千年她都会像此刻一样年轻。
但是那几百几千年里只有她一个人，就算不老不死，对她有何用？
她只是想陪青雨长生。
姜帛捧着信纸，将脸埋在里面，肩头不住耸动。
李宴然与荆泉相互看了眼对方，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许久，姜帛抬起脸，发现信纸上满是自己的泪水，她的手颤抖着将信纸翻到第四页。
出乎意料，第四页只要一排字——
「于社神处，我尚欠有六千八百余功德，你帮我转告于他，就说算了。」
你说算就算了么？姜帛苦笑。
【作话】
社神：以为死了就不用还债吗【】？不还完，别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