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喜欢是很难得的。．
姜帛没想到青雨居然问得这么直白, 可答案很明显不是么。
否则姜帛难道是吃饱了撑的追着青雨满城跑，头都磕烂了。
姜帛以一种极其天真单纯的目光看向青雨, 想说的都写在脸上, 青雨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来。
然而青雨在盯着姜帛看了几秒后, 便将视线投向明灭的火堆，就像围炉闲谈时那般平淡的语气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姜帛对青雨这过于寡淡的反应感到有点失望。
不得不说，假青雨虽然不善良，但是伪装出来的温柔真的很诱人。
“为什么？”姜帛反问。
青雨望着火堆, 就仿佛望着平静的湖水：“没有人是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真的吗？”
青雨淡淡道：“从前我父母死在我面前时,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能承受痛苦的最大限度。如今想来，当年不该在梧桐殿放那一把火的，就算什么都失去了，人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火光映在青雨眼底，却反而衬得青雨周身澹远，姜帛从来没有从青雨嘴里听到真正关于青雨的‘故’事, 她认真地将青雨说的每一个字排列成句, 摆在心里最隆重的位置, 不敢遗漏任何一点青雨愿意与她分享的过往。
渐渐姜帛发现自己居然能分辨出青雨眸子里跃动火光的暖橙色，还能看出青雨身上穿的衣裳是青白过渡的渐变色, 而这一切变化就发生在此刻的瞬间。
她的世界正在逐渐恢复色彩。
这时青雨转过脸, 看到姜帛脸上稍显空白的神色, “为何这样盯着我？”
姜帛干涩地眯了眯眼睛, 醒过神来：“我看到了！”
青雨大概意识到姜帛的眼睛在发生某种变化, “能分得出颜色了？”
姜帛点头, 兴是兴奋过头, 她脱口而出：“你呢？当年你的眼睛受伤之后，怎么还没好？”
话说出口姜帛就后悔了，但意料之外青雨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追问她从哪里得知这件事，只继续安静看着火堆，说：“暂时还好不了。”
姜帛不知怎的却感觉担心，她在囚室里呆了半个多月，比青雨呆的时间还长。
倘若她的眼睛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起色，没道理这么多年过去青雨的眼睛还是分辨不出颜色。
不过她不敢当着青雨的面问这件事，她记得祖母说过，青雨当年从囚室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提起过那下面的情况。
而且那段日子青雨整个人都处于极度恐惧的状态。
但那囚室姜帛是亲身经历过的，固然可怕。但更多是身体上饥寒交迫的折磨，出来以后顶多夜里做噩梦时会觉得后怕，不至于被吓成祖母形容的那种程度吧。
姜帛忽然怔了怔。
有没有一种可能，青雨正是知道那下面有多可怕。
所以救她出来之后才会对她那般细致照料，梧桐殿从不拉开的幕帘，殿中氤氲的药气，以及每日喂她喝药、给她伤口换药，在她耳边的温声细语……种种关怀，都是青雨在试图消弭姜帛心理上可能会留下的阴影。
这只是姜帛的猜测，但姜帛觉得就算猜得不完全对，应该也有六七分接近。
或许她本该经历与青雨相同的噩梦。
是青雨的存在，才令她可以再去回想当时几乎看不到生存希望的日子。
姜帛将脸埋进手掌。
青雨诧异，“我的眼睛已是旧疾，你何须为我悲伤？”
姜帛声音带着哭腔：“我控制不住自己脆弱丰富的感情嘛……你问我没有你还能不能活下去，活当然能活下去的，地牢那种地方我都活下去了。但那样活着，世上的颜色在我眼里就没有意义了。”
青雨眸子里出现微微动容，“你觉得我对你是意义？”
山洞外风雪刮过岩壁，洞内却因这摊经久不息的火堆而越来越温暖，姜帛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虽然我都不记得我从何时开始喜欢你的……”
“青鸟诞。”
“什么？”姜帛瞳孔微大。
青雨站起身，走到山洞入口前，风从干叶的缝隙吹进来，撩乱她几根发丝，姜帛视线追随她，青雨却只背对姜帛，望向山外的风雪，“青鸟诞日，陋巷破屋之中，火树银花之下，你吻我侧脸，从那时候起，你便喜欢我了。”
姜帛宛若刹那痴呆，这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整理过的记忆，却居然就这么被青雨指了出来。
“你……你……你你记得……”姜帛口齿混乱地寻找掩饰自己情绪的词汇，可是结巴半天，始终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姜帛从火堆前站起来，紧紧盯着青雨的背影。
接下来青雨会怎么说？
会不会青雨对她同样怀有类似的感情？
会不会她对青雨的喜欢终于要被青雨接受了？
姜帛心跳越来越快，恨不能立刻钻到青雨心里去找到答案。
可是很久姜帛既没有看到青雨转身，也没有听到青雨说话。
于是姜帛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直接了。
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向青雨表露心迹，可在青雨当时的朝代里，人与人之间交流感情是不是还需要别的什么铺垫？
姜帛忙解释道：“我不是一定需要回应的……我我……当然有回应是更好的……我就是怕我的感情会给你造成困扰……那个……这些事不提就算了。”
姜帛没有将话说死，内心深处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心思能得到青雨的回应，可是青雨背负的太多了，她不能要求青雨像她一样去相信一个人、爱一个人。
这时青雨转过身来，姜帛觑着青雨的表情，就见青雨皱了皱眉道：“你的确给我造成了困扰。”
“啊？”
青雨：“在我的计划里，你本不该知晓这么多事情。”
可是连李丞相和木先生都能知道，为何姜帛不能知道？如果不是天道，姜帛到现在可能仍无法将青雨与神鬼之事联系起来，“我只是无意之间得知的，并不完全，我不会再告诉旁人的。”
然而当姜帛说完这些话看向青雨时，她忽然发现青雨看她的表情很奇怪，那瞬间姜帛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是人遇到危险时本能的直觉。仿佛能闻到空气中不对劲的气息，她当即从火堆旁往后退了两步。
“你怎么了？”姜帛尽力克制心里的慌张。
青雨抬起自己的手掌，盯着手心里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然后看向姜帛：
“要么你告诉我这些事情你是从何处得知的，要么我自己去你记忆里搜。但是后者实行起来会有些不舒服，不过我会尽量轻一些。”
姜帛感到害怕，“倘若你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你会怎么做？”
青雨：“我会让你忘记这一切。”
姜帛好像明白青雨为何会与她分享那一点点过往，从一开始青雨就打算让姜帛将一切忘记。
所以就算全告诉她也无妨，那一刹那姜帛还以为自己离青雨又近了一些，原来都是错觉。
姜帛向后退到靠着山洞的石壁，“你不能这么对我。”
青雨：“通常我并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任何人。但是你的存在令我感到危险，我必须这么做。”
危险？
姜帛没料到青雨会用危险这个词来形容这件事，为何青雨认为姜帛知道这些事情对她而言是危险的？
青雨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姜帛摸着岩壁寻找可以退避的场所，可她身后没有任何可以容她逃离的地方，“记忆是我的，你不能取走。”
青雨却无动于衷，“我的事情你不需要了解，就算忘了也不会影响你未来的生活……”
虽然说得冷淡，可是青雨自己心里知道，当她说出‘青鸟诞日’时，她心里其实是希望姜帛永远不要忘记那一天。
在这个世上，被人喜欢是很难得的。
但这并不会改变青雨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一步步走近姜帛，看着姜帛从失措逐渐变得无措，青雨缓缓抬起手来，姜帛知道自己在神灵面前是没有反抗余地的，可她不甘心被青雨夺走记忆，她不想忘记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记忆。
她双手紧紧抓住青雨抬起的手，“不要让我忘了你。”
姜帛恳求她。
“唔……”
猝不及防青雨被姜帛用唇堵住了。
纵桃花潭水深千尺，总也有能激起其浪花的石子，青雨动作微怔，恐怕到了这一刻，唯一能侵犯到青雨嘴上而不被青雨丢出去的人也就只有姜帛一个，姜帛抱紧了青雨，唇压得更紧，生怕一松开青雨就会抹去她的记忆。
直觉告诉姜帛，青雨并不是真心想取走她的记忆，青雨身上还背负着她未曾接触到的秘密，就是为了这个秘密，青雨才会认为她是危险的。
但倘若姜帛是站在青雨这一边的呢？
倘若无论青雨要做什么，姜帛都能为她豁出去呢？
为何青雨不能相信她一次？
姜帛闭上眼睛，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淌入紧密结合的唇缝。
青雨尝到淡淡的咸味，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怔，原本她以为姜帛对她不过就是好奇，小孩子心性，对她这种背负秘密的人总容易产生莫名的探求与向往。
可这一刻青雨却似乎感觉到姜帛是真的喜欢她。
是真的喜欢么？
青雨有些犹豫地将手轻轻放在姜帛脑后。
姜帛却像真正感受到危险的动物，将青雨吻得更深，知道自己无力对抗神的力量，她就尽自己所能将有关于青雨的记忆在脑海里来回复习，就算青雨让她将一切忘记，她也一定要全部都想起来。
青雨的手落到姜帛肩上。
感到脑后一松，姜帛心里轻微松了口气。但她不敢松开青雨，万一青雨只是打算换个动作来取她记忆呢？
但这时青雨的手忽然捂住了姜帛的眼睛。
姜帛吻得呼吸有点跟不上，眼睛又看不见。就在她松懈的瞬间，青雨身体离开了她，姜帛下意识要去抓青雨。然而青雨手飞快从她手里滑了出去。
随之姜帛眼前骤然明亮，原本挡在山洞口的干叶消失了，风雪猛地灌了进来，姜帛没抵住，被一股强烈的气流撞倒在地上。等她爬起来时，看到山洞外两股力量相互抗衡。
这个山洞处于半山腰的位置，姜帛跑到洞口，见得群山浩渺，覆着皑皑的雪。
无数雪片在风中狂舞，青雨周身被巨大光流包围，而另一边，是穿着一身雪白绒衣的男人气定神闲翘着二郎腿躺在风里，光流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连姜帛这样完全不懂得神力的人也能看出，他散发的光流具有很强的攻击性，而青雨正是在抵挡这波攻击。
“姜帛，进去。”青雨看了姜帛一眼。
姜帛扶着洞口的岩石块，非常担心青雨。
幻神睨了洞口的姜帛一眼，继而看向青雨：“真是不巧，偏挑中青鸟看上的人。听闻青鸟以八千功德与社神交换一个凡人的位置，可当时却连八个功德都拿不出来，还得赊着，吾以为神界传说的青鸟神能傲上几时，不过就撑了七十年不到，还不是得乖乖服从天道？”
青雨成神时间虽短，承受的香火却不少，法力自然不同寻常，但幻神的力量磅礴，亦不容小觑。
幻神的挑衅没能得到青雨的回答，反而是他发现自己似乎小瞧了这位新神的能力，见自己的攻击逐渐被青雨吸收，幻神不禁坐了起来，好奇地观察起青雨的法印。
幻神眼神中透出玩味，“你乃守护神，不结守护印，却居然擅长吸纳印，有趣。”
姜帛很想帮青雨做点什么，可这时候姜帛就发现自己作为凡人的力量的渺小，她甚至不知该从何下手。
青雨抽出一只手来凝聚出一团光，推向姜帛所在山洞口的位置，顿时姜帛就被这一团光裹进山洞。
刚站住脚，姜帛就想再跑去洞口，却听到周围传来青雨的声音，而她自己也被这团光包围起来。
青雨的声音淡淡回荡在山洞里：“幻神逢雪必至，一旦被他选中，则必将在这个冬天结束之前取你性命，姜帛，没有人是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到了这个程度。但是你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忘了我，我不该成为你的执念。”
姜帛忡怔地听着青雨的话，听到最后一句，姜帛忍不住鼻头酸了起来。
可她不想忘啊。
她不爱青雨不就行了吗，不喜欢不就行了吗？不让青雨继续成为她的执念，幻神就会放过她的。
姜帛按着脑袋在地上跪了下来，可她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青雨，青雨的容颜却越来越根深蒂固地植在她记忆里，这回她没有哭，眼睛却通红。
她做不到，她根本做不到。
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再喜欢青雨，她即使没有青雨也会活下去。
“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了。”
“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风雪中的青雨听到姜帛一遍遍反复的声音，她的目光渐渐黯淡，只可惜风雪声音太大，她的叹息并没有传到姜帛的耳里。
姜帛绝望地跪在地上，青雨送给她的那团光逐渐缩小，变得明亮刺眼，最后悬在姜帛视线前方的位置。
姜帛重复着：“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你。”
“不要让我忘记你。”
“我不喜欢你。”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啊。”
……
然而那团光慢慢地向姜帛脑袋里融了进去。
姜帛视线变得虚无，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逃了出去，慢慢地，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脸色逐渐变得空白，头缓缓地垂下。
幻神感知到姜帛的变化，不满地哼了一声。当他收起攻击的那一刻，从青雨嘴里吐出一大口血。
但青雨似乎毫无察觉，只淡淡将视线投向山洞，雪花融在她的血里，她便任由自己的血顺着嘴角滴落到人间去。
幻神不愧是上百年的神，活得久就是懂得多，他冷冷瞅了眼青雨这略显狼狈的模样，“心痛了吧，唯一一个喜欢你的人已经不喜欢你了。”
青雨什么都没说。
收起被打乱的衣袖，向山洞口飞去。
幻神无语地摇了摇头，消失在风雪中。
青雨走进山洞时，姜帛还跪在地上低着头，青雨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山洞里特别安静。
青雨在姜帛面前缓缓蹲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姜帛肩头动了动。
青雨没有动作，静静等着姜帛，她要送姜帛回侯府去。
姜帛还会是她的帝卫，她们还是每天都会在一起，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再次与姜帛认识。
唉，活着虽然会有希望，但同样会有很多无奈。倘若今日她是幻神的对手，或许当时她不一定会真的夺走姜帛的记忆。
这时低着头的姜帛将头抬了起来。
青雨就这样看着她。
她的脸上又恢复当初青雨刚认识她的时候的那种天真，瞳孔依旧清澈，眨起来明亮得像星星，此刻正好奇地盯着面前这个她认为可能从未见过的人。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
风雪似乎已经停了，因为青雨没有听到任何杂外的声音。
寂静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尽头。
青雨向来是有耐心的，她知道姜帛正在重新与她认识。
况且暂时没有需要她必须去做的事情。
所以她就这样安静地任由姜帛看着。
姜帛露出迷茫的神情，皱了下眉，又眨了下眼睛。
青雨注意到姜帛神情的变化，然后她就听到姜帛开口道：“我好像见过你。”
“我们……”
“我喜欢你。”姜帛没等青雨说完就说出了这句话。
【作话】
姜帛下章就得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