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种好感是自下而上的。.
姜帛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
非常好认,青雨留给姜帛的通常都是背影——姜帛这才发现,她似乎很少能从正面看到青雨。
或者说,青雨很少正视她,不过这并不影响姜帛对青雨的好感,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好巧啊,”姜帛双手用力将门一推,声音同时说道,“上次见面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前了,感觉好像过了……”
姜帛的尾音淹没在两人的对视中,她发现青雨并没有任何要跟她开玩笑的意思。
她本来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骤然发现在青雨身后,那具棺材竟是被人开过的!
棺材板被人掀到了一旁。
“来人——唔!”
姜帛刚发出两个音节就被一只手掌给堵住了嘴。
与此同时,祠堂的门忽然砰咚一声关上了——
等姜帛反应过来时,青雨与她只剩咫尺之距,视线冰冷地盯着她:“再说话把你扔到山里去喂鸟。”
姜帛眨了下眼睛,尽管被捂着嘴,但不妨碍她咕噜地说话:“那要看什么鸟,要是青鸟,我可以。”
青雨:“……”
“欸,公主,你怎么来啦?”姜帛看起来有点兴奋,被青雨这么捂着嘴似乎也不妨碍她的兴致,“谁把我祖父的棺材给开啦?是你吗?你找什么?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棺材有些不对?”
这时门外有仆人提灯走过,青雨拽住姜帛一只胳膊,将她拧了个圈,姜帛整个人翻了个面,被反扣在青雨面前,姜帛刚要说话,青雨却似预感姜帛会说话一样,再次将她的嘴给堵住了。
待门外完全没有声音后,青雨才松开姜帛。
姜帛立刻转过身,“公主,你怎么出来哒?舅舅知道吗?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祖父,我给你们俩相互引见一下吧,这位躺在棺材里已经烂得差不多的……欸,我祖父呢?”
姜帛忽然发现自己手掌所指向的棺材里竟是空空如也。
“你祖父呢?”青雨问她。
姜帛懵懵地,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难怪我今天就发现棺材不对,公主我跟你讲,今天白天我来给我祖父磕头的时候,就发现棺材角那个位置,当年祖父下葬之前我给他守灵,晚上守着守着睡着了,把蜡烛撞倒了,结果将那里烧糊了一块,不是很明显的位置,只有我知道,可是今天我过来却发现那块糊块不见啦,我怀疑有人将我祖父的棺材掉包了,我得去告诉爹娘。”
“站住。”青雨淡淡道。
姜帛立刻往回走来,“对,我们一起去。”
说着姜帛就过来拉青雨的手臂,被青雨无情扔开。
姜帛:“……”
“我走了。”青雨说。
“别走啊,这么晚了,留下来歇呗。”
青雨原本没有任何想留下来的意思,可不知怎的,姜帛这么一说,她居然觉得留下来未尝不可。
“好。”她从姜帛身旁走过。
姜帛眉眼顿开,又听青雨道:“如果住得下的话。”
平时这个时辰侯府早就歇下了,然此刻霖夫人、姜侯爷却都披着衣服站在门口,看着上百名禁军在李宴然的调配下将侯府团团围住,又有三十多名内廷护卫守在侯府各处,每处屋顶上都有暗卫把守。
“到底怎么一回事?”姜子期龇着牙低声问姜帛,怕被李宴然听见,“你怎么把公主也弄出来了?”
“不是我弄出来的。”姜帛龇牙说话的样子和姜子期一模一样。
“那你为何又要留公主在侯府住?”
这时李宴然从姜帛面前走过,姜帛面带虚伪的笑容生硬地朝李宴然点了点头,同时低声对姜子期说:
“我才出宫几个时辰,公主就追我追到侯府来了,我不能辜负她啊,当然要留她歇一宿啦。”
“好的,那么你现在让公主在你房里下榻,那你今晚自己就睡天井吧。”
姜帛:“……”
没办法,侯府平时少有客来,客房统共也没几间,宫里来的光侍女就有十多个,只能安排她们挤一挤,其他房间都住了侯府自己的人,这会儿让他们搬也不现实,两相权衡之下,姜帛决定让青雨入住自己的房间,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得体的安排。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客房住满了,她住哪儿呢?
跟兄长睡?
不行不行,她都这么大了。
跟侯爷和长公主睡就更不合适了。
去跟祖母睡?
这会儿祖母都歇下了,再去打扰她老人家不好。
要不觍着脸去找公主凑合一宿吧?
算了算了,姜帛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虽然对公主有好感,但那种好感是自下而上,是仰望的。
而且公主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待会儿真把她扔去山里喂鸟。
最后,姜帛上了一棵大树。
树上有一座树屋,是祖父当年给她盖的,里面有一张小床,一张小桌,还有她用来读书写字的笔墨纸砚,和祖父给她雕的青鸟木雕,以前她每次离家出走,就会出走到这棵树上,直到有人来找她道歉。
月色如水,从窗户里照进来,姜帛从领口拿出挂在脖子间的吊坠,放在月光下看。
那是她从祖母那里要回来的一个镂空鎏金小球,里面穿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梧桐树种,似乎已经干枯。
但祖父临终前曾说,只要给它埋进土里,再浇上水,它就能长出树来。
她打算把这枚种子栽在梧桐殿外面,梧桐宫院里有很多树。唯独没有梧桐树,姜帛觉得,只有栽着梧桐树的宫殿,才是真正的梧桐殿。
祖父……
姜帛突然一个激灵,哎呀,祖父的棺材盖还开着呢!
姜帛跑到祠堂的时候,祠堂的灯比白天还亮,所有灯烛都被点着了,家将举着火把守在祠堂外面,祠堂里父亲、母亲和兄长都在,连祖母都披着衣服坐在一旁,她远远看见父亲拿着一幅画,是展开的。
姜帛知道事情要闹大了,但不知为何还没闹大,祖父棺木被调包、又被人擅自撬开这等天大的事,侯府上下难道不该全部出动、抓到那个撬棺的贼人么?
姜帛从门缝一边悄无声息地溜进去,姜子期看了她一眼,竟破天荒地没有责备她。
“看什么呢父亲?”姜帛遂伸过脑袋去看姜子期手中的画帛,只一眼,她便愣住了。
那画中之人不正是不久前才出现在祠堂里的……公主吗?
“公主。”姜帛说。
姜子期任由姜帛从自己手里拿过这幅画。
拿到手里,姜帛才感觉到这幅画上积淀的岁月感,有些发朽的卷轴,发黄的画帛上生有点点霉菌,衣裳样式有些看不大清。
但很容易就能认出来那绝非当时的风尚。
也就是说,画上之人并非当世之人。
姜帛想起父亲曾说过,公主和先皇后长得像极了,难道这画上之人是先皇后?是公主的生母?
可是为何先皇后的画会出现在父亲手上?
为何所有人都不说话?
为何父亲还不下令搜捕贼人?
诸多疑问都在这一刻涌上姜帛心头。
尤其当她看到那具空荡荡的棺材里还躺着另一件东西——
芦忉剑。
那是祖父当年过江时随身佩戴的杀伐之器,五年前祖父去世时,侯府上下找这柄剑找不到,为何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父亲……”
“不可闹大。”姜子期看向霖夫人,“夫人,这件事若闹大,侯府就完了。”
霖夫人低声沉吟,不知她在想什么。
姜老太君浑浊的瞳孔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姜帛。
只有姜璟忽然怒道:“他就是会给我们找麻烦!”
“有没有人想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姜帛问道。
霖夫人:“可是侯爷,难道这件事就不往下查了么?公公的骸骨就这样遗失了,难道就不找了么?”
姜子期:“如果这是父亲自己的意思,我们是绝没有可能找到他的骸骨的,当年我亲自将他放入棺材,也是我亲自送他下葬,又是我亲自合的坟。
然此刻你我所见,唯空棺一具,旧刃一柄,残画一幅,这样的偷梁换柱,我不信这是盗墓贼所为,只能是他自己的主意。”
姜帛:“什么意思?”
姜璟:“意思是爷爷把自己骸骨藏起来,只留下一具空棺和一把剑,还有一幅害人的画。”
“住口!”姜老太君终于发话。
姜璟立刻住了嘴。
姜老太君拄着拐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姜璟面前:“你可以恨你祖父,可以恨今日开棺的人。但你不能说那幅画害人,不是那幅画要自己出现在你祖父的棺材里,也不是那个人要自己被人画到画上去的。”
姜帛似乎从姜老太君的话里琢磨出什么,“祖母,您认识画上的人?是不是公主……”
‘公主’后面的‘的母后’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见姜老太君道:“是公主,但不是当朝的公主。”
“那是?”
“是前朝的公主,川鱼国的青帛公主。”